第1章

《迪斯科侦探星期三》(上、下)作者:[日]舞城王太郎 吕灵芝译

内容简介:六岁的小稍有时候身体会突然变大,成为十几岁的少女稍,领养这个孩子的迪斯科·星期三是个专门搜寻失踪儿童的侦探。面对如此诡异的现象,他当然想弄明白,于是跟偶遇的水星C先生一起开始了神秘而离奇的“凤梨居”之行。那里发生了命案,主人死于回廊,血迹绕回廊一圈。而且经常有人听到小女孩要跳舞的声音却从未见过小孩子的身影……

谜团重重,一个个名侦探从各地聚集到这里,一种种推理被提出、被否定,一个个名侦探被筷子刺入眼睛而亡。这名叫做迪斯科·星期三的侦探的命运将会怎样呢?是成功解开了谜团,还是同样也用筷子刺入了眼睛?

作者简介:舞城王太郎(Otaro Maijo)一九七〇年出生于福井县。二〇〇一年,凭借作品《烟、土或食物》获得第十九届梅菲斯特奖,并作为推理作家出道。二〇〇三年,其作品《阿修罗女孩》获得第十六届三岛由纪夫奖。其他作品还有《熊的场所》、《九十九十九》、《大家都开心》等。

一九七三年出生于福井县。二〇〇一年,凭借作品《烟、土或食物》获得第十九届梅菲斯特奖,并作为推理作家出道。二〇〇三年,其作品《阿修罗少女》获得第十六届三岛由纪夫奖。其他作品还有《熊的场所》、《九十九十九》、《大家都开心》等。

目录

第一部 梢

第二部 凤梨居死亡事件

第三部 解决和嗯嗯

第四部 方舟

第一部 梢

01

我叫迪斯科·星期三,出生在一个已经不存在的英语国家。我不仅有“迪斯科”这个独特的名字,还有“星期三”这个奇妙的姓氏。为此,每当那帮损友看到我,都会无视我的性别,甜甜地叫一声“三姨”,然后化作几团乱颤的花枝……如此这般,在各种阴差阳错之下,我成了一名专职搜寻失踪儿童的侦探。在我的凯迪拉克车身上,除了我的姓名和事务所的地址、电话外,还有这样一句话:“宝贝,你苦心寻觅的终究只是你自己啊。”

通常与我初次见面的人都会说:“你能不能活得别像个笑话?”可归根结底,他们的活法又跟我有什么不同呢?我也要上税、排队、整理CD,在棒球场的观众席上同别人闲聊时,突然飞来的一个界外球也同样会把我吓呆。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任何人都不可能游离在现实之外。如果说我像个笑话,那他们不也一样滑稽吗?冲进逆行车道的夺命狂飙、夜半惊魂的诡异电话、企图对我落井下石的客户、大逆转、各种大逆转……如果你一一体验过这些恶俗的好莱坞电影式桥段,就会明白它们也有它们的存在价值。有时现实生活中还会发生一些大导演都编不出来的意外,例如我正和一个叫梢的可爱女孩在东京同居。她的全名叫山岸梢,今年六岁。事情起源于去年秋天。梢被一个叫织田建治的男人诱拐至其位于世田谷的豪宅中软禁了三个月,直到我受女孩父母山岸和夫和夫人佳乃子的委托将其救出。但梢回到家中仅两个月,我就又接到了山岸夫妇的电话,说想把女儿送给织田。

“当然,前提是那个人还爱着梢,并想得到她。”佳乃子对我说。

“可是梢并没有受过类似性侵犯这样的遭遇啊。”我解释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佳乃子又说,“只是我们不再觉得她是自己的女儿了,不是说梢与被拐之前有什么不同,我想,可能是我们夫妻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吧。”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梢被送回老家寄养,期间经历了各种心理辅导和变着花样的劝诱。在她点头之后我又开始试探织田的反应,怎料他在经过许多有益身心的反省、慨叹和悔改后,再也不愿意接受梢了,哪怕是通过正规法律手段成为其养父。织田本人表示愿意在原本的赔偿金基础上再补偿一笔钱,拒绝收养只是不想犯下同样的错误。

“我并不是想用钱摆平这件事。但即使钱的力量有限,总归还是有点用处的吧。”

总之,一切都乱套了。

山岸夫妇没有接受织田提供的那笔额外补偿金,也没把女儿领回家中,同时又不愿意把她送到福利院。他们声称:“是织田拐走了梢,所以他必须负起责任来照顾她。”而织田建治则说:“既然如此,就让我妹妹一家收养她吧。”两家用尽各种荒谬说辞僵持了半个月,这期间,无家可归的梢只能由我带着住在酒店里。没想到这一无心之举竟成为两家人的救命稻草,他们最后一致认为我是照顾梢的最佳人选。我知道这种情感纠纷通常都会以一个难以预期的方式解决,也知道他们的结论既不现实也不合常理,更加不可能解决问题。不过,作为一个暂时性的对策,我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这种说法估计会被圣地亚哥的朝阳之蛇夏蓉·史泰龙嘲笑说:“你就老实招了吧,是你在那孩子身上看到了曾经的孤苦经历。”但其实我告诉夏蓉的那些孤单血泪史全是编造出来的。星期三一家就定居在底特律城附近,我哥我姐现在应该还在那里出没。当然夏蓉肯定一早就识破了我的谎言,只是没有戳穿罢了。她的时间和金钱比织田多了何止千百倍,就算她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也绝对会因为太闲而把我查个一清二楚。

其实我只是在进行一场漫长、复杂且毫无意义的角色扮演。在我的剧本中,自己是在某个星期三早晨被遗弃在某个迪厅舞池中央的弃儿……而这一切只是我的想象,真正的我是某个星期一深夜被遗弃在圣保罗教堂中庭,于濒死状态被人发现的孤儿,本名威廉·伊迪。当然,这些人格都是我的妄想,真正的我只不过是个名叫迪斯科·亚历山大·星期三的普通人。可人生如戏,不是吗?

我的父亲名叫查尔斯·托马斯·星期三,是个农用机械制造商的地区营业部长,为人还算正派,对我也很不错。也许你要问,那你为什么还要编造这么复杂的虚构人格呢?那是因为,无论迪斯科这个名字是真是假,都已经给我的人生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既然我作为“迪斯科”降生到这个世间,就难免会觉得自己当如奥利弗〔※奥利弗(Oliver Twist),狄更斯小说《雾都孤儿》中的主人公。〕那般凄苦才是。

说到威廉·伊迪,他其实是我现实生活中的一个朋友,在做律师工作,是个超越了人类忍耐极限的一无是处的贱男人。不过只有在被这家伙气得跳脚时,我才能领悟到一些人生的真谛。诸如要谈一场绝妙的恋爱必须始终如一地对那个女孩万般宠爱,同时不去看、不去接近别的女人,甚至不与她们呼吸同一处空气;又诸如把我当傻子的人其实不是敌人而只是一群笨蛋而已。因此,这个人对我来说还挺重要的。哪怕只是想想是否要冒充威廉·伊迪,也会使我的心中降下雨点,濡湿草木、冷却空气、冲垮土地。

我和梢现在居住的“维哈拉比小岛町三号楼三〇三室”是织田建治的弟弟准备好给山岸梢住的。这是一幢三层楼高的复式公寓,我们住的这套有三个卧室、一个起居室、一个厨房兼餐厅,再加上浴室、洗手间、车库,以及连接这些地方的楼梯、走廊和客厅,最终使这里变成一个巨型迷宫盒,待在里面会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变得十分知性。我就觉得自己是个俄罗斯方块大师。在我思考着如何合理利用空间时,梅雨季节已悄然离去,日本闷热的夏天到了。

02

“梢,去看烟花吗?”

听到我的声音,梢的视线从正在播放《大盗贼》〔※改编自德国儿童文学家奥特弗里德·普鲁士勒(Otfried Preussler,1923-)的同名童话。〕的电视转向我,叫了一声:“锵——”那是她在模仿伊仓弟弟〔※日本动画片《海螺小姐》中的人物,惯用“锵”来称呼家人。〕说话,可惜似乎用得不太对头。

之后我牵着梢的手,带她到“东急”〔※东京急行电铁,大型民营铁道之一,以涩谷、目黑为总站。〕便利店买了一件设计风格与成人服饰无异的紫色浴衣和一双木屐。随后我们走到多摩川岸边。我抱起走累了的梢,离开拥挤的河岸,来到略高一些的堤防草地上坐下,跟她一起吃烤鱿鱼、看烟花。梢起先还顽皮地模仿烟花升空时发出的“咻咻咻……啾啾啾”的声音,不久就玩累了,双手抱膝靠在我身边沉沉睡去。

我把沉睡的梢抱回家,放在床上,然后打开一罐啤酒,在起居室用家庭影院看《迷情追杀》。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威廉·伊迪打来的。

“你到底在干什么?还要在日本晃悠多久啊?”威廉说,“如果真想领养那个小姑娘,你就更不应该停止侦探工作,一个人留在日本无所事事吧。还是先回美国吧,回来冷静一段时间,说不定就有办法了。”随后他又调侃道:“话说你真的只是想要个养女吗,兄弟?”

虽然我创造出来的自己是名叫迪斯科·星期三的孤儿侦探和孤儿威廉·伊迪的人格,曾在五年前让在好莱坞附近一家服饰公司任职的女营业部长怀孕,并最终说服其打掉,但真正的我最近三年来一直对高中同学诺玛·布朗念念不忘,这使得我无法顺利与其他女性交往。诺玛·布朗……太俗了!我怎么会被一个叫诺玛·布朗这种庸俗名字的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呢?其实我从高中时代就非常喜欢她,但诺玛并不是那种很有人气的女孩,兴趣爱好也与常人不同,而我却是非常受欢迎的男孩。我们就像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所以一直没有机会搭话。但就在三年前,我们在同学会上再次相遇……我体会到了只有我能懂的诺玛·布朗的高贵气质。高中时的诺玛·布朗为人亲切、率真,待人一视同仁,性格勇猛果敢,而且身材绝对惹火。她仿佛就是世界存在的理由一般。三年前的她如此,当然现在也是,将来也还会一样。

“诺玛·布朗。”“狗屎!见鬼的迪斯科,你终于跟我说话了。”“嗯,终于。”“活得怎么样?”“嗯,还算开心。”“还算开心,那就是事事顺利啦?”“怎么可能。”“那可说不准。”“是吗?”“对了,我曾经想过只要你朝我迈出三步,我就走到你身边去哦。”“哦。”“但你一直玩眉目传情,从不愿意跨出自己制订的那条界限。你就是这样抱着孩子气的骄傲,无情地将我们和我们的感情踩在脚下。看,这就是报应。”

我看着诺玛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和圆桌上的一盘鸭肉。

“那你来接近我不就好了吗?”“为什么?明明是你先看上我的。”她歪着头笑了。比高中时瘦了十公斤左右的她美得让我目瞪口呆,就像褐色的卡梅隆·迪亚兹〔※卡梅隆·迪亚兹(Cameron Diaz,1972-),美国女演员、时装模特,四次提名金球奖,代表作有《变相怪杰》、《霹雳娇娃》等。〕。

本应在房间睡着的梢这时走下楼来坐在我旁边,双手抱着膝盖闭上眼睛。“梢,去二楼睡。”“不要……”“是一个人害怕吗?”“冷………我把空调开暖一点儿。”“不要……”“这里不是更冷吗?”“冷……”

于是我从二楼取来毛巾被,把抱膝而坐的梢包裹起来,梢说:“臭。…什么臭,毛巾被吗?”“迪斯科。”“是吗?”“骗你的,迪斯科不臭。”说这种谎有什么意义吗?我这样想着,带着有点受伤的心情继续看电影,却久久不能集中精神。桑迪·牛顿〔※桑迪·牛顿(Thandie Newton,1972-),英国女演员,代表作有《当幸福来敲门》、《撞车》等。〕和马克·瓦尔贝格〔※马克·瓦尔贝格(Mark Wahlberg,1971-),美国演员以及电视制作人,代表作有《意大利任务》、《斗士》等。〕都像没毛的猴子一样。没有起伏、没有悬念的剧情随着进度条缓慢推进。随着夏尔·阿兹纳夫〔※夏尔·阿兹纳夫(Charles Aznavour,1924-),法国电影明星、歌曲作者和歌手。〕的CD开始播放,其本人也在房间的一角登场,为共舞的牛顿和瓦尔贝格伴唱。这电影真的是下了工夫制作的吗……我抱着这个想法发了一会儿呆,这时裹着毛巾被、在我旁边熟睡的梢突然抬起头大叫:“好痛好痛好痛!”我转过头,看到梢的身体在变大。

——不仅如此,年龄也在变大。

把梢的儿童睡衣撑得鼓胀不堪的少女,仍旧抱着膝盖看着我说:“好厉害,刚才好像涌出好多东西来。”她浅笑一下,眨了下眼睛,身体又开始咻咻咻地收缩,变回到了原来小小的梢。

我盯着梢看了好久,但她把小脸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只能看到肩膀在起伏。看来,梢并没有察觉这一切,依旧睡得香甜。就好像睡觉的是梢,做梦的却是我一样。

这一突变的时间实在太短,突然发生又突然结束,且没有出现任何因此事而产生的影响。梢好像也对此没有任何记忆,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我只能将其归结为自己啤酒喝多了。之后的两天平安无事,但第三天早上大概六点半左右,我们两人吃早餐时,餐桌对面突然发出这样的声音:“哇,真的又来了。太糟糕了,内裤都要被我撑爆了。哈喽?喂!”发出声音的是大约有高中生那般年纪的梢。

我把手里的咖啡杯放下,问道:“你是谁?”可我对面的少女无疑就是梢本人。我曾经找到过失踪了三年、五年,甚至三十年的孩子,能无视年龄确认一个人的身份。

但就在我问完的瞬间,梢又变回到六岁的样子,呆呆地张着小嘴说:“什么?”

我问她:“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梢反问说:“什么啊?”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刚才变大了。“中村奶奶的院子里,有咖啡、大树,还有大大的猫咪,在睡觉哦!梅乌……”梢咬了一口红豆包,一边咀嚼一边用混乱的语法说道。她口中的中村奶奶是住在维哈拉比小岛町一〇一号室的公寓管理员中村逸绪老太太,而梅乌大概是指梅鲁,梢嘴里含着红豆包所以没说清楚。梅鲁是老太太养的猫,全名叫梅克马鲁。梢说的几个固有名词我勉强能听出来,其他就不太清楚了。

“梢,今天不要去中村奶奶那里,知道吗?”我说。“啊!不要………梢,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舒服?”“啊?”“有没有哪里痛?”“不痛啊。”“但你的身体还是不太好,所以你今天不能外出。”“我没发烧啊。”“没发烧也不行。”“不要……”“不行,今天你要乖乖待在家里。”“中村奶奶那里,爸爸他,咖啡树哦,也不行?”“梢,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

然后梢便开始哈哈大笑,也许她正在脑子里想着自己说不出来的对话。搞不好根本不是说不出来,而是不想说出来罢了。

“我跟你说哦,就是咖啡啦,‘啾’地一下长高了,长大了哦。还有太阳,还说慢慢来哦。”“啊,是吗。”我笑了一下,“总之,梢今天必须待在家里。”梢再次“啊”了一声,然后开始专心把红豆包吃完。我想起中村老太太家的温室里确实种着咖啡树,可能梢想说的是那里的咖啡树长高了。然后老太太对某个人说慢慢来,也有可能是要梢慢慢睡个午觉再走之类的吧。至于其他的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次已经勉强能听懂梢的一些话了,平时是完全不懂,连百分之一都不懂。但我不介意,也介意不过来。

没让她去中村老太太那里真是太对了,这天傍晚,在涂鸦用的素描本上画着原创动物园的梢突然扔掉手中的蜡笔,变身少女,惊叫着站起身。

“喂,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已经第三次差点儿撑爆内裤了,很痛的。”她回头看着我,“啊,又是那个外国人。哈喽?哈……”在我回答之前,她又变回了六岁的梢。被一屁股坐到地上的自己吓到,梢哈哈地笑着说:“我睡着了。”我问她:“梢,你还记得自己睡着之前的事吗?…‘什么?…你刚才不是在画画吗?”“嗯。”“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站起来吗?”“睡着了。”“不记得了?”“没有。被迪斯科看到了。羞羞……”梢用手捂着自己的脸。“为什么?”“睡着了。”“为什么羞羞?”“睡着了被看到了。”“你没睡着哦。”

糟糕,这样一来我就得向她说明为什么她没睡着却不记得有这回事、这期间她到底做过些什么了。不过梢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提问,而是继续在纸上画她那形似乌龟的七足动物,口中呢喃着:“袋鼠……”

我去便利店买橙汁和冰激凌的时候顺便买了个成年女性的内裤,回来让梢穿上,梢却不愿意。在“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的反抗之后,传来一声超级无敌冲击波似的尖叫!看着我逃开,梢觉得很有趣,开始追在我身后用尖叫撕裂空气。

晚上,我走进梢的卧室,确认她是否好好睡着。梢像自动铅笔的替芯一样,双手紧紧夹在身体两侧直直地睡着。毛巾被端正地盖到下巴上面。梢睡得非常沉,会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到早上。她醒着的时候会像火车头一样呜呜地在家里乱跑,到处打滚,不是在涂鸦就是在玩煮饭游戏。每天都这样,如同全力投球一般,开动全力地玩耍,到晚上就会累得连翻身的气力都没有。但是,就像游泳的时候需要中途休息一样,是不是也该强迫在陆地上的她停下来休息呢?

我在沙发上半梦半醒地想着这些事情时,突然被“外国人,你在哪儿”的喊声惊醒。我边起身边叫道:“梢?”

立在床边的落地灯把卧室染成了橙黄色,变大了的梢坐在床上,看到站在沙发背后的我,她说:“在这儿啊,你是谁?…迪斯科。”我回答道。“Pardon〔※意为“什么?再说一遍”。〕?”她话音刚落便“砰”地变回了六岁的梢,继续沉睡着。身体缩小的同时,“啪嗒”一声落回到床上,因此睡相乱得不像梢了。我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梢的床边,托起她的头放回到枕头上,让她的手脚重新伸直。看着她的这个姿势,我突然觉得在双人床上躺着的小小的梢全身僵硬,像是在害怕什么。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全力保护这个孩子,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梢的小脸却非常安静,看不出一点恐惧,瞬间我又觉得她看起来是那么可爱。我把毛巾被一直盖到梢的下巴上面,打开门准备离开她的卧室,却又想在梢再次变大、大叫“外国人”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于是从自己的房间拿了个毯子,回到沙发上睡了。

用手支撑着额头闭上眼睛,我开始想:是不是梢的体内发生了时空错乱?不依靠时光机器,也不会发生自己见到自己这样的悖论,只是从人生的某个时期回溯到了另一个时期。刚才梢之所以会大叫“外国人”并到处找我,就是之前发现我的记忆尚留在脑中的证据,因此年龄较长的梢的时间是连续性的。刚才她甚至还说了句英文“Pardon”,可能是因为我在与山岸夫妻和织田等人交涉时屡次使用过“Pardon”这个单词,所以连六岁的梢都会了。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即处于高中生左右的年龄、学习过英语的梢来到这个时代,问过我的名字之后对答案无法理解,而说了句“Pardon”,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随后我又想到,会不会是山岸夫妻对少女梢的出现感到恐惧,才隐瞒事实,并试图把让他们害怕的梢推给织田或我呢?不可能,因为我和六岁的梢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半个多月,一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梢给人的感觉也一直都没有变过。当然,也有可能是短暂的穿越曾经发生过,后来停止了,现在又因为某个理由再次开始。关于这一点,有必要跟山岸和织田确认一下。

再后来,我又想到,会不会是织田的诱拐给梢造成了心理伤害,最终导致她的人格障碍呢?梢的另外一种人格。据说多重人格者在转换各种人格时,偶尔也会发生脸型和体格的变化。例如杰克和海德先生〔※出自英国作家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1850-1894)的小说《化身博士》,讲述杰克喝了一种试验药剂之后,会于夜晚化身邪恶的海德先生四处作恶。〕。可是,人类的骨骼真能在数秒内伸缩变化成大人,再缩成孩子的体形吗?

可是,与其列出那么多问题,再一个个去寻找答案,还不如承认我的脑袋出问题了比较简单。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开始出现幻觉了。是日本的环境不好吗?是这个生活环境不好吗?还是因为我的人生本来就很糟糕……要说都很糟糕的话的确不过分,但要说不糟糕的话也能说得过去。大概所有人的生活和人生都是如此吧。大家都振奋精神解决着自己的问题,没有人会产生看到小孩子的年龄身高忽大忽小的幻觉。

肯定是因为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出去才闲得发慌开始胡思乱想了吧。我想,还是去工作吧,去劳动赚钱吧。人类不是被设计出来待着不动的。必须去玩,去工作。

03

不管是在日本还是美国,与其等待父母上门委托我寻找失踪的孩子,不如抓住在外面游荡的孩子交给他们的父母更容易赚钱。总有一些力量使得父母和孩子不能相聚,因此也总有许多父母在搜寻他们的孩子。即使失踪的孩子并没有被卷入犯罪事件,也还是有许多父母不知道自己孩子的行踪,这些人总会给找到自己孩子并送回家来的人一大笔酬金。我坐在调布站南端出口喷泉旁边的长椅上,等待,直到发现一台印有埼玉县埼玉市车牌号的自行车,并开始观察其主人——一名穿着破烂牛仔裤、没有弹性的T恤、留着一头乱发的少年。我早已习惯了日本人的外貌特征,能够判断出他并不是小学生,而是初中生甚至高中生,初中生的可能性更大。我用数码相机拍下他的脸,然后稍微靠近一些,偷听他和几个同伴的谈话。他们在谈论自己所在组织最底层的几个小孩,笑着商量如何回收他们通过偷盗、卖淫和地下相扑等手段赚到的钱。我盯上的那个少年被同伴们叫做“星野”,大概是这个六人小团队的三把手。我再次看向星野的自行车,发现前轮的挡泥板上用银色油漆刷了一行汉字——“埼玉县埼玉市村上四一五一二四星野真人”,太天真了……不,应该说,太让我震撼了。他居然把个人信息全都写在上面。难道在日本会有热心人把被遗忘的自行车送到主人家里去吗?嗯,原来如此。我离开喷泉广场和角落的那六个人,进入位于调布市民中心五楼的调布图书馆,找到电话簿,开始查找星野真人的电话号码。那个号码是用星野启介的名字登记的。之后我又回到喷泉广场,六人组还在那里。此时排名第四的少年正被坐在长椅上的六号少年强迫跪地正坐。在白天的车站来往穿梭的人们多数都注意到了这个日本式的跪坐,但这之中的以下犯上之意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察觉到了吧。我离开自己的长椅,靠近六人组。脑中思考着要如何把星野从六人组中解救出来。是先解救四号,还是先打倒二号,抑或先说服一号呢?或者干脆一把抢走星野,又或者把六个人全放倒?我此时突然厌倦于选择其中任何一个选项,于是我径直走向六人组,缓慢地穿过发现我靠近后开始紧张的少年们,我闻到了小团体发生内讧时的暴力气息。只同一头板寸的一号少年与其他几人交换了一下视线,然后一脚踏上二号坐着的长椅,一下子跳入后面的灌木丛。随着哗啦哗啦的枝叶摇摆声,少年穿出灌木丛,飞身跃过停放在那里的一排自行车,在银行门前的狭窄过道上着地。我听到背后传来松了一口气的少年们强装镇定的笑声。

我把白天和晚上需要用到的东西都买齐后,回到维哈拉比小岛町。正在起居室看动画片的梢听到我的声音后飞快地跑出来。“迪斯科!”“嗨,梢。”“巴布〔※也是《海螺小姐》里伊仓弟弟的台词之一,表示气愤,这里梢显然又用错了。〕!锵!”

我抱住冲过来的梢,她模仿伊仓弟弟时,只会重复人物的台词,诸如“巴布”、“锵”、“哈依”等。此时我突然顿悟,原来她是从我的“嗨”联想到了那些台词。那么,她口中的“巴布”和“锵”肯定也有着跟“嗨”一样的意思吧。

我对吃完尖椒炒肉后继续忙着一个人玩耍的梢说:“梢,我们睡午觉吧。”“啊?”梢只是笑,“人家不困哦。”“躺下就困了。”“猫猫游戏?”“对。Eat,Nap,Play,Eat,Nap,Play。〔※意为“吃饭、小憩、玩耍、吃饭、小憩、玩耍”。〕”“依依纳豆噗噗雷?”“嗯。”“在哪里睡?房间?”“选你喜欢的地方吧。”“院子!”“那里很热哦。”“院子……”

我把起居室里的沙发从落地窗拖到院子里,放在银杏树的树荫下。这树荫大概还能保持一段时间,但不久就会转到另一边,任由太阳灼烤我们,到时候只能忍着,直到旁边那棵银杏的树荫伸过来了。我把风扇的插头插在接线板上,搬到院子里。又在我们身上喷上蚊不叮,抱着还在闹腾的梢躺下,在她和我的脸上盖上毛巾。我抚摸着被遮挡视线后更加兴奋的梢的小脑袋,汗流浃背,却在梢睡着前先入睡了。知了的声音在院子的草丛中此起彼伏,让我感觉自己好像睡在一百万只震动不已的铃铛上。唧唧唧……

少顷,我从睡梦中醒来,拿开脸上的手巾,发现梢正头靠着我的肩膀睡着。我把已落到我胸前的毛巾重新盖在她头上。感觉到我动作的梢微睁双眼,又闭上了。梢的体内只有一个梢,虽然我睡眼惺忪,脑袋也只清醒了一半,但却能够确信。梢不可能是多重人格症患者,而我只见过十几秒的那个少女梢也是梢本人。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如此离奇的事情,但一定是四天前,烟花升空爆炸的震动通过空气传达给了梢,使她产生了某种变化。从看烟花那天到现在,我亲眼所见的变化已经发生了四次,而今天还没发生过。也许随着烟火大会的渐行渐远,梢也渐渐平静下来了。

之后我又睡了一觉,最终被不停挠着小脚的梢吵醒。她闭着眼睛,用指甲抓挠着放在我肚子上的小脚丫。

“被虫虫叮了?”“虫虫咬。”“我们进屋吧?”“困。”“我得做晚饭了。”

夕阳西下,虽然天还是蓝的,我们头顶上的云朵也还是洁白的,但地平线上的云已经被染成了金黄色,又渐渐变成一抹赤霞。知了也停止了叫唤。

“梢想吃什么?”“温泉蛋〔※一种水煮蛋的做法,因在温泉里煮成而得名。这种水煮蛋需要严格控制时间和温度,要在蛋清稍微凝固,蛋黄还没有凝固的时候从水中取出。煮好的温泉蛋蛋清为乳状半凝固状态,全白。蛋黄被完全包住。〕。”“还有呢?”“虫虫咬我,讨厌!哼!”

梢踹了一脚沙发背,又继续弯着膝盖、一下下地挠着脚踝……

“梢,进屋去,我给你涂药。”“不要,我要拜托神仙。”“虽然会痛,但也要忍着。”“现在几点?”“已经傍晚了。”“几点?”“大概六点半吧。”“新闻上说,UFO来了,巴黎呀、希腊什么的,全都‘砰’的被炸掉了呢。”“哦。”

我以为是孩子身上不可思议的力量让她产生了预知梦或第六感,预知会有东西掉到欧洲大陆。我打开电视看了一下,当然没有找到任何相关新闻。可能是梢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逃避抹清凉油,才想出这个办法的吧。可我是不会上当的。给梢抹上清凉油后,她又用“呀”的超声波把我击倒,吧嗒吧嗒地跑到浴室,用水冲去脚上的药。我盖上清凉油的盖子,把沙发弄回起居室,收拾好散落在地板上的蜡笔。却在梢涂鸦用的素描本上,发现了一些大人的字迹,散落在她画的各种奇怪动物之间。

迪斯科·星期三,好奇怪的名字。我是十七岁的梢。这里是过去吗?太厉害了,太不可思议了。我在自己的世界做了各种调查,却只发现了迪斯科的存在,其他还什么……

在这些红字后面,接着又用绿色的字写道:

都不知道。呃,在我的世界已经过去三天了,但在这边好像还是同一天啊。似乎只过去了几个小时?那我就多写点留言吧。我可不想写到一半又回去了。迪斯科先生也在这上面写些给我的留言吧。就这样,再见啦!

在这些文字后面,留着两个十一年后的日期。七月二十日和七月二十三日。今天是七月十三日,所以我们之间隔了差不多十一年的时间。

我取出蓝色蜡笔,思考着。首先……

哟,俺是迪斯科·星期三。名字很怪吧。

写到这里,我又觉得自己不该写这么无聊的东西。未来的梢在这里停留的时间非常短,必须用简洁的语言传达尽量多的内容。我把写到一半的素描纸撕下来扔掉,思考片刻,到厨房找出宇野千代餐具套装,把其中以樱花为意象设计的刀叉取出来,用保鲜膜包好,再次来到院子里把它埋在银杏树下。然后回到厨房取出菜刀,在埋藏刀叉的那棵银杏树上刻下我的名字。但刚刻到“迪斯科”的最后一个字母〔※迪斯科的原文为“disco”。〕时……

“迪斯科先生。”

听到背后有人叫我,我转过身,看到长大的梢穿着小小梢的粉色连衣裙,腰间裹着浴巾,正冲我微笑。她注视着银杏树干上的“DISC”,说:“那个,我找到了哦,粉红色樱花图案的银色刀叉。我看了迪斯科先生的信后,马上去了一趟调布。那棵银杏树还在那里。你已经把刀叉埋进去了吗?”

“埋好了。可是,我还没开始写信啊。”我正准备写的信难道对方已经读过了吗?

“我已经把所有的信都差不多看完了。它们都被放在我家的仓库里。我在自己的相册里发现了未来的我留下的信件,今年……我是说我那个世界的今年,那上面写着‘在今年五月三十一日前千万不要打开看’,我当时还在想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但后来就把它忘了。结果遇上这种事情。昨天我把它找出来,打开看了一遍。那上面说仓库里还有别的信件,我就都找出来读完了。虽然第一封信上说最好不要去看……迪斯科先生,这个世界的事……”

梢说到这里又咻咻咻地缩小了。浴巾滑落在地板上,站在其上的是呆呆张着小嘴的六岁的梢。“凤梨〔※凤梨,俗称菠萝。日本市贩的菠萝外表呈光滑的圆柱形,并且切成中空的圆片。〕隧道。”梢小声说道,随后便“呀——”地尖叫着,举起双手、踮起脚尖,“嗖”的一声光脚跳进院子,扑到我的怀里。“迪斯科!”我弯下腰,把抱着我大腿的梢头朝下地抱起来,她兴奋得又叫又笑,直到我把她的身子转正,让她骑在我的脖子上。

“再一遍!”“不要。”“再一遍!”“梢,凤梨隧道是什么?”“啊?”骑在我的脖子上、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梢手脚并用地抱住我的头。“就是啊,一个黑黑的地方,有个黄色的洞,滑滑的、暖暖的。”“你刚才看到了吗?”“嗯。”“类似凤梨?”“啊?”“像凤梨一样?”“嗯,酸酸的。”“你舔了它啊?”“嗯,硬硬的。”“还咬了啊?”“还咬了啊!”“不要随便把东西放到嘴里哦。”“啊?”“不准吃奇怪的东西。”“很好吃啊……”“不、行!”“骗你的,一点都不好吃。我能去凤梨隧道玩吗?”“梢,千万不能进去。”“啊?”“不准啊!”我把梢从肩膀上抱下来,抱到胸前,看着她的眼睛又说了一遍:“不准你跑到那个凤梨隧道里去,知道了吗,梢?”“知道了。”“说好了哦。”“说好了。”“不管是凤梨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总之不准你跑到奇奇怪怪的洞里去,梢,以后也是哦。”“里面有怪物吗?”

不知道呢,里面可能没有怪物吧。但我感觉一旦进入那个隧道,搞不好自己就会变成怪物。不过我这种毫无根据的妄想,跟梢说了她也不一定能明白。

“那个洞里面住着鞭子男爵哦。”“便便拦截?”“不对,是冒牌Danceable〔※日本的一个搞笑二人组,成员分别是有田久德和朝仓淳二。〕。”“毛牌蛋叉叉。”“嚓嚓……”“沙沙……”“哈哈,梢,凤梨隧道里面没有怪物,但你还是不能进那个洞洞,因为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能做到吗,梢?”“能做到!咻咻!啪!”

有这么一瞬间,我很想用自己即兴创造出来的、这个抓到孩子就会无情地用鞭子狠狠抽打的男爵来吓唬吓唬她,让她远离那个真相未明的深渊,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我不想在梢的心里留下恐惧的阴影,就像我不想像钓鱼那样用语言引诱她上钩一样。同样地,我也不想架起一道通电的栅栏强迫她不要走近危险的地方。

我就这样抱着梢回到屋里,拾起掉在地板上的浴巾,把她带进浴室,给她洗因踩在土地上而弄脏的脚。当冷水打在梢的小脚上时,她会显得很开心。梢口中所说的凤梨隧道,有多大的可能是人类体验濒死状态时见到的通往那个世界的光之大门呢?我心里这么想着,随后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为什么我会联想到濒死体验呢?现在要设想的应该是梢来往于不同时空的隧道才对。未来世界的梢在占用小小梢的身体时,小小的梢就会被弹出体外,跑到那个谜一般的、有酸味的黄色隧道旁边。

可是,如果把这种现象理解成一个灵魂被另一个灵魂驱赶,那被驱赶的灵魂来到的地方不正是通往那个世界的冥河岸边吗?未来世界的梢穿越到这个世界时,小小的梢是否处于濒死状态呢?

可是这个疑问存在一个致命的矛盾。如果小小梢真的死了,就不可能有来自未来世界的梢,如果未来世界的梢不存在,那么她也就不会穿越到这个世界来了。这样一来,小小的梢也就不会被驱赶到凤梨隧道旁,不会死了。

但无论如何,如果小小的梢真的会被少女梢的灵魂驱赶到光之大门旁边,进入濒死却不是真死状态,就有必要让梢远离那个危险的大门。也就是说,必须把少女梢穿越到这个世界的通道封锁起来。

信。少女梢提起过那些信。虽然现在我手头只有一封来自少女梢的留言,但那意味着将来我们还会写更多的信。那些信都是我和梢写下的,也就是说,少女梢以后还会不断穿越到这边来,而小小梢就会不断被驱赶到凤梨隧道旁。这样的话,我又能做些什么呢?虽然现在我握着梢的小手,把她抱在怀里,但那双小手会不会在不觉间消失,变成一双少女的手呢?如果真的是炸裂的烟花动摇了梢的灵魂,那我必须紧紧抱住她,让震动渐渐平息。但面对这样的状况,此时我的手臂却显得如此赢弱、纤细、无力……难以平息撼动不已的梢。

04

晚餐是温泉蛋、烤土鸡和芝麻菜沙拉,我边吃边想着那套字野千代的刀叉。少女梢说她找到了那套餐具,那假如我现在去把它挖出来会怎么样呢?又或者不去把我的署名刻完,只留着“DISC”在又会怎样呢?再比如,我不把银杏树下埋着刀叉的事情告诉她呢?

这将是会左右一切的重大试验,一定是的。我或许能借此知道时间流动的方式,或许还能借此改变未来。如果我停止写信,把银杏树下的刀叉重新挖出来、洗干净放好,且不去继续刻完我的名字,时间的推移便会发生突变,梢找到刀叉的这一未来事件就会出现差错,甚至就此消失,而我跟小小的梢便会走向不同的未来。这样真的好吗?这样就对了。十七岁的梢虽然也很不错,但我只要再等十一年就能见到她了……也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少女梢一开始并不认识我,正因为不认识我她才会去调查我的事情。这说明十一年后我并不在梢身边。想到这里,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大受打击。这种打击让我只想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任由内心的疼痛把我侵蚀。十一年后的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把梢托付给某个人、只身回美国去了。原因可能是我的签证到期,不得不回去,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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