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梢确实在我耳边说了:“是终了哥哥。”
然后我擅自认定梢听错了我的问题,对她说:“不对,梢,他是被杀的人吧?”然后再次向她确认,到底是谁杀死了暗病院终了。可是,那会不会是我考虑到梢才六岁,并且其灵魂进入了一个没有眼睛和大脑的玩偶体内,从而得出的错误判断呢?梢当时是否有可能真的听清了我的问题,并认真地回答了到底是什么人杀害了暗病院终了呢?而我却一味地否定道“不对”,并拒绝接受她给出的答案,所以在我重复同一个问题的时候,她才会感到犹豫,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就像一个六岁的,被置于特殊状况下,感到非常恐惧的小女孩那样?
“梢。”我呼唤她的名字,把尖尖猪从胸前的口袋里捧出来。“我再问你一次哦。”我用柔和的语调再次提问:“是谁,杀死了终了哥哥?”
她又嘿咻嘿咻地爬到我耳边说:“是终了哥哥。”
果然如此。
应该听不到梢声音的水星C对我非难道:“你那算什么,太狡猾了吧。怎么能向幽灵询问事情的真相呢?”
“白痴,她才不是什么幽灵。”我把尖尖猪小心地放回胸前的口袋。她还没死。
而且我现在知道,暗病院终了是自杀而死的。
“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答案哦。”水星C又说。
不过一旦确认暗病院真的是自杀,我想我还是会告诉他的。
04
即使是名侦探也不该做出一些超乎常理的举动。例如那个出逗海斯泰尔就不该高声大笑着“哇哈哈哈哈哈!谜题被我解开啦!哇哈哈……”从二楼跳到我和水星C所在的庭院来。即便那就是他所谓的风格〔※出逗海斯泰尔的名字不用音译的话就是出逗海style,亦即风格。〕。水星C不是那种愿意配合某人演戏的性格,所以当出逗海落到他面前时,他用一个气势饱满的飞踹让他的自由落体变成了水平抛物线,不过这都是那个名侦探自作自受。
“哈哈哈哈哈呜咕!”“砰!”我在一旁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眼看着出逗海从垂直下落变成水平飞出。
不过出逗海被这一脚和随之而来的冲击折断了三根肋骨并失去意识,这对我还是有点好处的。
首先,我得到了追上事态发展的时间。其次,水星C为了躲避闻声而来的警察,往深山里逃去,这让我摆脱了多余的紧张情绪。最后,就是因为这场骚乱,使得那些看到尖尖猪向我跑来,“啪嗒”一声抱到我腿上的目击者们中间产生了一种感觉,都把刚才出现在眼前的一幕视为自己的幻觉或错觉。而且最重要的,就是有可能在二楼听到我和尖尖猪对话的出逗海被送进了医院。
我意识到那些警察都在偷眼看着我胸前的尖尖猪,可是谁也没有打破沉默。于是我小声对尖尖猪说:“梢,你千万不要动哦,要扮成玩具娃娃的样子。”看到尖尖猪没什么反应,我有点担心,就偷偷把她从口袋里拿出来,把尖尖猪的大鼻子按到耳边。“(蹭蹭)我知道啦,迪斯科,我不会动的。”她看上去好像还乐在其中。太好了。我把尖尖猪放回胸前的口袋,回到凤梨居正门的玄关。
玄关依旧跟刚才尖尖猪向我跑来时一样,一直敞开着,能直接看到里面的情况。在玄关大门的里面,还有另外一扇门,那扇门也同样敞开着,我能看到里面的圆形大厅,那里摆放着一排沙发。
还有几名男女聚集在那里。
我穿过正门的玄关,向里面走去,穿过逐渐变窄的门厅,便进入了方才看到的圆形大厅。这里的屋顶突然变高,光线也变亮了。我抬头往上看,发现整个天花板都被设计成了玻璃天窗,使得整个建筑物看上去像个巨大的露台客房。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棵高高的旅人蕉。有六名男女在围绕着旅人蕉的沙发上或站或坐。每个人都既年轻又标致,身材骨感,穿着紧跟潮流的衣服。怎么回事,这是在拍富士电视台的青春校园偶像剧吗?我想。跟他们相比,《金八老师》〔※日剧原名为《三年B组金八先生》,是日本TBS电视台从一九七九年开始播放的教育、校园电视剧,至今已经播放到第八季。〕里的人物还比较大众化,显得比较真实昵。
我看上去应该很可疑。其中一个牛仔裤勉强挂在屁股上,穿着短袖T恤,手腕上带着看上去很高档的饰物,一眼望去感觉像个富二代高中生的男孩子面带微笑地对我说话了:“威廉·伊迪先生,你好。是不是应该说,好久不见呢?”他一脸的得意扬扬,“我记得你是寻找失踪儿童的专家,对吧?”“我在哪里见过你吗?”“你不记得了吗,两年前我们在京都见过的。”哦哦。“那个事件的话我还记得,我在沼泽地里找到了永野理香的尸体。她被埋在了莼菜田下面。”“没错。那之后除了永野理香之外的其余四十名被害者都被找出来了,他们都被埋在了种植京野菜〔※用于烹制日本京都传统料理的蔬菜。〕的田地里。多亏你找到了永野理香,使我得到了启发,并把其他被害者也找到了。”他到底想说什么?“对我来说,永野理香和她家人的悲伤就是事件的全部内容。”听完我的话,富二代侦探感叹道,“……真感人啊。”难道这家伙是白痴吗。可是那家伙却无视我的不耐烦继续说道,“不过说到京野菜,其实现在已经有两个种类不复存在了。”这时有人接话说,“是郡萝卜和东寺芜青〔※现在已经有三个种类灭绝了,第三种是圣护院青瓜。〕吧?”又是一个得意洋洋的白痴孩子。“正是如此。酸茎菜、嫩油菜、舞鹤芜青、圣护院芜青、佐波贺芜青、松崎浮菜芜青、大内芜青、辣味萝卜、圣护院萝卜、佐波贺萝卜、四季萝卜、桃山萝卜、茎萝卜、绿萝卜、冬寒菜、水菜、壬生菜、贺茂茄子、山科茄子、茂木茄子、鹿谷南瓜、虾芋、山药、竹笋、京独活〔※独活就是土当归,五加科多年生草本植物,春天的嫩芽及土堆中的嫩茎可食用。〕、京水芹、京野姜、慈姑、堀川牛蒡、圣护院青瓜、九条大葱、柊野豇豆、花菜、万愿寺辣椒、鹰峰辣椒、田中辣椒、伏见辣椒、桂瓜、紫头巾蘑、金时胡萝卜还有莼菜。我们在种植着这四十一个品种的京野菜田里找到了某个班级几乎所有的成员。”“哈哈哈,”其中一个女孩子笑着说,“那是什么,藏木于林的新版本吗?”另一个女孩子说,“我觉得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凶手为了隐藏自己的犯罪事实,反而杀死了更多的人。”富二代继续说,“对,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虽然当时对警方来说,嫌疑最大的是那个班级的班主任,因为他出身农民家庭,而且事发后去向不明。但我最先怀疑的确是当时同样不知所终的其余两个班级成员,现在我们知道他们是被埋在了传说已经灭绝的郡萝卜和东寺芜青之下,但当时警方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们在哪里。所以我断定他们一定跟其余的四十一个同学一样,已经死了,人们之所以找不到两个人的踪影,是因为他们被掩埋在了传说已经消失了的蔬菜田里。那两个人之所以要这么做,是为了让所有人产生这样一种臆断——班主任老师出身农家,必定十分熟悉京野菜的种植,所以有可能找到了传说已经灭绝的郡萝卜和东寺芜青的种植场所,为了让世人重视自己的发现,他便犯下了这起集体杀人案,以便警方在通过自己找到剩余两个人的尸体时,也让这一重大发现沐浴在媒体的焦点之下。俩人认为,只要让人们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们就可以隐瞒自己的真凶身份了。这跟台风后的洪水报道十分相似。假设有四十三个人被洪流冲走,最后只找到了四十一具遗体,另外两个人去向不明。只要过上一段时间,就再也没有人会相信那两个人还活着。我认为,那最后的两人就是利用了这种一般人非常容易陷入的臆断来进行犯罪的。”
但是他错了。
“但是我错了。”男孩子继续说,“最后的两人是被我们这位大侦探,威廉·伊迪先生找到的。他们的确就在郡萝卜和东寺芜青下面。”
“哈哈!”在场的年轻男女都为出入意料的情节兴奋起来。“什么意思啊,难道郡萝卜和东寺芜青都没有绝种吗?”
“对,它们都没有绝种。”
“是谁把它们藏起来了吗?还是长在了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它们都好好地种在田里了。”
“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藏芜青于芜青啊。有一户农家错把郡萝卜当成了没长好的绿萝卜,所以一直没把它们拿出去卖,而是留着自己家吃了。因为绿萝卜本来就是郡萝卜的变种,所以它们长得也很像。而东寺芜青则被错当成了大内芜青。这两种蔬菜最后也是借助大家对其已经绝种的臆断而隐藏起来不为人知了。东寺芜青在昭和五十年〔※昭和五十年换算成公历是一九七五年。〕前后绝灭,而郡萝卜是在昭和十年前后绝灭的,所以谁也不记得这两种蔬菜的味道了。当然,外貌也一样。另外,因为农民种植的蔬菜必须符合一定的外形和口味标准才能拿到市场上架出售,所以这些被遗忘的蔬菜也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了。”
哦哦,大家带着钦佩的神情倾听男孩子的话语。我已经开始有些厌烦了。刚才因为他的那番话好像跟我有点关系,所以我才勉为其难地跟他待在一起,但早就想离开,去查看这里的房间了。
“太厉害了,你竟能找到隐藏得这么深的真相。”其中一个男孩子对我说。
我耸耸肩:“我只是去别人还没找过的地方看了看而已。”
“好酷。”大家满脸笑意地说。我挥挥手,让他们静下来。“你们就是名侦探吗?”我问道。“对啊。”其中一个女孩子回应道。可是这些年轻人看上去跟星野真人没什么不一样啊,莫非现在日本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吗?不,也许是这种角色的整体气氛已经渗透到年轻人群中,只要遇到有点戏剧性的场合,他们就会不自觉地扮演起那样的角色吧。平时只是引子不够罢了。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们说说现在发生在这里的事件吧。”我话音刚落,刚才回答问题的女孩子又说:“不行哦,中途打断名侦探的发言是不对的。这是基本原则。”“又不是我把你们请来的。”我说着,坐到其中一个沙发上。那几个名侦探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几个简直就像每个高中里必定存在的,自以为是校内名流的人气小群体一样。“然后呢,真相是什么?”被拉拉队员〔※在美国,只有非常受欢迎的女孩子才能被选为拉拉队员。〕催促,迷人王子开始继续他的故事。
“凶手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因为他们全都自杀了。当然,其中也可能存在逼迫与被逼迫的现象,但如今那些细节已经陷入黑暗之中无从得知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我以为他们跟我一样,在心里愤慨地想“那些细节”才是最重要的,但他们好像只是单纯地吃了一惊。“咦,那是什么意思?”其中一个女孩子说。
“其实,被掩埋在郡萝卜和东寺芜青下面的最后的两人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其他四十一个人全是加害者啊。那最后的两人一直被同班同学欺负,最后在案发当日被杀害了。于是大家慌张地把他们的尸体隐藏起来,只是那里恰好生长着传说中的京野菜罢了。那个班级的成员最后无法忍受自己的罪恶感和良心的谴责,都决定以死谢罪,但在那之前,他们无论如何都想隐瞒自己欺负同学的事实。同时也带着一些赎罪心理,想顺带向世人展示他们发现的传说已经绝种的郡萝卜和东寺芜青。所以大家就分别把自己埋进了其他种类的京野菜田里。如此一来,被欺负致死的两个人的尸体就能被找到,已经绝种的两种京野菜也能重见天日了。然后,只要再制造一个虚假的凶手,他们欺负同学的事实就不会被发现。最后班主任老师的遗体也被找到了。虽然被伪装成了自杀的样子,但实际应该是被自己那帮计划要集体自杀的学生们杀害的吧。不过这个案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数字的巧合。班级总人数是四十三人,而京野菜的种类刚好也是四十三种。如果他们没有发现早已绝种的郡萝卜和东寺芜青,四十一种京野菜就跟班级的人数对不上号了,然而,可能性如此之低的事情却真的发生了,两种绝种的京野菜被发现,最终与四十三的人数取得一致。这就是所谓的同步性吧。不过这种所谓的巧合其实随时都在发生。这次的事件是由巧合所引发的儿童大量死亡,但儿童的大量死亡也跟那种巧合一样无处不在。所以在这次事件中,最有价值的应该是我们所发现的传说中的郡萝卜和东寺芜青。虽然那四十一个人是把同班同学欺负致死,最后不堪重负集体自杀的人格错乱者,但他们也用他们的方法,从负面事件中发掘出了正面的意义。”
“哦——”大家惊叹着,纷纷鼓掌表示赞同。
咦?我想道,这是应该感动的地方吗?日本人真的开始人性败坏了啊。从各种意义上说。
“喂,臭小子,蔬菜怎么可能比人命重要啊。”我说。虽然马上想到这种话跟他们是说不通的,不可能说通,但我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被我叫成臭小子的小帅哥茫然地看了我一眼。我还以为他马上就要嘲笑我了,但事实并非如此,他说:“是啊,没错。真的。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脸上显而易见的神秘的优越感比直接的嘲讽更让我难以忍受。啊,这家伙没救了,我瞬间想到。对这小子来说,世间伦理也只是其知识体系的一部分而已。在人性的影响下,我有时会畏缩不前,但这并不说明我眼前这些人就是非人性的,我转念又想。这些人也跟我一样是普通的人类,只不过想法跟感受性有所不同罢了,所以这些人之所以会表现出如此冷漠,肯定也是因为他们内里包含的人性。而这种现象的出现并不全是他们的错。我作为一个年长者,自然也必须对把这些人塑造成如此性格的社会承担一部分责任。
我向低头故作正经的小帅哥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起头:“我叫八极幸有。”
“是名侦探吗?”
“应该算是吧。”
“你的名字真欢乐啊。”
“对,是个乐呵呵的蠢蛋。”
“那可不是。”看着他迷人的微笑,我不禁要想,这个人微笑的面孔下是否隐藏着某种绝望呢。可是如果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点,那还真是个乐呵呵的蠢蛋。
“我的名字是……”这时有人在我背后,准备站起来自我介绍,但我嫌麻烦,就挥挥手要他闭嘴。那个人也很顺从地沉默了。“啊哈哈,”一个女孩子笑起来,“大叔你好像绝地大师哦。只要挥一挥手,就能操纵别人吗?”我既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想回答她。我从新闻网站上看到的名侦探是——“八极幸有”“蝶空寺快乐”“蝶空寺嬉游”“大爆笑咖喱”“本乡塔克西塔克西”“豆源”“美神二琉主”还有“出逗海斯泰尔”。刚才还在广播里听到“朱迪·玩偶之家”。其中大爆笑、玩偶之家和蝶空寺快乐已经被人用筷子刺穿面部杀害了,而出逗海则被送进医院退出了舞台。剩下的名字和这里的人数对不上号。围坐在沙发周围的有四个男孩子和两个女孩子。那么,应该像玩偶之家那样,有许多名侦探在新闻报道之后又陆续赶来了。而我应该也算其中一员。不过我并不是名侦探,对名侦探们的名字也不感兴趣。
行动起来吧。
接下来,我要怎么做,才能使凤梨居不再是凤梨隧道呢?一把火烧掉吗?
现在暂时容身于尖尖猪里面的梢,应该在某个时间点会回到自己位于调布的身体中。我是不是该趁尖尖猪空出来的这段时间,给风梨居放把火,把它完全破坏掉呢?
梢是被“未来的梢”挤出自己的身体,才会被弹到风梨居来的。如果我把它一把火烧掉,那“未来的梢”下次穿越的时候,梢又会被弹到什么地方去呢?失去了容身之处的梢的灵魂说不定会飞到更加偏僻而凶险的地方。这样不行。在梢的状况无法被预测的情况下,我至少要确保凤梨隧道不被破坏。
可是这里却聚集了一群奇怪的家伙。警察、媒体还有这些名侦探。除此之外,还有连续杀害名侦探的神秘凶手……“埃塞斯奈比那”?“趁别人睡着把指甲‘啪’掉哦…脸黑黑的一片”。对了,还有叫什么“天使兔”的剧团成员……我口袋里的尖尖猪好像就是其中某个团员的东西。可是那个人为什么要把这么可爱的玩偶带到这种地方来?
我想尽快把梢带走。为此,我必须尽量了解发生在这里的离奇事件。然后要想办法阻止“未来的梢”继续穿越。
我站起身,无视那些好像还想找我麻烦的名侦探,离开中央大厅,取出手机。信号很好。我拨通勺子的号码,马上就接通了。“辛苦啦。”勺子说,“福井那边怎么样了?”“我现在在深山里。”“你已经到案件现场了吗?好像叫凤梨居对吧。”“嗯,已经在里面了。”“怎么样,有小梢的线索吗?”“已经找到了,她现在跟我在一起。”“啊,真的吗?这么快就找到啦?”我隐约听到她在对身边的“未来的梢”说我已经找到小小梢了。“迪斯科你真厉害,看来你真的是个天才啊。竟能这么快就找到她。”“这次不过是碰巧而已。”因为是梢自己跑过来的。“小小梢现在怎么样?她还好吗?”“她很精神。”“可是她的身体怎么办?不是还在这边吗?”“她有身体。”“啊?”“她在这边随便找了个容器。不过很可爱哦。”“你说什么,那是什么意思啊?”“行了,这个不需要你担心。总之我已经找到梢并把她保护起来了。你那边的梢情况怎么样?”“没什么,也很精神。要换她听电话吗?”“现在暂时不用。”尖尖猪还在我胸前的口袋里昵。如果让她听到“未来的梢”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长大后的梢说等她回到未来就会帮我们调查熊猫死忠的事件。要不要拜托她把你那边的事件也查一下?我在网上看到你那边的事情好像也越闹越大了,新闻网站上全是关于那边的报道哦。”“嗯。”凤梨居的事件是否也拜托“未来的梢”调查一下?当然可以。“那就要她查一下吧。”“那我告诉你,从现在起你要抱着强硬的意志哦。因为你既要抓住熊猫死忠,又要解决凤梨居的杀人事件。你绝对有这个能力。迪斯科,你相信自己吗?”我能做到吗?“你那么不自信的话,是不会产生任何必然性的哦。你必须推动命运的流转啊,要依靠你的强硬意志。”所有事情都是命运和意志的相互作用形成的。我又想起“未来的梢”说的话。可是,意志真的能够推动命运流转吗?只要拥有意志,再加上相应的能力,我相信是可以的。正是如此。可是,我真的拥有相应的能力吗?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这种想法却正好体现了我的不自信。自信是从经验中获取的。对于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是不可能拥有什么自信的……但每个人在年轻时都拥有毫无根据的自信。虽然我已经不再年轻,但仍旧记得所谓的青春。要想起那时候的感觉。我之所以成为专门从事失踪儿童搜索的侦探,并不是因为自己曾多次找到失踪儿童。当时之所以觉得自己能够靠这个吃饭,正是因为相信着自己有这样的能力,而这种自信就是毫无根据的。没错,就是这个。我也曾经有过单靠自己的意志和毫无根据的自信而行事的时候。要想起那时候的感觉。我能够做到。我的头脑并不太笨。那些名侦探做不到的、想不到的事情我都能做到。
我有这个能力。
“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解决凤梨居事件的。而且要比这里任何一个名侦探都快。”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话,那些名侦探在我背后发出各种嘘声,不断起哄。这些人不会明白的。我一定会比他们更快解开这个谜团,抱着这种心情,我又想到“未来的梢”会帮我调查事情最后的结果。作弊侦探迪斯科,星期三。看来我还是要在这里使用威廉’伊迪的名字,以后回忆起来才会稍微舒服一点。
“很不错哦,迪斯科。”勺子说,“小梢说等会儿给你发邮件。先挂啦。”“好。”“有什么事随时联系哦。我们也会随时联系你的。”“哦对了,星野怎么样了?”“那孩子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怄气呢。哈哈。”
我挂掉电话,转过身,发现那些名侦探都一脸微笑地看着我。站在八极身后的男孩子“啪、啪、啪”地开始缓慢地鼓掌。“大叔,你刚才做了名侦探宣言哦,而且还把我们撇到一边。不过我觉得你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我马上就会找出真相的。”
不过这些人还不知道梢身上发生的事情,也就不知道风梨居所具备的凤梨隧道的性质。而这个肯定跟事件有所关联。凡是有名侦探登场的侦探小说大体都是如此,根本不存在不必要的因素。所以我面前的这些人必定会先后犯下错误,然后死去。“我劝你最好不要。”我说,“否则你也要被筷子插到脸上哦。”
名侦探们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这样才对。
“不是脸,是眼睛哦。筷子插的地方是眼睛才对。”八极说,“不过伊迪先生刚才说的话对你自己也有效哦。在这个地方最好不要随便发表糟糕的推理。因为已经有三个没能看清真相的名侦探被杀了。”
“凶手有没留下类似口信的东西?”
“被他杀害的那些人可能就是口信吧。前几个名侦探都声称自己发现了事情的真相,然后发表了自己的推理结果,又都在发表结束后马上遇害了。而在他们遇害之后,又都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
那是否也是他们所读取的奇怪文脉呢?我开始怀疑。而我的这种怀疑对过去的我来说是不可能产生的。如果我还是过去的我,一定也会跟八极他们一样无条件接受这些奇怪的文脉吧。为了惩罚错误推理而执行的死刑。可是,会不会跟八极的理解正好相反,他们只是把自己关在密室里,用筷子插进自己眼睛自杀了呢?
想到这里,我难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愚蠢。没有谁会单纯为了制造密室之谜,或者单纯为了往自己眼睛里插根筷子而自杀。我是不是过于警戒从事实中读取文脉,才会产生这种想法呢?只有利用人们对一个事件产生的一般感想,才能正确地完成信息的传达,同时,这也是正确的信息处理方式。
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文脉(Context)。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所谓的文脉,就是拥有共通性的文(Text)。我们在名侦探之死中读取到了什么共通的信息?是与之相似的经验吗?
对于梢身上发生的事情,我一直在怀疑,连自己依靠经验积累而形成的职业感觉也遭到了怀疑。太糟糕了。读取文脉本是我的制胜法宝,现在连这个都要怀疑的话,我还能做些什么呢。而且,对人类根源性的感觉产生怀疑,这样有什么意义。这要人怎么活下去。
看到我一言不发只顾思考,八极说:“对这个口信表示怀疑的只有伊迪先生一个人哦。”他带着佩服的口吻……同时又无可奈何地说:“确实,遗体在密室中被发现的话,一般人大概会首先想到那是自杀吧。但我们已经习惯去对此表示怀疑了。大爆笑、蝶空寺和玩偶之家都做出了失败的推理,他们确实有可能只是为了惩罚自己的失误而在密室中自杀。而他们之所以都选择了用筷子刺穿眼睛,其中可能也有我们暂时想象不到的理由吧。”他说得对,我心想。侦探们都已经习惯了怀疑,但他们的怀疑又都已经程式化了。普通人认为密室中发生的死亡事件是自杀,这跟名侦探们遇到密室死亡事件,首先怀疑有可能是他杀的想法其实在反应的类型上是一致的。只不过形式不同而已。我们都从未曾尝试去怀疑自己最初的怀疑。
可是,现在的我却怀疑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侦探,我拜托你不要从中读取奇怪的文脉,然后像个傻瓜一样多管闲事啊。
是因为水星C对我说的话。那句话对我来说无疑是个打击,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所坚信的那些所谓命运和必然都不过是我读取到的“奇怪文脉”而已。与梢的相识、“未来的梢”的出现、“诺玛·布朗版勺子”的出现、“岛田桔梗”的出现、“熊猫死忠”事件找上门来、“星野真人”的出现,这些在“信”中预言的事一一发生,让我从中感到了命运和必然的真实性,而水星C的那番话却让我突然不得不对此产生怀疑。现在我已经真的开始怀疑其真实性了。同时我又想到,水星C的那些话可能不过是他为了打发时间而对我施展的另一种形式的暴力而已。可恶,水星C你太过分了。不过算了,其实我还是有点感谢他的。因为侦探就是怀疑论者。加深对事物的怀疑……我不知道这对自己的人生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但至少对事实和真相的解读来说,是有好处的。
即便如此,怀疑还是阻止了我前进的脚步。所以要赶紧行动了。事实,去把事实收集起来吧。然后再开始怀疑。
就在我用同样的理由激励起自己的斗志时,头顶上突然传来细碎的声响。我向上望去,水星C出现在半空。他飘起来了?不对,是他爬到了玻璃天窗上。透明的天窗被打扫得很干净,让人觉得那里根本没有什么玻璃。跟我同时抬头张望的名侦探们也发现了水星C。
“啊,那不是把斯泰尔踹飞的人吗?”一个女孩子说道,“要不要叫警察啊?”
“我们应该先在下面铺上缓冲垫才对吧?”另一个男孩子说,“那家伙长得这么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掉下来了。”
就算他掉下来摔死,我也无所谓。话说回来,他到底在干什么?
正想着,我对面的八极说:“那个人好像发现了呢。”然后大家点头道:“是啊。”什么,那家伙在上面看到什么了?这时水星C低下头来,透过玻璃窗跟我对上了眼神。他朝我招手,我便也向他挥挥手。“啊,我想起来了,那个人是名侦探。”听到一个女孩子这么说,我忍不住想告诉她不对,那个人是和式点心师哦,但转念一想,名侦探只是身份罢了,并不是什么特定的职业。就算是和式点心师也有可能成为名侦探。虽然那家伙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当名侦探,但我知道他只要觉得什么事情好玩,就会不惜以各种身份混进去凑热闹。
“要从哪里才能爬到那上面去?”我问道。八极幸有说:“在这边。”说完示意我跟着他走,剩下的三个男孩和两个女孩也跟在我们后面过来了。我们出了玄关向左转,沿着跟刚才的庭院相反的方向绕进去,就能看到雨水槽从屋顶边缘探出,一直连接到地面上。“那个人可能也是从这里爬上去的。”八极说。“那个人也是?”“大爆笑也从这里爬上去过。”哦,第一个被杀的名侦探吗。水星C为何要模仿他的行动呢。“水星!”我大吼一声,上面马上传来怒吼:“给我闭嘴!谁准你大声叫我的名字了老浑蛋!小心我杀了你!”“哇,他好粗鲁。”男孩子哈哈大笑。“上面那个人的名字就叫水星吗?”一个女孩子问我,于是我点头。“哇,这个名字有点酷哦,虽然他人胖了点。”她看上去兴高采烈的。“那不叫胖,叫结实啦。”另外一个男孩子也笑着说。这些名侦探的反应怎么都……他们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高中了吗……受欢迎的小团体真讨厌啊。
看来不能让他们过于接近水星C。
我双手抓住雨水槽,一脚踩在墙上开始向上爬。下面的名侦探突然又兴奋起来,说:“好厉害,好像罕见的猴子哦。”我无视他们继续向上爬。站在屋顶上,看到凤梨居的天窗像倒扣在森林之上的浅盘子,而水星C正站在盘子的中央。
“水星。”
他回头。“喂,别随随便便用那个名字叫我啊。”
“那你倒是给自己起个别的名字啊。”
“好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怎么能给自己起别的名字呢。”
我倒是无所谓。“那你就别抱怨啊。”
“你很烦啊。不说这个了,快过来,这里有好玩的东西。”
从天窗的中央放射性地搭设了很多钢制的窗棂,我便踩着那些钢架向水星C走去。“水星,你刚才怎么没走在钢架上啊,太危险了吧。”
“走在玻璃上比较刺激不是吗。”
好吧。
我站到水星C旁边,他用手指向钢架中心突起的地方,那里写着一行字:“这里是世界的中心”。那是有人在很久以前,用石头或其他的工具刻在上面的。
“这是什么意思啊?”我问。
水星C回答:“应该就是字面意思吧。”他看着那些文字。“这里是世界的中心。”正在我没搞清楚他的意思,准备无视那句话的时候,水星C又站起来,抬手指向东面。“你看。”我也站起来,朝着水星C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这里比风梨居周围的树林还要高出一截,展现在我面前的是树木的尖端描绘出的山的斜面,更远的地方,则是我和水星C坐出租车到这边来时经过的国道。刚才把我们拦下来的两辆警车已经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我还能看到警车后面被围起来的一块方形空地,那是被福井县警察用黄色胶带保护起来的“$”,不,“S”形土堆。我还看到了在刚才出租车上没注意到的光景,沿着国道排列的农田里种植了一大片稻子,形成一个绿色的海洋,在稻海中间还有一块黄色胶带隔出的空地。因为相隔太远,我无法看清空地中有什么东西。水星C打断正在凝神眺望的我,说出了答案:“那块空地里面是小写的‘d’。”
“s”对面是“d”?“那它们组成什么词汇了吗?”我看着水星C。他微笑着说:“嗯。‘d’的对面是‘a’,再对面则是‘g’。”
sdag?如果是SDAK的话,我还知道那是S.Dak,也就是“South Dakota”〔※南达科他州,位于美国中西部。〕的缩写。那是smug(沾沾自喜)吗?smut(污点)?shag(性交)? slag(辱骂)?
水星C又说:“树林里还有一个‘n’。”
nsdag?我脑子开始混乱了。“那些字难道还有别的吗?”
水星C露出如愿以偿的微笑:“有啊,就在我脚下。”
我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这时太阳已经沉到凤梨居背后绵延的山脉中去了,但傍晚六点前的光线仍旧很强,阳光透过万里无云的蓝天照到透明的玻璃上,斜射入凤梨居里,柔和地照亮了圆形大厅和二楼的走廊。在那里,我看到了“O”,一个巨大的红色圆圈。那是绕着二楼圆形走廊转了一圈的“O”形血迹。
“‘o’‘n’‘s’‘d’‘a’‘g’都被以相等的间距排列起来了。不过字母的大小倒是不一样的。”水星C继续说。
onsdag?那是什么?
“onsdag在丹麦语中是‘星期三’的意思,就是你的名字啊,大侦探。照我看,你是被召唤到这里来了。只不过你还不知道而已。”
05
丹麦语,我的名字?他到底在说什么?
“而你现在真的站在世界的中心。”水星C继续说,“从凤梨居的这个:世界的中心’标志伸出的每根钢架之间刚好都是三十度角。所以,这里就是正北。”水星C踏上与我爬上来的钢架正好相对的那根。“那个‘s’的方向跟正北刚好差了六十度,应该在这根窗棂的延长线上吧。”他又踏上从“正北”钢架往右边数第二根钢架。“在对面的星之川岸边有个‘a’,穿过它后面的农田,在远处的山上还有最后的字母‘g’,这些字母都已经被警察保护起来了。然后沿着‘g’继续延长,在约两万公里以外的另一端就是格陵兰了。而格陵兰的官方语言正是丹麦语。把这条山脉中找到的‘onsdag’这个单词拉伸一万倍,字母‘g’就刚好能到达格陵兰的内陆地区。这说明这座房子上镌刻的架空地图是一比一万的比例。不仅是这根窗棂指示方向的延长线上能找到‘onsdag’,剩余的十一个方向上也分别有间隔均等的字母排列成的单词,而把这些单词同样拉伸一万倍,最后也能到达使用该种语言的国家。”
十二个方向上的十二个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