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水星C从口袋里掏出笔记,在我面前展开。那上面已经写下了十二个单词。我终于醒悟过来。“啊,你刚才跑到树林里不是为了躲警察,而是要调查这个啊?”

“那当然啦。我怎么可能会逃跑。”

“可是这么多内容你一下就查出来了?好厉害啊。”

“我让追在我后面的警察帮了点小忙。”

“……是吗。”那些警察肯定被揍得不轻。我开始仔细阅读他的笔记(见图5)。

正北方向排列着单词“отмачивание”,是俄语。从那里顺时针转三十度,那个方向排列的单词也是“отмачивание”,意思是“淋湿后剥掉”。

再顺时针转到六十度角的方向,那里排列的是格陵兰的丹麦语“onsdag”,也就是“星期三”;九十度角的方向是美利坚合众国的英语“outrider”,即“先驱者”;一百二十度角的方向是智利的西班牙语“ovario”,即“卵巢/子房”〔※植物雌蕊受精后孕育果实的地方。〕,一百五十度角方向是基里巴斯共和国的基里巴斯语“onobwi”,即“六十”;一百八十度角方向是印度尼西亚的印度尼西亚语“olak-alik”,即“重复”;二百一十度角方向是菲律宾的菲律宾语“oktubre”,即“十月”;二百四十度角方向是马达加斯加的马达加斯加语“oviana”,即“何时”;二百七十度角方向是西班牙的西班牙语“orquesta”,即“管弦乐”;三百度角方向是蒙古国的蒙古语“одоо”,即“现在”;最后是三百三十度角方向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汉语“廿六日”,似乎是“二十六日”的意思。怎么只有汉语的单词不是“O”打头呢,带着疑惑,我踏上三百三十度角的钢架,一直走到屋顶的边缘,向下张望,看到在左前方墙角的地上,摆着两块呈直角的厚重板材。我沿着边缘行走观察,最后确认了自己的想法。那两块被呈直角的板材是这个架空地图的一部分。当然,它们是为了在“O”的右上角拼上“L”、左上角拼上“J”用以表现“廿”而准备的。“真够上心的。”我自言自语道。要在山中进行大量测量,还要安排这许多字母……这种事情真的有人会不惜累得半死做出来吗?进行这许多艰苦的劳作,真的有意义吗?

当然是因为有意义才会做的吧。

“淋湿后剥掉”“淋湿后剥掉”“星期三”“先驱者”“卵巢”“六十”“重复”“十月”“何时”“管弦乐”“现在”“二十六日”?

这些单词组合起来怎么可能会有意义。

但把这些单词排列出来的人一定在其中牵强附会地加入了某些意义,我厌烦地思考着。而且为什么俄语里面“淋湿后剥掉”会是一个单词啊,他们到底用这种单词来做什么?

难道说……我想。就像“星期三”这个单词与我的存在产生了奇妙的重叠,莫非那两个“淋湿后剥掉”是在指代有两个“蝶空寺”进入了凤梨居?我不懂俄语,且自己的日语也绝不能说是滴水不漏。所以这其中说不定真的存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某种对应性。而如果“淋湿后剥掉”的重复指代的是“蝶空寺兄弟”,那其余的九个单词也有可能分别指代了某个侦探……即便不是侦探,也可能是这个事件中的某个登场人物之一。

这么说来,“本乡塔克西塔克西”不就正好对应“重复”这个单词吗?虽然其余单词并不具备像“淋湿后剥掉”这个单词和蝶空寺兄弟之间如此明显的对应关系,但也有可能是排列单词的人设计了各种各样的对应性。其中只有我的名字是直截了当地被拼出来的,其他单词与人物的对应关系则多少有些婉转和跳跃。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思路本身是没有错误的。那么,沿着这条线索走下去真的能找到什么吗?而且,我又想,那些名侦探的名字如此古怪,想来也不可能是他们的真名,所以搞不好这十二个单词对应的是他们真正的名字。这些对应甚至还可能隐藏在他们的籍贯、生日或者别的个人资料中……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水星C却在旁边说话了。

“先提醒你一下,要在这十二个单词里面寻找意义是不可能的哦。”

什么?

“我知道你觉得既然‘星期三’跟自己有关系,那其他的单词也一定跟什么人有一定的关系。”

“怎么可能……”我转身面对水星C说,“你看像本乡塔克西塔克西不就对应了其中一个单词吗?”水星C笑着说:“啊,还真的是呢。哈哈。”怎么搞的,他难道没发现吗?我觉得自己有点虚弱。这时水星C又满怀自信地说:“不过那肯定是巧合,其实根本没什么关系。”“巧合吗?”“凶手肯定是希望制造巧合来误导你们的思路,才随便摆出了这些单词。你看你,不就完全落入凶手的思考陷阱了吗?词语这种东西包含了各种各样的意义,只要有心的话,完全可以牵强附会出各种意思啊。你读过头了读过头了,不是跟你说过嘛,不要读取那些奇怪的文脉。”

正中软肋!又被他说了!“那你说,凶手到底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布置这么大一个工程?”

“当然是因为凶手希望你们把这个血迹描绘的圆圈理解成字母‘O’,才会这么拼命啊。”

“……可是这十二个单词的组合不是没有任何意义吗?”

“没有意义,不过有意图。”

“这是……”

“就是为了让你们把圆形血迹读成‘O’啊。”

那不就是它原来的意思吗?

“那不是它原来的意思哦。”水星C好像读懂了我的心声,他说,“这不是字母‘O’,也不是单纯的圆形血迹。而是‘0’啊,数字的零。”

“什么?”

“你来这边看看。”说着,水星C从屁股口袋里抽出几张照片。“这是我从警察那里顺过来的。”

顺过来是什么意思?不过我没开口问他,按照文脉来推理,那大概是“抢过来”的意思吧。

又是文脉。

我沿着钢架走回“世界的中心”。透过脚下的玻璃,我能看到八极等人。他们坐在沙发上,也在抬头看着我们。八极对上我的视线,朝我挥挥手。我决定无视他。

“你看这个。”我接过照片,那上面拍的好像是凤梨居后院的碎石地面。“再仔细看看。”被水星C催促,我开始仔细观察那三张照片。“看到了吗?”“看到了。”没错,我看到了。那上面写的不是文字,而是数字。“在事件发生当晚,这座山里下了一场雨。不过只下了一会儿就停了。”然后院子里就留下了这些数字……确切地说,是移开那些数字后残留的痕迹。我明白了,在暗病院终了死后,有人在院子里用木料拼出了一行数字,一行以零开头的十位数字。可能某人在看到这些木材组成的数字后,把它们全都拿走了,只剩下风梨居中的那个“0”。在移走组成数字的原木后,那个人为了把“0”也隐藏起来,便计划将其伪装成字母“O”,为此,他才进入山中布置了如此巨大的谜题。甚至还再次利用了他移走的一些木材,也就是“廿”头顶上那四根。虽然我还没有亲眼见到,不过剩下的木材一定也被利用到树林中的字母上了吧。而且那些木材都很重,所以大概都被布置在了离凤梨居较近的地方。但被移开前就已经停下的那场雨落在那些木材组成的数字上,使得木材在碎石地上留下了痕迹,而这些痕迹又被拍摄下来,摆在了我的面前。九个数字,再加上风梨居中打头的那个“0”,组成了一个十位数列。“0”“7”“7”“8”“4”“5”“×”“×”“×”“×”。这大概是包含了区号在内的一组电话号码吧。0778-45开头的电话号码我还有印象,那是西晓悠游的电话号码。所以,这个0778-45××××一定也是西晓町内的某个座机的号码。

我抬起头,看到水星C已经向我递出了手机。我拿过来,按下头几位号码。“水星你已经打过那个电话了?”

水星C只是微笑,并不回答。

我选中水星手机上那个已拨电话的号码。嘟噜噜噜……电话里传来等待接听的信号音,紧接着好像被切换成了电话录音的语音信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好,我是三田村。”

三田村!难道是三田村三郎?

那不就是暗病院吗?

“当你听到这个信息时,三郎已经惨遭杀害。凶手就是谷口彻。如果你是谷口彻,请听到信号音后留下你的忏悔,如果你是别人,请留下你的悼词。”

我把手机拿开,按下挂机键。

“啊,笨蛋,这么难得的机会.你为什么不留下悼词啊。”水星C说。

“这是什么,恶作剧吗?”我深深地陷入了混乱之中。等等等……可是,要在什么地方等到什么时候啊,就算人家愿意等,我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话说到底要等什么啊。不过我还是希望等一下。虽然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深意。

“这个,是真的吗?”我随便抛出一个问题以便整理思路。“嗯,不过要看你问的是什么东西的真假了。”水星C避开了我的问题,我又重新问道:“那个电话录音里不是提到真凶的名字了吗,难道那个叫谷口彻的真的是凶手?”可是,这个Toru Taniguchi〔※谷口彻的罗马音。〕到底是谁?怎么突然蹦出来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固有名词啊!

不过即使我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我才刚从东京来到福井,虽说已经进入凤梨居内部,却还没向任何人问过话。充其量只是被名侦探们找了一下麻烦而已。

可是跟我一起过来的水星C却说:“谷口彻是曾经诱拐十七岁的三田村三郎的人。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是什么……实际发生过的事件吗?”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

“你什么意思?”

“三田村三郎在二十年前的某日突然消失了,就在七月二十六日的早上。”

“二十六日?那不就是那个吗,刚才的……”

水星C挥手打断我的话,说:“白痴,不是叫你别再跟那十二个胡编乱造的单词纠结了嘛。我再说一遍,那个‘星期三’也完全是巧合,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去死吧!”

水星C完全无视自己在一座山顶上,而且是凤梨居的屋顶最高处咒我去死这种行为对我造成的打击,继续说道:“二十年前的七月二十六日早晨,三郎在西晓町濑户的家里醒来,跟还是小学生的弟弟贤斗和宽儿一起到附近的神社去做广播体操了。”

“什么广播体操?”

“当时的孩子们会跟随兄长或者父亲一起根据自己所在的地域集中起来,跟随广播的音乐进行锻炼。”

“早上?时间是固定的吗?”

“六点半。”

“六点半?!那是二战时期的事情吗?好像不对,那是二十年前啊。”

“现在大多数小学生还在继续哦。”

“啊?日本人太厉害了吧。他们做操的时候是拿着铁棍舞来舞去吗?”

“怎么可能啊,白痴老外。所谓的运动也不过是伸展一下肌肉罢了。”

“哦。不管怎么说,听上去好像对防止少年犯罪蛮有帮助的。”

“然后,就在贤斗和宽儿做完广播体操,排队让负责人在自己的出席卡上盖章的时候,三郎突然消失了。当时那里集中了大约三十名该地区的居民,但谁也没有看到三郎最后的行踪。”

“凶手提出赎金的要求了吗?”

“没有。他消失了整整七十一天,在第七十二天,也就是十月五日的早晨,三田村家的人突然发现三郎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熟睡着。”

“那三郎本人的证词呢?”

“他只记得那个人的姓名。就是谷口彻。但却没有给出关于谷口年龄和外貌的任何证词。除了谷口的名字,三郎对他消失的那七十一天没有任何记忆。”

“怎么会……”

“那肯定是他在说谎啊。如果当时我也在场的话,绝对不会让他的谎言蒙混过关的。”水星C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就差没兴奋得直舔嘴唇的坏笑。

“要是你动手的话,搞不好他会把根本没有的事情也说出来了,所以还是算了吧。”

“……三郎身上的衣服跟他消失的那天早上穿的衣服一样,根本没有在山里面游荡了七十一天的感觉。那些衣服被洗得很干净,三郎的身上也没有任何污渍。可是却多了一些伤痕,那是手术的痕迹。”

他被卷入脏器买卖了吗?“他被取走了什么内脏?”

“盲肠。”

“嗯?”

“我说是盲肠啊,阑尾。”

“哦哦。但那不是很正常的手术吗。肯定是产生什么病变才被取掉的吧。那是在他失踪期间做的手术吗?”

“好像是的。”

难道那个“谷口彻”还把患上阑尾炎的三田村三郎送到医院,并给他支付了手术的费用吗?如果是非正规军绑架政府要员还好说,这种民间的绑架事件受害者也能受到如此待遇吗?而且凶手好像并没有要求家属支付赎金,那么大概是以玩弄的目的绑架三郎的。因为遭到变态的凌辱,所以三郎主动抹去了自己的记忆吗?“有没有检查各个医院的病历记录?”

“有是有,但好像没有发现疑似三田村三郎的患者。”

“那有没有调查名叫‘谷口彻’的医生?”

“警方也有从这个切入口进行调查,但没有哪个医生的名字叫‘谷口彻’。”

“那医学院的学生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也有可能是在国外取得行医执照的人做的手术。总之,三郎在被绑架期间接受过阑尾炎手术就是了。这样一来,此次绑架是三田村三郎编造的谎言这一可能性就消失了。除了阑尾炎手术的痕迹,三郎身上还有别的变化吗?”

“跟同年五月在高中进行的体检结果相比,十月的三郎长高了五厘米,体重增加了七千克。”

“长得好快啊,看来他在被绑架期间一直很健康。那他有没有留下精神阴影之类的创伤呢?”

“我不知道那个情况到底是不是PTSD〔※全称为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指人在遭遇或对抗重大压力后,其心理状态产生失调的后遗症,这些经验包括生命遭到威胁、严重物理性伤害,身体或心灵上的胁迫。〕造成的,不过在三郎回来之后,他的几个朋友间好像传出了针对他的奇怪谣言。说失踪前和回来后的三郎性格变得判若两人。”

“怎么判若两人?”

“就是他的性格突然变得非常稳重。”

“……那也就是说,他得到成长了吧?像普通人类一样。”

“不知道。甚至还有人说三田村三郎被UFO劫持了,现在送回来的这个是他的克隆体。”

克隆?

我想起酷似我左手中指的那四根手指。如果那些手指是从我的克隆体上采集到的,那么这也是制造三田村三郎克隆体的那些外星人干的吗?

“有人见到UFO了吗?”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啊。”

那应该是那些人的想象吧……二十年前在福井复制了三田村三郎的人,跟复制了四根我的手指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人物呢?而这个人物是否就是三田村三郎口中的“谷口彻”呢?对梢进行性侵犯的是否也是他呢?莫非那个“谷口彻”正是右手臂上有黑鸟刺青,戴着眼镜的男人?如果是,那我绝对要把“谷口彻”找出来,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是,这一定又是我想多了,我仅仅通过“克隆”这一个词,就试图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跟别的事件联系起来。而且我试图与之相连的事件还是在二十年前,遥远的福井发生的事情。我又不是世界的中心。

所谓的世界中心,指的就是这里。我看着自己脚下,凤梨居圆形屋顶的尖端。“这里是世界的中心”。这句话到底有什么含义昵?

可是,这真是我的思考过剩吗?发生在凤梨居的事件,难道就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件之一吗?虽然我还无法做出最终的判断,但“星期三”就真的没有任何意义吗?连水星C都说过,我是被这个地方召唤来的。所以我刚才的想法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既然是理所当然的想法,那么他人当然也能预测到。因此,我在自己理所当然的想法中所得到的信息,正是来自某个人的口信。杀害名侦探是为了惩罚他们推理中所犯的错误……如果这个推论是正确的,那么认为我这个罕见的名字出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其中必有深意的想法也有可能是正确的不是吗?

“直到现在,三郎都没有找回当时的记忆。”水星C继续说,“他从武生南高中毕业后,进入越前大学就读,随后在讲谈社的罗贝鲁斯文库发表作品,正式出道成为推理作家,在出版了一堆蠢得要死的推理小说后,于昨天晚上死掉了。他的人生真是够糟糕的。”

“他成年之后就一直是作家啊,这不是很厉害嘛。如果三田村三郎这样的人生都叫糟糕的话,我和你的人生简直就是垃圾了。”

“白痴,制作和式点心是一种艺术。”

照你这样说,暗病院的小说不也算得上是一种艺术吗。不过我最终没有说出来,因为嫌麻烦。

反正搜索失踪儿童可不是什么艺术。这一点我是绝对肯定的。

其实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总之,在三郎被杀后,名侦探们都聚集到这里,现在连那些名侦探也开始陆续被杀了。今天上午已经有三个人遭到杀害。这跟普通的连环杀人案完全不一样,与其说是不断有人被杀,不如说这里不断发生着名侦探虐杀惨案。”

而且已经遇害的那三个名侦探都是在发表完自己的推理结果后才死去的。

“还有啊,水星,你在新干线上不是要我别管这么多吗,为什么现在又跟我玩起名侦探的游戏了?难道你不怕自己也被筷子刺穿眼睛吗?”

水星C夸张地耸着肩膀,“呵呵”地笑了:“真要是有谁来杀我就太好了。那人如果胆敢捏着筷子贸然出现在我面前,我绝对会先把他千掉。”

这小子每时每刻都在设法找乐子啊。“可是,水星啊,现在我知道‘淋湿后剥掉’那些单词是为了误导我们的思路,真正的线索是被写在院子里的电话号码了。但这样一来不就会引发很多矛盾和问题吗?留下电话号码的应该是三田村三郎本人吧?我不知道为什么被杀害的三田村三郎要费这么大的工夫以这样的形式留下那些信息,假设那些数字的确是他死前留下的,那为什么明知道自己即将被杀害,却不赶快逃跑呢。况且我们并没有找到谷口彻这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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