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啊?”“过分,是有多过分呢?”

凤梨居里的人都不知道梢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当然,一直待在酒井义和三田村三郎体内的一郎和二郎也不知道。

究竟有多过分呢?

“有世界终结那么过分吧。”

我想起了那个有关“拉米亚”现象的视频结尾。因为梢式的出现,整个世界的历史都停止了。

一郎和二郎相互看着彼此的脸。

“是吗,知道了。那还真是很糟糕呢。”“就是啊,那样就太恐怖了。…那我们以后就不到外面去了。”“嗯。”

“没问题吗?你们至少还要等十三年哦,能忍得住吗?”

“没问题的。”“很轻松。”“因为对我们来说,十三年跟十三天都没什么差别啊。”“跟一天也没差别。”“还有一秒。”

这么说来,因为这里是二〇一九年的凤梨居,所以另一头应该是一九九三年,一九六八年出生的一郎和二郎应该已经二十五岁了,可是却完全看不出来。他们看上去就像在十四岁失踪以后从来没变过一样。

真不愧是这个世界的居民。连时间的速度也能自由调节吗。

“谢谢你们。”我说,“我以后还会再来的。”

带上孩子们。

“任何时候都很欢迎你哦。”“迪斯科先生,你也要小心别被人跟踪了。”

说得一点没错。

不过,就算我再怎么慎重地保守秘密、藏匿孩子,在“终结时刻”之后,这个世界又能维持多久呢?在时间对折之后,凤梨居的历史大概只有六年而已,就算假设奈津川山庄中也将继续隐藏着这个双胞胎世界,那也只有二十年左右。我在二〇一九年的视频上看到的“我”似乎非常苍老,但恐怕那个“我”只要身体还能动,就会一直诱拐孩子吧。在二〇一九年的另一侧,凤梨居还没建成,但奈津川山庄则还有大约十年的存在时间,所以用十三年三亿人来计算,我大概还可以再诱拐个两亿人左右吧。

向前迈进吧。

“我回去了。”听到我的话,一郎和二郎一起向我挥手。

“再见了。”“下次见哦。”

“嗯。”

在启程回去之前,我先跳转到了热带草原中间的竹林中,找到空空和点点。

那两头幼年熊猫在竹林里背对背坐着,它们看到我,放下了一直拿在手上啃食的竹枝。

“你们好。”

我话音未落,右边的熊猫就说:“哦,是日语呢。”

看到它惊讶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干什么啊?”左边的熊猫看到我失笑,好像不太高兴。

“那个,我是专门从事失踪儿童搜索的侦探,其实不久前我接到了你们母亲的委托,要求我把你们找出来。”

“哦。”右边的熊猫哼了一声,又继续啃竹子。“你居然能找到这个地方啊。”嘎吱嘎吱。

“嗯。”跟母亲熊猫的那副知书达理的形象相比,他们简直是无法无天,不过熊猫年轻时估计都这样吧。“找得蛮辛苦的呢。”

“然后呢?”左边说。

“我想问的是,你们希望回到母亲那里吗?”

“怎么说呢,如果要我们选择的话,”左边又说,“还是觉得要妈妈过来比较好吧。因为这里有无数的竹子可以吃,还非常开心。你能把我们的妈妈带过来吗?”

听到它的话,我也想道。与其让两只行踪不明的幼年熊猫来往于这个世界和动物园,还不如选择他们的方法比较没有风险。

而且,就算他们说想回去,我恐怕也会很伤脑筋吧。

“嗯,Fair enough(很合理)。”

我刚说完,右边的熊猫又停下了正在进食的手说:“哦,是英语呢。”

听到这里,我再一次失声笑了出来。左边的熊猫马上瞪着我。

“啊哈,抱歉抱歉。那我找时间把你们的妈妈带过来吧。”

就在我说完正准备离开时,左边的熊猫把手上吃到一半的竹子扔了过来,我赶紧接下。

“你先帮我们把那个交给妈妈吧。如果她知道我们身边有吃的,一定会安心不少的吧。”

“……也对啊。嗯,我会交给她的。”

左边的已经没有在看着我了,但右边却朝我挥了挥手。

“再见。”只有我说了句道别的话。

我为了俯瞰一次这个世界的全景而跳转到了上空,但即便飞到所有热带雨球的上面,也还是看不到全部的地面。我看到的都是些胡乱扭曲,随意改变成各种形状,或分或合的风景,这个世界原来随时在改变着自己的形态。我看着眼前这幅印证了独立意识所隐含的力量的光景,陷入了思考。《旧约》的神在摧毁巴别塔〔※从前,地上的所有人都使用着同样的语言,有一天他们聚在一起,商量要建造一座巴别塔去看看神的存在。他们齐心协力,巴别塔很快就建起来了,神为此震怒,他将巴别塔摧毁,又让人们的语言彼此不通,再也无法共同建造任何的奇迹。〕后,将各种不同的语言赐予人类,让他们难以相互沟通。但就算是那样,外面的世界还是比这里的整合性更强,人们也拥有更多的共通意识。虽然我并没有让两个世界一较高下,分出谁好谁坏的意思,但是只要孩子们在这里不会受到虐待,那我就要断言这里真是好太多太多太多了。

无论我怎么看,都无法看到这个世界的整体面貌,而且这里的任何一个状态都不能代表全部,所以我只得死心离开这里。

首先回到黑匣子里。因为我曾经在那里待过,所以就算没有十分清晰的地理信息也能去到那里。

我只需要在黑暗中待几秒钟就好。因为我的身体已经记住了那种上下左右暧昧不清的感觉。

下次来的时候,这段调整的时间应该还会再缩短一些吧,在身体彻底适应后,很可能根本不需要这个步骤了。

我将扭曲的凤梨居恢复原状,再修改时空将灰尘的分布状态也调整回去。与此同时,我想,我现在所在的未来是在诺玛·布朗的介入后被创造出来的架空未来,只要我回到过去,这里的一切就会瞬间回到本来应有的状态,到那个时候,不知道这座凤梨居会变成什么样呢?我的离去是否会对那个双胞胎世界也产生某种影响呢?我说过的那些话,三田村一郎和二郎到底能否记住呢?

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吧。被诺玛·布朗……冬野·布朗·诺玛阻挠着绕了不少大弯的人们无论到凤梨居来多少次,对凤梨居做出什么样的扭转,也一定无法推理到风梨居的真正形态,更加不可能找到那个双胞胎世界。因为没有一个人跟我有着一样的体验,也没有一个人跟一郎和二郎有着同样的身世。况且那个双胞胎世界位于世界尽头的另一头的另一头,也就是跟我所在的那个时空拥有同样时间流的空间。所以无论外面的逆流未来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我的言行都一定会在那里残留下来成为历史的。

……虽然那个世界里应该没有谁会在意历史这个东西。

我离开凤梨居,绕过“终结时刻”,回到二〇〇六年七月十五日上午七点二十九分的调布上空。我跳转到未来后过了大约一分钟的普林斯顿酒店就在我脚下,但我却想起了一些事情,又向北边大约一公里以外的电通大校园里跳转过去。

我在里面找了大约一分钟,根本看不到一家名叫“海人草家”的和式点心店。于是我拦住一个貌似附近居民的骑在自行车上的阿姨询问,她也说这附近并没有叫那个名字的点心店。

为什么我会如此轻易相信那个有着水星C这一奇怪名字的日本人呢?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名字太过奇特,这种奇妙的感觉在不知不觉间麻痹了我的直觉,让我变得迟钝了吗……

我取出被我插在屁股口袋里的团子的竹签,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把它跟另一只手上的竹枝一同缩小,扔到装满了微缩菜刀的口袋里,然后突然明白了水星C是如何跳进普林斯顿酒店那个小卧室里,将星野真人的脑袋切下来的。

其实非常简单。

进入了那个虐待房间的只有梢、我和星野真人,还有那个“黑鸟男人”。在星野和“黑鸟男人”登场后,时空被以一种复杂而坚固的手法密闭起来。如果无法调整时间流的速度,是根本不可能突破那层屏障的。现在的我虽然能够应用黑匣子来勉强解决这层屏障,但我并不想在那个时刻把这一方法传授给水星C。因为黑匣子正是通往那个凤梨居里世界的关键所在,所以我不想把这个方法告诉任何人。

可是,水星C最后到底是怎么进到那个房间里去的?

如果房间在密闭后是无法进入的,那只要在密闭之前进去就好了。

因为当时已经有四个人在房间里了,所以只要跟其中一个人一起潜进去就好。

只要将自己像被我扔在口袋里的菜刀、团子的竹签和竹子的枝条一样缩小,然后偷偷地贴到某个人身上就可以了。

当我们站在那个封闭了虐待房间的透明“壁垒”前面束手无策之时,“壁垒”内部的房门突然被打开,水星C跳了出来,并将星野真人的脑袋砍掉。但那个砸开房门的动作其实是水星C为了让里面的人分神而故意制造的视觉陷阱。因为万一被那个搞不好能像切牌一样随意安插时间的“黑鸟男人”知道了自己的侵入路径,历史就有可能会被改写,所以水星C才会使出这么一招障眼法吧。

虽然很简单,但是非常漂亮,我打从心底赞叹道。当时站在那个四面八方都被时间操作调整得固若金汤的房间前,我只顾着思考如何调整时间的速度了,没想到最后的解决方法居然跟那个想法完全没有一点关系。而且,只要避开他人的认识偷偷潜入,恐怕没有什么地方是进不去的吧。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并忍不住感叹的同时,我又想起自己现在也有个不想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场所,不禁呆立在电通大的学生宿舍后面动弹不得。如果水星C用同样的方法贴在了我身体的某处,那我岂不是在不知不觉间将他带到了那个双胞胎世界去了吗?

我拼命拉扯着突然僵硬起来的身体继续前行。我不能表现出半点动摇的态度。如果水星C真的就潜藏在我身体的某处,他有可能会察觉到我举止的变化,并因此产生警惕,然后逃之夭夭。

可是我该怎么把那个变小的水星C捉住昵?思考间,我调整好了一张扑克脸,不过此时我已经为了寻找“海人草家”在电通大后面走了一圈,如果水星C真的藏在我身体的某处,他恐怕早就心生警惕跑到安全距离之外了吧。

虽说如此,以防万一还是要确认一番,我想。

用突如其来的空间移动进入深水中怎么样呢?他会不会着急忙慌地逃到水面上呢?

可是对手是同样能够在空间中自由移动的水星C,他肯定不会单纯地逃到水面上让我发现吧。既然要逃,他肯定会逃到更远的地方。那家伙虽然看似毛糙,但并不笨。

这样一来……我接下来想到的办法乍看上去很不错,所以我狠狠心放弃前思后想,果断行动了。

在跟同样能够操纵时空的对手战斗时,胜负的关键就在于如何超出对手的意料。虽然这句话就是水星C本人说的……

我在自己周围布下一层真空的屏障,然后又在下一瞬间,一下把自己的身体缩小了。

要找缩小了的东西,只要把自己也缩小就好了!

可能是因为我为了保持气压而留下的那点空气对我的鼓膜大小来说振动幅度实在是太大了吧,我瞬间被“嗡——”的强烈耳鸣袭击,脑袋似乎要炸裂开来,但我还是强忍着,并仔细观察周围。

我口袋里的钱包和手帕,还有房间的钥匙、菜刀、竹签、竹枝都飘浮在半空中,唯独不见水星C的身影。

无论我怎么找,都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

于是我让自己的身体恢复原状,再碰了一下真空屏障。“啾”屏障被破坏的同时,我的皮肤也被吸破,指尖出现了小小的血点。

可是,这层屏障完好无损并不能代表我身上没有隐藏任何人。虽然这是一层看不见的透明屏障,但只要直觉够好,就能够使用空间移动避开它,就算不小心弄坏了,他或许也能在瞬间就做好一个同样的屏障。

我是个侦探,本能的怀疑是很难消除的……

15

“哟,你回来啦。”水星C站在半套房的走廊上冲我微笑。我再次回到了上午七点二十九分,出现在普林斯顿酒店一二〇一号房。我已经准备好要突击了,说出这句话的水星C好像真的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战斗准备,他现在的呼吸比任何时候都要粗重。说是任何时候,但我跟他相遇到现在也还没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你找到‘世界的尽头’了吗?”

“啊啊。”我说,“算是吧。”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找到了很多东西,水星C是否知道这一点呢?

“哦,找到啦?嘿嘿,不过还是我找得快啊。”

我说:“只要来得及就好。”

“嘿嘿,也是。”

真正面对面跟他交谈的时候,我一点都看不出他在对着我演小把戏。可是,水星C这种人说不定很适合演大把戏……

我并没有向他说明自己推测出来的突击方法,水星C也并没有像追问脑筋急转弯的答案一样要我详细解答。

“水星,你要贴到谁身上?”听到我的问题,水星只用一句“这个嘛……”便糊弄了过去。

不过,无论水星C的那句话后面跟着谁的名字,我心中的恐惧都是不会改变的。就算我们成功潜入了“我”和“梢”、“星野真人”和“黑鸟男人”所在的那个小卧室,也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梢受苦,一直等到水星C跳出来把星野的脑袋砍掉。而且我还有理由相信,水星在解决了星野之后没能及时地压制住“黑鸟男人”,面对这个未知的障碍,我感到异常恐惧,就像我对水星C的神秘身份和不明意图感到恐惧一样。

可是,水星C接下来问的却是一个我意想不到的问题。

“侦探,你相信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吗?”

呃,我愣了一下。怎么他现在还问这种问题啊,我想。他跟我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应该已经很清楚了。过去和未来都是既定的,我们对某个特定事物的介入将完全不能影响那一事物,所有的介入最终都会被回收。如果那个特定事物完全阻隔了时空的话,我们的介入本身就会变成毫无效果的。水星C应该也知道出逗海住院的事情,同样也看到了那张消失在半空中的复印纸。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到现在还要问这个问题呢?

正在我迷惑不已的时候,水星C又说:“我要贴在你身上进入这个房间,因为不知道‘黑鸟男人’在登场之前躲在哪里,虽然也可以在‘星野’跟我一起闯入这个房间的时候找机会贴在他身上,但这样一来,在闯入前被‘黑鸟男人’接近并发现的几率也会增加。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出乎他们的意料,所以要尽量避免接触。”

原来如此,虽然我接受这个想法,可是……

“所以我会在看到他们的那一瞬就一口气冲出去。”水星C盯着我。

“可是……”那在我和你都知道的未来中,不是已经注定了不可能发生吗?

“侦探,你刚才是不是在想那不可能发生啊。”水星C对我说,他并没有笑。“不过正因为如此,所以你也要跟过来。你所知道的那些过去,我会果断帮你改变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看着。”

“……!”他的那种自信到底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啊。在惊讶的同时,我又想了起来,这家伙是能在调布上空数百米制造“世界尽头”的男人。

“本大爷可不是那种会被历史啊宇宙法则之类的东西束缚的男人哦。侦探,你可不要小看我。”说着,水星C抓住了我的肩膀,下一个瞬间,我就被黑暗包围了。

这里是哪里?!我惊慌起来,但马上又感到一阵“嗡——”的耳鸣袭来,原来水星C把他自己连同我一起缩小了。

“梢。”

我小小的身体在那阵透明的波浪中摇曳着。发出那个巨大声音,把我震得摇晃不已的是“我”!那个声音让我感觉全身的细胞都在颤抖,好像随时都要被吹散!我整个人好像变成了大鼓的鼓膜!

“啊迪斯科,早上好~”

是梢!啊啊!这就是梢被虐待的那个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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