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胡悦说:“大司命与我一同在人间三百年,最后十年的作用与其说是为我庇护,不如说这十年的时间也是天数,直到所有相关之人都出现,一切都将归于正规。阁下以楚珏的身份见证这一切,并对我有情。当证我的答案是真。然否如何证明尊者的情感?”

大司命站于桥上,一身银白,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胡悦这番话让即使不愿承认他的答案的其他人,也不得不承认,因为无人能够否认大司命的存在。他代表着永恒。

最后一局,胡悦赢了。

大司命的声音并没有起伏,他反问道:“有缘人可否答吾一问?”

胡悦心中似乎明白对方会问什么,但是却依然点头表示同意回答。

大司命踏前一步,就差一步就要越过天问桥,被身后众人唤住脚步,他停在了桥头,问道:“汝与我可有情乎?”

胡悦哈哈一笑,咬牙撑起身体,同他一般站直身体,他说:“好问题呐,我的答案是,对,我对你动情。”

一片沉默,仿佛这个答案让一切都陷入凝滞。胡悦定着大司命,而大司命却缓缓带上面具,往回走去。

当他回归自己的座位之后,但是胡悦却接着说道:“但我动请者,非大司命,而是楚珏,如果大司命承认自己就是楚珏,那么我自是对你动情,但如果大司命认为楚珏已死,那么你只是维持一切生死永恒的大司命。那么我不可能对这样的一位神明动情。”

七元皆无言,最后反倒是大司命低声一笑,这笑声胡悦再熟悉不过。但是他却依然没有回应胡悦的话。

此事,七人又消失在了座位之上,最前方,东皇太一再次现身,他终于站起身,他低头看着底下的胡悦说:“吾等认同。”

但东皇随即言:“但,九元缺一,无法给予最终的全部认同,三百年之后所有的命数都回归了原本……汝有两个选择,一个留在此处,代替山鬼的元魂。完成九元的合一,汝有这个资格。”

胡悦捏紧拳头,他说:“如果我不愿意呢?”

东皇太一缓缓站了起来,他一站,金光四射,四周的气氛为之一紧,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洪荒之力。但胡悦再一次重复回答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东皇太一说:“一切都有天命,三百年天时之变,现在的一切都回归了正轨,而汝却成了早该死去,却再也无有生死之人,无生无死,无所寄托,飘荡于世间。如过去一样,汝不能与任何人结缘。而汝在乾坤之间,为破此局,九识之中,眼识不存。从此不得再看世间一切色相。这就是汝来去的代价。”

胡悦抬头问道:“上皇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我执意要回去,我将永生永世看不见任何世间之物?”

东皇太一道:“是,汝失去眼识。不得见人世间之物。此处无世间物,汝可见得。”

胡悦回头看了一眼,天花,天女,如仙境一般,没有世间的痛苦、黑暗、丑陋,只余下祥和安宁。

他敲了敲脑袋,站起来说:“啊呀,我想起了一件事,我曾经答应一个人,来年给他酿染香酒,虽然他可能回不来了,但胡某向来重信诺。所以……”

他抱拳最后一拜道:“我要回去。”

东皇太一再无多言,他往后退了一步,消失在了山顶之上,天乐不再,天女不存,天光不见,依然保持着低头而拜的胡悦。同样也消失在了神幻的九冈山顶。

胡悦缓缓闭上眼睛,他只听到四周轰隆巨响,随后便是一片黑暗。他心中居然有了一丝后悔,因为从此他都再也无缘看到那记忆中月下相邀之人。

最终,还是动情了……

胡悦心中的苦涩达到了极点,但是他却选择了回到尘世之间。这一切都是他的意愿,哪怕最终此情不复。

忽然一阵锣鼓声响,胡悦猛然抬头,有人推搡着他道:“我说瞎子,戏都结束了,还不走?”

胡悦只能听到声音,眼前依然是犹如在九冈山最后一刻那般黑暗。

胡悦胡乱地摸了摸身边,有人递给他一根竹竿,他开口问道:“结束了?”

“啊,结束啦,这最后一段乃是经典的贯山战,高人设法,求上苍所助,天降大水,山崩地裂,把所有敌寇都冲刷殆尽,而先帝乃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自然是毫发无伤,最后登基大宝,之后由贤相左一棋辅佐,迎娶梦灵姑娘为皇后,自此开创天元盛世。我说你这瞎子,高人晨风而去,羽化登仙。被封为‘楚君’。那么精彩的戏居然能听得睡过去。不识货啊!”

胡悦接过杆子说:“啊,原来如此啊……果真变了。谢谢了。”

胡悦起身,缓慢地向前踱步,他看不见一切,但是听到这段戏文,他的心上的千万重量为之一散。他大笑道:“哈,最后竟是如此啊!”

胡悦只身一人,手持竹棍,沿着小道往前走去,耳边的锣鼓声响似乎还未散尽,街边的叫卖声却响了起来。夜市又要开了,那贩夫走卒开始在街市上游荡。小儿互相追逐,演着那戏中所出现的王侯将相,酒香似乎从街得尽头飘来,这太平盛世依然还在。但故事中那些为了这平凡的一切而付出的人,他们如果能看见这一切,是否也如同胡悦一般笑着走过这一程呢?

戏,终是散了。

第92章 归来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唐】杜甫

金水河畔又将要举办一年一度的琼林苑游,两岸青柳依依,树上满是金带勒帛,一番良辰美景,此时,行人一扫冬日的萎靡之色,皆入了春景,成了这番景色中的一笔艳色。

这儿平日都不对百姓开放,而今,三月初一,自是一派祥和之气。引来百姓游春上色,日暖当空,坐在河边也不感觉有冷意,人来人往之间,比起早春现如今那可热闹得多。燕儿穿柳,叽叽喳喳也融入这喧闹之中。

一位红衣丽人妩媚温柔,风情万种,她缓缓从船舫而出,边上是一个机灵秀丽的小丫头。两人融入这春色之中,宛如一幅浑然天成的踏春美人图。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小丫鬟手里提着一个篮子,搀着身边的女子道:“小姐,你看这春色多美啊,可惜你没带琵琶,否则在此一曲,好不风雅啊。”

女子手持折扇,微微笑道:“下次再带不迟。小英你可别乱跑,撞到人如何使得?”

小英满口答应,但却继续蹦蹦跳跳地丝毫不拿女子的话放心里,可不,这话就灵验了。与来人撞个满怀,还把对方给撞倒在地。女子扯着罗裙,赶紧上前搀扶,一边责怪边上的丫头道:“哎,叫你别乱跑,看!撞到人了吧,这位公子可有伤到?小英,快赔不是!”

女子低头一看,之间摔地上的乃是一位容貌俊朗如谪仙般的公子,清朗之级,俊秀非凡。却也透着风流。但应是一双风流的双眼却闭着。似乎看不见任何事物。

女子看着对方痴痴地发呆,对方自顾自地去摸边上的竹干儿,小英在一侧也帮着搀扶,她伸手在人面前挥了挥,对方全完直觉,嘴角却一直挂着笑意。他说:“不碍事,不碍事。我是一个瞎子,在这里听着柳音,入迷了,冲撞了两位姑娘。”

女子只是呆呆地看着来人,她痴痴地说:“公子……”

此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叫唤:“翘儿,前面出什么事了?”

女子这才回过神,对着后面的男子道:“相公,小英冒失,撞倒了这位公子。”

就在虹翘答复的时候,胡悦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竹竿子,站了起来,他拍了怕身上的灰尘,抱拳一拜道:“啊呀,夫人忒客气了,是我失神在先,小英姑娘没事这才好啊。”

从身后走来一男子,也是俊朗之人,他扶着虹翘,虹翘则微微摇头说:“我没事,这位公子没事才好。”

男子朝着胡悦拜道:“这位公子无事乎?”

胡悦朝着声音所在处又是一拜道:“自然没事,请切勿挂怀。鄙人姓胡,名悦,字慕之。在此有礼了。”

男子回礼道:“在下姓高,单名一个顾字,字怀惜。”

胡悦低下的头,却微微一笑,随后道:“胡某无碍,我尚有他事,就此别过诸位,来日有缘自当相遇。请了。”

高顾和虹翘低头而拜,胡悦拄着竹竿继续沿着金水河而行。高顾扶着虹翘,小英在前开道,就在走远之后,虹翘默默回头,心中像是有一种无可名状的落寞,她默默地低下头,落下一滴泪,高顾注意到,连忙问道:“翘儿怎么了?”

虹翘被一问,泪更多了,她道:“也许春景将胜,但妾身心中却有一丝春愁,见此景有些触景伤情了。就怕这春景走得太快,太快了……”

高顾笑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翘儿果真是多情之人呐。”

说着把虹翘的手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领着自己的爱妻,朝着春景更胜之处走去。

走远得胡悦却停下了脚步,他虽然看不见现在的虹翘,但是在柳树之下,默默地回望着三人,独独自语,却听不得他在说些什么。此时,从远处传来了一声响声,原来是临水儿观的道长开始做法,熟悉的声音引起了胡悦的注意。

“黄老经曰:北斗第一天枢星……”

那声音不是别人,真是玄冥子,声音透着清亮,但隐约间还能感受到那属于他的痞气。

众人都围着听道长说那《北斗九皇隐违经》。地下有人道:“这位道长可不了得,如此年轻就有此能为。我们多拜拜……你不是想要你浑家生儿子吗?”

胡悦听到这段,不禁笑出了声,他低声道:“臭道士……又在装模作样。”

说完便挤出了人群,玄冥子原本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胡悦的背影,随后继续念他的经,当他的道士。

走出道观,便是集市,一位读书人搀扶着自己的妻子准备游春,书生对着妻子道:“娘子要小心身子。”

妻子显然怀有身孕,她微微轻笑道:“留逸,你呀太小心了。”

二人从与胡悦擦身而过,胡悦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引来了书生的注意,但就擦肩而过,缘起缘灭。胡悦并未打扰那些人的生活。一切都回归原本。

胡悦虽看不得一眼春景,但却就这样逛到了天晚,金水桥张灯结彩,但他却走向了灯火阑珊处,胡悦拄杖缓慢地从金水桥朝着原先观情斋的方向踱去,这些时日来他一直都不敢回去,就怕物是人非,他心中最痛的不是再也看不到世间红尘,而是当他承认自己的情时,他却不得回应。他也有那么一丝后悔,如果当时没有承认是不是就不用如此心痛呢?但到底,还是动情了。他胡悦只此一次,动情,但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独行得他,再无牵挂。

而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漫无目的胡悦,在一片黑暗中朝着观情斋走去。走到熟悉的门口,他却停住了脚步,屋内没有任何的动静,丝毫不像有人来过。

胡悦苦笑一声,却又舍不得离开,只是站在门口不推门,也不离开。

“贤弟,染香还没酿吗?”

身后传来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提问,胡悦却整个人震住,他手中的竹竿滚落在地,原本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

“哎,看样子是没酿了。为兄倒是自带了些好酒,准备给你那两葫芦装满酒哩。”

声音再次出现,胡悦确认这不是幻觉,他不敢回头,但是却开口答道:“这不是……准备酿了嘛……”胡悦的声音都变了音。

对方嗯了一声,蹲下身替胡悦捡起地上的竹竿说:“嗯,错怪贤弟了,那贤弟就不问,为何我还能再回来吗?”

胡悦用几乎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此时胡悦一片黑暗中,出现了一个人,这人一如往常。一身月白衣裳,温润尔雅。他道:“因为某人说过要酿酒以待我的归来,为兄我可是辛辛苦苦才能从那个冷得不成样儿的地回来的呀。没想到依然喝不到染香酒。”

胡悦不敢相信地问:“你怎么会出现?”

楚珏替胡悦推开门,开口说:“你不想见我吗?”

胡悦摇了摇头,皱眉又问道:“为何又出现?又是一局?”

楚珏叹气道:“哎,看来贤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那我就老实交代了吧。梅妃是我在楚府设下最后的防备,我料到你最后必定会用石灵子,而就在两山崩破的时候,左一棋被石灵子所困,所以我所依附在他身上的最后一丝魂息也被保住,并未回归。我知道我随你入局,我就只能是回复原本的面目,这都是天意。而梅妃却能通过留在人间的黄麟琮珏而召我回来。这也是天道。一切唯天命尔,不是吗?”

胡悦摸着眼睛说:“为什么我能看到你?我不是再也看不到世间一切了么。”

楚珏伸手摸着胡悦的眼角,他轻声说:“我不属于世间,但楚珏只属于胡悦。”

胡悦在一片黑暗中,只看得到楚珏,他痴痴地盯着眼前唯一能见之人。他伸出手覆在楚珏的手上,道:“那就请楚兄,替我看尽这世间之情吧。”

全书完

上一章
上一章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