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读者们看到这里千万别以为我黔驴技穷,没有东西可写而开始胡编乱造。我在公务员队伍里混久了,深刻了解这支队伍的素质参差不齐,有忠于国家和人民的优秀战士,但是求神拜佛为己谋私利的也为数不少。不过这事发生在沈恕身上,还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大家都不开腔,等着沈恕继续往下说,万一人家真有些道道儿呢?咱也不能过于自信,以免做了井底之蛙而不自知。

沈恕咳嗽一声,说:“李有仁先生对神秘现象有独到见解,而且具有神奇能力,这点已经得到中科院专家院士们的认可,决不是封建迷信。”

沈恕介绍完毕,目视着李有仁,示意他向大家进一步解释说明。李有仁会意,也清一清嗓子,用带有浓厚福州腔的普通话说:“在座的诸位人民卫士,你们辛苦了。”他停顿两秒钟,见大家并没有鼓掌欢迎的意思,只好轻轻摇摇头,继续说,“受楚原市公安局邀请加盟大案组,我十分荣幸,同时也感到身上的担子非常沉重。为了不辜负组织的厚望,我一定竭尽所能,以生平所学作为回报。”“组织”两个字从李有仁嘴里说出来格外拗口,而且他的发音听上去像极了“雎鸠”,平添几分滑稽的意味。

李有仁绕了个大弯子,终于回到正题:“刑警队的百日会战,目标是侦破陈年旧案,这些刑事案件的被害人虽然已经死去多年,但是冤死之人的亡灵不散,还徘徊在阴阳交界,只要方法得当,仍可以和他们取得联系,从而找出凶手,为被害人昭雪沉冤。”

李有仁这句话还没说完,听者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互相交换眼色,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疑问和困惑。

李有仁咽一口唾沫,喉结滚动着,嗓音愈发混浊:“我们的社会对神秘现象还缺乏足够了解,不明真相的人更是斥其为封建迷信、装神弄鬼,今天我们不讨论和争辩这个问题。沈支队请我过来,目的是要我给大家展示一件十分珍贵的仪器,以协助‘1·23大案’的侦破工作。”

李有仁像变戏法似的从桌子下面取出一个砖头大小的东西,呈玫瑰色,晶莹剔透,光可鉴人,像是美国科幻电影里的道具,说不出的玄妙神奇。

我有些眼晕,暗想他下一步应该是跳大神,或者打出招魂幡什么的,谁知道他说出的话比跳大神还令我惊讶:“这是美国最新的科技产品,目前全世界仅有七台,除去我们眼前的这一台外,其余六台都保存于美国太空总署,它能够捕捉到宇宙中最微弱的光、热、声音等能量,是美国太空总署和外空文明进行联络的最重要通信工具。”

我偷着瞅一眼许天华和冯可欣,见他俩都微张着嘴,瞪圆眼睛,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杜逸群眉头紧锁,似乎非常认真而投入。

沈恕不失时机地给李有仁捧场:“李先生的身份、学识和理论都已经过有关部门的认证,决不是天方夜谭或夸夸其谈。有李先生和他手中的尖端仪器加入,我们的百日会战一定会取得辉煌战果。至于李先生和这台仪器的背景,都是绝密,大家不必询问,更不要向外扩散。”沈恕说到这里,特意瞄一眼杜逸群,这几个人里只有他不是警察编制,没经过保密培训。

杜逸群明白沈恕的意思,重重地点了点头。

许天华小心翼翼地问:“李先生的这台仪器,可以和死去的亡灵——对话?”

李有仁自信满满地说:“调频需要一些时间,所以这决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不过,只要频率同步,亡灵发出的能量足够强,双方接洽成功只是早晚的事情。”

许天华终于忍不住了,脸色瞬间黑下来,对沈恕说:“沈支队,我不赞成李有仁先生加入大案组,更不赞成借助这台所谓仪器的力量来侦破陈年积案。百日会战的艰苦和困难都摆在那里,谁都心知肚明,即使有些案子最终无法侦破,我们作为刑警,只要鞠躬尽瘁,无愧于心,也就可以向百姓交代了。李有仁先生的研究领域和刑警工作不搭边,双方没有合作的基础,我恳请沈支队和局领导慎重考虑。”

许天华说这番话时虽然努力克制情绪,尽量保证措辞不那么激烈,大家却都听出他心中的强烈不满。

沈恕也黑了脸,语气十分严厉:“我刚才已经说明,李有仁先生的身份和研究成果都经过主管部门确认,他的加入,能够帮助我们的侦破工作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我们作为一个团队,必须互相信任、支持、合作,而不是怀疑、抵触、拆台,否则,我们把有限的精力用于内耗,工作效率将大打折扣。”

沈恕在警队里的威信很高,从来都是言出令行,极少听到质疑和反对声音。这次会议上许天华的公开顶撞和沈恕的无名之火,几乎都不曾有过先例。

我和可欣面面相觑,都不敢出声,只能在内心深处默默地支持许天华。杜逸群低眉顺眼,看不出态度。李有仁更是静坐不动,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像一尊佛爷。

许天华一向敬畏沈恕,这时强行出头表达反对态度,内心十分激动,脸涨得通红,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对不起,沈支队,我尊重李有仁先生的研究方向和成果,但是不能接受和他一起工作,尤其是一起开展侦破工作。”

会场陷入难堪的寂静。气氛冰冷而压抑,像是置身于低矮、狭窄、黑暗的冰窖中,让人迫切地想要逃出去。

沉默三分钟后,沈恕终于开了口,语气低沉却斩钉截铁:“天华,我允许你退出大案组。”

这是沈恕在许天华和李有仁之间做出的选择。许天华是警队中坚,参与并领导过许多大案要案的侦破工作,说得上战功赫赫。李有仁却是第一天在警队露面,来历不清不楚,说话不三不四。

沈恕却留下李有仁,放弃许天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个选择都让人齿冷、寒心。人要久处才能看出真心,也许以前我们都被沈恕的光环蒙住眼睛,忽略了他的另一面。

许天华站起来,也许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勉强笑一笑,目光中写满留恋和委屈。他转过身走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我鼻子一酸,差点儿哭出来。

沈恕问:“还有谁有不同意见?”

没有人接话。

沈恕挥挥手:“散会。”

4

2013年 8月25日。

楚原市刑警支队。

按照分工,可欣全天候配合李有仁工作,这是他从警以来最枯燥却难忘的经历之一。

可欣私底下抱怨不迭,说李有仁整天什么事也不做,就守着那个锃亮的、收音机似的盒子,不停调频率,竖起耳朵听里面吱吱啦啦的电流声,还煞有介事地拿笔记录,好像真的听到了什么一样。可欣边说边忍不住笑,觉得自己这两天的言行无比荒唐。

初来乍到的杜逸群倒是在连日的抓捕工作中崭露头角,令警队刮目相看。他虽然已届中年,身手依然矫捷,并不逊于年轻人。而且他头脑冷静,反应迅速,敢打敢拼,具备一名优秀刑警的全部素质。警队里都说沈恕慧眼识人,又说杜逸群未能早日加入警队是浪费人才。

杜逸群办案之余,也凑到李有仁的工作室里看看西洋景。他对所谓的神秘现象似乎并不排斥,神情中充满好奇。所以李有仁愿意和他说话,给他讲解亡灵对话的细节。可欣在旁边像听天方夜谭似的,内心认定李有仁是江湖骗子,在吹牛。

可情况还是慢慢发生变化。

一天黄昏我出现场回来,可欣一脸黑线地来找我,说李有仁破案了,不是十五年前那起灭门案,却也是一起陈年积案。李有仁通过他那个收音机似的盒子和死去八年的被害人取得联系,问出了真凶。

我知道可欣不会骗我,却还是半信半疑:“假的吧?这太颠覆人生观和世界观了,哪有这回事?”

可欣都快哭了,满脸的迷惑和沮丧:“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昨天上午,李有仁不停调频,那东西吱吱啦啦地响,我昏昏欲睡。突然,盒子里传出来说话声,很不清楚,可是能确定是老年男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空旷而且发散。李有仁揪着我帮他聆听和记录,我当时还以为他在捣鬼,也没怎么上心。可是记下断断续续的十几个字后,我就有些发懵,那声音说的是‘二零零七,八月十五,大桥头,李天水杀,文——平’。这案子我知道,虽然是和平区分局办的,但是他们曾经报上来过。这时间地点都对,被害人是一个退休老师,叫文昌平,凶手是他教过的学生,名叫李天水,作案后潜逃,一直不知道他藏身在哪里。”

我说:“那也不能证明不是李有仁在捣鬼,这些都是大家早就知道的案情。”

可欣挠挠头说:“如果只有这些,我也不会把它当成一回事。可是接下来李有仁开始对着那个锃亮的收音机说话,而且他发出的声音也是空旷而发散的,不像是人的声音。我勉强能听出来李有仁说的是‘李天水在哪里’,那时我就感觉身上发麻,好像汗毛都竖起来了。更要命的是盒子里居然传出来回答,清清楚楚的六个字,‘大邑县后坪镇’。”

“大邑县后坪镇是邻省辖区,距离楚原三百多公里。沈队听到汇报后,派老吕和杜逸群带人赶到后坪镇,在市场里把摆摊卖肉的李天水抓个正着,那小子在回楚原的路上就一五一十地全招了。你说这事邪不邪?”

我感觉后背上直冒冷气,禁不住打个寒战,说:“假的。青天白日的,还能见鬼了?”

可欣摇摇头,不知是赞成还是反对我的意见。

5

2013年 8月31日。

楚原市刑警支队会议室。

又一次案情研讨会。还是上次那几个人。

沈恕的表情依然严肃,眉头却不像上次那样紧锁,貌似对这些日子的办案效果还算满意。他先是肯定并赞扬了李有仁的工作成绩:“李有仁先生的研究成果具有难以估量的现实意义和应用价值,相信在未来的日子里一定会获得更多的认可和更广泛的应用。李先生在短短一周半的时间里就帮助我们侦破两起陈年积案,目前,两名嫌疑人都已被抓捕归案。‘1·23大案’虽然还没有眉目,但是据李有仁先生判断,他已经十分接近三名被害亡灵的频率,双方进行通话指日可期。”

我们实在没法不捧场,象征性地给李有仁鼓了鼓掌。

沈恕等掌声平息,继续说:“我再强调一遍保密纪律,李有仁先生的身份和研究工作都仅限于在座的几个人知道,不要向外传播。我近日听到警队里有一些风言风语,以讹传讹,扭曲了事实真相,对李先生本人和警队的形象都有很不好的影响。等百日会战结束后,我会找机会公开并表彰李有仁先生对警队做出的巨大贡献,但目前还要保守秘密。”

杜逸群难得地举手发言,表达对沈恕和李有仁的支持:“我是个粗人,虽然不懂李先生的工作原理,但是从心底里赞成。这不是封建迷信,我以前在书本上读到过,人体能够发射电磁波,在死亡后这些电磁波会变得相当微弱,但是只要科技足够先进,仍然可以接收到。我说不明白,但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杜逸群的声音粗而有力,说话速度又慢,给人一种憨厚朴实的感觉。

李有仁不动声色,颇有宠辱不惊的风骨。沈恕笑笑,不置可否,说:“省厅对李有仁先生也寄予厚望,希望在李先生的协助下,市局能够一举侦破‘731连环奸杀案’。”

沈恕一说到“731连环奸杀案”几个字,会议室里一瞬间寂静下来,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可以听见。这起案子是楚原市新老刑警的心病,不能提,一提就痛彻心脾。

“731连环奸杀案”发生在十七年前,那时沈恕、可欣和我都还在学校里读书,可对此案并不陌生。事实上,楚原市民或多或少都听说过那起案子,或多或少都知道些关于“色魔屠夫”的传说。

“色魔屠夫”专门在夜间偏僻处拦截单身女子,殴打后实施强奸。他有一个变态的嗜好,就是一边强奸一边死命地掐被害人的脖子。当兽欲发泄完毕,被害人也气绝身亡。

第一起强奸杀人案发生后,楚原警方还把它当作普通的刑事案件来侦办。事隔一周后,又发生了第二起,民间恐慌,官方震怒,警方才投入大量警力开始排查工作。哪料到半个月后,也就是当年的7月31日23点左右,巡逻队员在路边树林里发现一具下身赤裸的女尸,立即拉响警报,数十辆警车、几百名警员出动,展开全城搜捕。

丧心病狂的“色魔屠夫”就在警察搜捕期间,在第一个受害人被害约三小时后,在距离第一个案发现场约五公里路程的农家乐歌厅后面,奸杀了当晚的第二个受害人。

至此已有四名女子遇害,全部系遭到强奸后掐颈至死。

这个几近疯狂的挑衅行径,好像一记重重的耳光击打在楚原警方脸上,从局长、副局长到刑警队长、刑警、巡警,都又羞又急又怒,恨不得当即把凶手抓来,亲手把他千刀万剐才解气。

当晚,市公安局召开局长紧急办公会议,将此案命名为“731连环奸杀案”。市局领导班子决议:“731连环奸杀案”为近期内工作重心,全局各部门、各警种均为“731连环奸杀案”的侦破工作让路,在人、财、物方面全力配合。市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挂帅,市局刑警队、各分局刑警队、各派出所的警员全部出动,在全市范围内进行排查,凡是身体健壮、有夜间出行条件的单身男子,逐个过筛子。

在这四起案子里,除去凶手留在被害人体内的精液外,唯一可供追查的线索就是凶手在泥土地上留下的几串脚印。楚原市公安局费尽周章请来公安部的足迹专家帮助鉴定,结果却差强人意。这几串足迹没有一只是完整的,全部是足尖的痕迹,也就是说,凶手具有极强的反侦查能力,在作案时是踮起脚尖走路。而公安部的足迹专家对这种情况一知半解,只能确定凶手为男性,中等身材,作案时穿一双国产运动鞋,却无法通过足迹分析出凶手的身高、体重、职业、特征等。

那个年代还没有DNA鉴定技术,只能根据被害人体内的精液确定凶手血型为AB型,这使得逐户逐人进行排查的工作量减小,可是对破案并没有太大帮助。

楚原警方的地毯式排查并非毫无收获,一个月内,警方抓获在逃犯二十余人,打击现行抢劫、强奸、凶杀犯罪十几起,破获卖淫嫖娼、赌博、吸毒、盗窃案件上百起,却连“色魔屠夫”的影子都没摸到。

“色魔屠夫”在警方的重压下,沉寂了半年多时间。而警方消耗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却毫无建树,受到社会多方面质疑和诟病,终于中止排查工作。当时未到退休年龄的公安局长主动请辞,转任市政协排名最末的副主席。公安局内部大洗牌,刑警、治安、巡警支队的一二把手全部换岗。

第二年立春那天,市内再次发生骇人听闻的奸杀案,被害人系在遭受强奸过程中被扼颈致死。此案一出,全市轰动,市公安局如临大敌,连夜召开动员大会,制定了一打二防三排查的办案方针。

此时,社会上关于“色魔屠夫”的传说已经五花八门,出现许多版本。不仅被害人数被严重夸大,凶手的作案能力、凶狠手段和残忍程度都被极度渲染。楚原市民人心惶惶,一到夜间七八点钟,路上几乎见不到单独出行的年轻女人。

然而“色魔屠夫”并未罢手。因不易找到作案对象,他把目光投向风尘女子。在从立春到立秋的约半年时间里,他又奸杀了六人,平均每个月作案一起。这六名被害者中,有一名系外地来楚原开会的公职人员,其余五人均为陪酒小姐或站街女。

“色魔屠夫”神出鬼没,不断变换作案时间和地点,而且均为随机作案,加上行动敏捷,手段残忍,决不留任何活口,楚原警方得不到一点线索,眼睁睁看着受害数字增加,却束手无策。

“色魔屠夫”待天气转凉后又安分下来,从立秋到初春那段时间,未再犯案子,楚原市因此得以短暂的安宁。市民和警方都抱有幻想,也许“色魔屠夫”多行不义,终于恶贯满盈;又或许他良心发现,从此洗手不干;又或许他在楚原找不到猎物,转到了其他地方。

无论怎样,“色魔屠夫”的存在,让楚原警方蒙受巨大耻辱。在那之后的几年里,楚原市公安局的年终报告屡屡被市人大驳回或批判得体无完肤。市局刑警队的名誉和地位也因此远远落后于其他支队。

来年春暖花开季节,楚原市局迎来最艰难的时刻。市局领导班子早就部署了作战计划,以防范“色魔屠夫”再次作案。夜间巡逻警力增加了将近一倍,市区内的公园、歌舞厅、各条偏僻街道等案件高发地带,从晚7点起就有警员巡逻,直到次日清晨5点后才散。如此严防死守,虽然称不上天罗地网,但“色魔屠夫”作案的难度系数至少增加了数倍。

但坏消息还是如约而至。今年的第一起奸杀案发生于晚7点左右,在一家人潮如织的大型商场内。这家商场的顶楼正在扩建,地面上堆满木材、砖石、泥沙和钢铁,四周拉着粗纤维布幔,将建筑工地隔成一个封闭空间。女尸就躺在一堆水泥袋子上,面色紫青,双眼凸出,舌头吐在唇外,脖子上有两道勒颈的深深印痕。它下身赤裸,阴部有乳白色精液淌出。

经确认,被害人系在商场内闲逛时被掳至顶楼,并遭奸杀。那时监控录像尚未普及,商场没有提供任何视频资料,警方也未能寻找到目击证人。

在这一年的春夏两季,“色魔屠夫”疯狂作案,奸杀良家妇女七人,及卖淫女三人。至此,“色魔屠夫”共犯下二十一起命案。虽然警方和市政府拼命封锁消息,却还是被港媒率先报道出去,外国媒体相继转载,一时间舆论大哗。当时的公安局长上任一年有余,在舆论压力和人大问责的双重夹击下,黯然离职。公安局人人面目无光,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连交警在路上查违章车辆和治安支队“扫黄打非”都要被损上几句,却无言以对。

来年春天,人们在惴惴不安中等待“色魔屠夫”再次出手作案。夜行女们如同待宰的羔羊,不知厄运会降临到谁头上,从警方到平民都束手无策。

说也奇怪,直到仲夏,“色魔屠夫”再未犯案。直到秋风瑟瑟,始终未听到他的任何消息。

人们开始猜测“色魔屠夫”去了哪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最终也没有定论。第二年、第三年,“色魔屠夫”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

那段恐怖的往事,那个令人厌恶又毛骨悚然的名字,一年年地淡出人们的记忆。“731连环奸杀案”的卷宗已经进入档案室,蒙上厚厚的灰尘。

只有枉死的冤魂、肝肠寸断的被害人家属,以及不甘心、不认输、不服气的公安干警,还念念不忘,盼望着有一天,把“色魔屠夫”绳之以法、千刀万剐,以平民愤,以肃法纪,以壮警威。

沈恕提及“731连环奸杀案”,在座的人都低头不语。十几年过去,“色魔屠夫”的去向不明、生死未卜,当年的受害人家属也大多失去联络,破案的希望微乎其微,除非奇迹出现,否则二十一名被害人恐怕要永远冤沉海底。

一个李有仁,一台说不清道不明的所谓亡灵对话仪器,能够创造这个奇迹吗?

沈恕像是读懂了大家的心声,说:“李先生能否创造奇迹,在过去的两周里已经用闪亮的成绩为我们做了最好的回答。接下来,攻克‘1·23大案’后,我们集中精力侦破‘731连环奸杀案’,如果拿下这两起案子,可以说,百日会战的答卷就足够令人满意。”

沈恕在会议结束前似乎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可欣,你接下来还是把工作重心转移到查案和追逃这两块,由杜逸群接替你配合李有仁先生的工作。”

可欣怔了怔,“啊”了一声,算是答应下来。杜逸群低头不语,似乎早已知道这个安排。

这是对杜逸群的信任和重用,还是沈恕考虑到他对李有仁的工作更有信心而做出的折中安排?

6

2013年 9月9日。

楚原市刑警支队。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李有仁和他的仪器毫无建树。他整天坐在警队条件最好的办公室里,排场还不小,抽古巴雪茄,喝现磨的咖啡,警队食堂的伙食不入他法眼,必须从餐馆叫外卖,而且不可以有一点荤腥,全素,菜要精致,味道要鲜美,连公安局长都没他讲究。

这让大家颇有微词,愈发觉得他像个江湖骗子,就算他误打误撞蒙对了两起案子,又能怎样?要想颠覆人们根深蒂固的灵魂虚无观念,决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有人私下里叹息沈恕半世英雄,竟然在这件事上犯糊涂。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如果有人一定要抓住它做文章,就是原则问题,沈恕的支队长能不能继续做下去,都要画一个大大的问号。

可是沈恕似乎并没有考虑这些问题,对李有仁有求必应、全力支持。杜逸群比可欣更配合李有仁的工作,对他的指令言听计从,从不质疑,不议论,不私下抱怨。仅从这一点来看,沈恕很有识人善用之明。

就在大家对李有仁的怨气越来越重时,他那个神秘的仪器忽然接收到一个声音,隐约可以分辨出是女性,带着哭音,吐字不清,混在电流的噪音里,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那情形说不出的诡异。就算有人深信是李有仁在捣鬼,可是他毕竟已经侦破过两起案子,证明了他的亡灵对话之说并非彻头彻尾的无稽之谈。而且亲耳听到那仪器里传出声音,和道听途说的感受又不同,难免让人浮想联翩,继而心头一紧,全身的汗毛都一根根竖立起来。

可是李有仁并没有太兴奋,把那段时长约两分钟的女性声音录制下来,留作备份,说:“这是‘731连环奸杀案’的冤魂,和‘1·23大案’无关。”

李有仁的态度轻描淡写,听到的人却无疑振聋发聩。对刑警队来说,“731连环奸杀案”属于重特大案件,其性质、死亡人数、侦破难度,都绝非“1·23大案”可比。能够接收到“731连环奸杀案”冤魂的声音,是让人无比激动且兴奋的事。

李有仁说了一大通,大家半懂不懂,琢磨起来他的意思无非是:仪器以及他本人的能量都有限,无法同时接通两个冤魂的频率,所以只能顾着一头,先把“1·23大案”破了。听他语气中暗含的意思,破获“1·23大案”和“731连环奸杀案”都不在话下,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让质疑他的人都开始心里打鼓,因为破案这事不比别的,没法打马虎眼,更不能粉饰成绩。破就是破了,证据确凿,嫌疑人归案;没破就是没破,你不能从大街上随便抓个人来屈打成招。如果说李有仁骗人,他能得到什么好处?而且警队也不能由得他长期骗下去,百日会战结束后,他要怎么收场?如果说他没骗人,亡灵对话这事,可能就要成为人类科技史和医学史上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大突破。

李有仁并没有让大家等太久。这天清晨,阳光朗照,鸟语花香,空气中飘着栀子花的香气。李有仁跷起二郎腿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悠闲地啜着浓香的咖啡。不经意间,那个仪器发出的电流声中断断续续地出现一个男人的说话声,低沉、模糊、苍老、遥远,似乎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李有仁放下高翘的二郎腿,指挥杜逸群认真记录这个声音诉说的内容。事实上,据李有仁说,他的仪器里自带录音系统,而且具有智能辨识和保存录音的功能,一个世纪内不会因仪器磨损而丢失保存的文件。所以他让杜逸群做记录,不过是多一层见证而已。

杜逸群的表情比李有仁更加严肃和紧张,他的耳朵几乎贴在那个方方正正、亮亮晶晶、奇奇怪怪的盒子上,唯恐错过“冤魂”所说的每一个字。不过,在长达半个小时的“亡灵对话”中,冤魂只说了六个字而已,平均每两个字间隔五分钟:“秋——启——明——矿——随——中——”

必须说,能把这六个字听清楚还是需要一些耐心的。杜逸群在半个小时内,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倾听,硬是一个字也没落下。只是他文化水平有限,字写得歪歪扭扭不说,认识的字也少,“矿”字写不上来,只好用拼音代替。写完这六个字,他出了一身透汗,貌似比抓捕逃犯还要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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