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举起瘦骨嶙峋的手抓抓下巴。
“也可以这样说。”
“那爷爷可以看到什么呢?爷爷在这儿做什么呢?”
“跟阿铃一样,也是迷路了,在这儿休息。”
可是爷爷看起来对这儿很熟悉,不慌不忙的,根本不像是迷路了。
不知是不是抵挡不了阿铃强烈的视线,老爷爷低声说:“哎呀哎呀。”抱起手臂,又说,“爷爷有时会来这儿歇口气。”
“歇口气?”
“嗯。爷爷啊……抓了个坏人,为了不让那个坏人继续做坏事,要牢牢看住他。”
阿铃说出最先浮现脑海的想法:“爷爷是官府的捕吏?”
老爷爷摇头答道:“不是,不是捕吏。只是那个坏人只有爷爷才抓得住。”
阿铃听不懂。不过,倒是听懂了老爷爷不是捕吏这件事。况且对方看起来一点也不凶,倒像是附近的大好人房东。
“可是,爷爷也会累啊。”老爷爷搔着头,继续说道,“所以有时候趁那坏家伙睡着时,跑到这儿来对着火堆取暖。”
“跑到冥河河滩来?”
“嗯。其实啊,我早就可以到河的对岸去了……每次都这么想,在这儿发发呆,当做休息。”接着,他又望向水洼。
阿铃灵机一动,说:“爷爷,难道这水洼可以照出现世的事?可以照出爷爷抓的坏人?是这样吧?爷爷看水洼是为了监视坏人吧?”
“阿铃真聪明。”老爷爷佩服地说,“不过,阿铃是看不到任何东西的。”
阿铃再度探身俯视水洼。
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但这水很清澈,好像一块平坦的玉,就算用手去摸,也许都不会起涟漪。
阿铃迅速用指尖沾了水,水面震动了一下,出现了圆形的波纹。原来只是普通的水啊。
水很冰冷,让阿铃想起自己口渴的事。她不经意舔了指尖的水滴,心想,这水甜吗?
“哇——”老爷爷突然大叫,“你做了什么?你刚刚做了什么?阿铃!”
阿铃含着手指莫名其妙地问:“什么做了什么?”
“你喝了这水?”
老爷爷指着水洼。
阿铃点头:“也不算喝水,只是舔了一下。”
“舔了也一样。”老爷爷单手捂着脸,“哎呀哎呀……这孩子胆子真大。这样会惹来麻烦的。不过……也许这样比较好?嗯,也许是吧。”
老爷爷嘀嘀咕咕的。阿铃仔细看着舔过的手指。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咦?”老爷爷发出惊叹,又俯首探看水洼,接着回头望着阿铃说,“原来如此啊,阿铃已经……那么,说来说去反正都会看到。既然如此也许没问题。”
“爷爷,你在说什么?”
老爷爷重新坐在河滩石子上,挺直背脊说:“来看铺子的那个人,怎么看都是个正派商人,感觉不到任何阴霾,我才以为这回应该没问题,答应出租……哎呀呀,没想到竟然多了一个小跟班。”
阿铃越来越听不懂老爷爷的话,不耐烦地微微撅起嘴。她正想抱怨时,感觉身体逐渐失去了力气。
全身已经暖和起来,难道是返回人世的时间到了?
“嗯,你快回去吧。”老爷爷温柔地笑着,“你放心,阿铃,等你醒来以后大概会忘掉爷爷的事,就跟做梦一样。不过也许我们还会再碰面。”
“爷爷?”
火焰飘忽,颜色逐渐变得鲜艳,但轮廓却渐渐模糊,阿铃的身体热了起来——头昏昏沉沉——视野朦朦胧胧——
阿铃醒来时感觉枕边有人。她以为是阿藤大姨,转头一看,发现枕边竟然坐着一个按摩人。
……?
阿铃吓了一跳,眨了眨眼,如果不是病得全身无力,她一定会伸手揉揉眼睛。
……??
阿铃没看走眼。确实坐着一个按摩人。
那个按摩人全身灰扑扑的。不但衣服是灰色,脸跟光滑的头也是灰色的,全身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两边肩膀就像衣架一样挂着衣服。
按摩人一脸不高兴,紧闭的嘴唇像并排的两个“へ”字,看上去既像在生气又像快哭出来似的。不过阿铃从没看过按摩人哭泣或生气的样子,这些都只是她的想象罢了。
——泽庵先生?
阿铃轻声说出住在高田屋时七兵卫爷爷时常叫来的那个按摩人的名字。他叫泽庵先生,和从前一个很伟大的和尚同名。泽庵先生每次替七兵卫爷爷按摩后,爷爷总是很高兴地说:啊,又重新活过来了,我又活过来了。七兵卫爷爷有时会叫阿铃领路带要回去的泽庵先生走到后门,但是泽庵先生在高田屋根本不需要人带路,他连哪里要拐弯和哪里地面高低不同、有纸门都记得一清二楚。
最先察觉院子里的梅花或山茶花开花的,也是泽庵先生。每当他说“花好像开了哟”,阿铃趿着木屐去看时,总会在被榻榻米房挡住的枝头,找到一两个绽放的小花苞。阿铃问他怎么知道的,泽庵先生笑着说:因为闻到花香啊。阿铃很佩服,从那以后就很尊敬泽庵先生。
可是泽庵先生应该更高大,胖乎乎的。有次他还笑说,也许是自己身体太重所以膝盖会痛。那时泽庵先生还教了阿铃一句成语:自顾不暇。
再说泽庵先生总是笑嘻嘻的,眼前这个按摩人却一脸不高兴——
阿铃吃惊地望着他,但枕边的按摩人却突然消失了。阿铃正觉得奇怪,却在被褥右侧隐约瞧见一个轻飘飘拖长影子的白色东西,她想看向那边时,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自己俯卧在被褥上。似乎是按摩人翻动了阿铃的身子。
接着传来声音:“这边,这样。”
然后突然有人用力按住阿铃的背部中央。
声音继续传来:“这边,这样。”
按摩人又用力指压,指头陷入了阿铃瘦削的背部,痛得不得了。阿铃情不自禁地喊出声:“好痛!”
不料一个声音叱喝:“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