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女孩再怎么瘦,真的可以坐在这儿吗?
难道那孩子——不是坐着,是浮在半空中?
阿铃感到全身冰冷,急忙跑回大姨身边拉住她的袖子。
“哎呀,怎么回事?阿铃。”阿藤大姨笑着用蜡烛照亮阿铃脚边。
那天晚上阿铃睡不着,一直在想鬼的事。鬼到底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又是怎么出现的呢?在亲子三人呈川字形睡在一起的小榻榻米房里,此刻阿铃睡在阿爸和阿母中间,总算有勇气想些可怕的事。
阿铃曾经听过一些可怕的鬼故事。以前还住在押上宿舍时,每次碰到闷热的夏夜睡不着觉,七兵卫爷爷总是在蚊帐内讲鬼故事陪阿铃睡。妖猫啦,狐仙附身啦,被踩到影子而死去的女孩啦,擅长游泳的武士被含恨而死的溺死鬼抓住脚而溺死啦……七兵卫爷爷很会讲故事,有次阿铃听完后当晚吓得尿床,被阿母狠狠骂了一顿。阿铃在尿湿的被褥旁哭泣时,七兵卫爷爷偷偷过来频频向阿铃说:“对不起,对不起。”阿母听到后,也狠狠训了七兵卫爷爷一顿,那时爷爷只是乖乖地垂着头挨骂。
那天晚上爷爷带着阿铃到夜市,对阿铃说:你想要什么就买什么。阿铃看中一只表情看起来像在笑的纸糊狗,夜晚就抱着那狗睡着。阿铃那时想,那只纸糊狗在阿铃睡着时也会睁眼醒着,要是有鬼想吓阿铃,狗会汪汪叫地把鬼赶走。
阿铃从来没去过杂技棚或戏棚子,阿爸和阿母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一家人从没听过从那里流传的恐怖故事。七兵卫爷爷说过他有一幅挂轴,上面画着非常可怕的女鬼,但是自从尿床事件以后,无论阿铃再怎么苦苦哀求,他也不让阿铃看那幅挂轴。
阿铃每次问大人:鬼到底是什么模样?大人总是举起双手垂在胸前晃来晃去,睡眼惺忪地发出奇怪声音说:“好恨呀。”那种鬼根本不可怕。虽然听说鬼没有脚,可是没有脚又怎么能到处走动?
今晚阿铃看到的女孩有两只脚,而且不要说走路,甚至还到处乱跑。她没有做出怨恨的表情,也没有双手晃来晃去。对了,从来没听说过有扮鬼脸的鬼。
好奇怪。
如果那孩子是鬼,就非常奇怪。
可是如果那孩子不是鬼,那就更奇怪。那孩子到底是打哪里来的?
七兵卫爷爷买的那只纸糊狗,搬家时没有带过来。啊,要是有那只狗在就好了……改天请人帮忙找找看好了。要是还在押上宿舍,就请人带过来。愈想愈吓人,真是气人,自己真的有点怕起来了。
阿铃对着天花板扮了个鬼脸。
“扮鬼脸,哼。”
阿铃发出声音这么说后,心情总算舒畅一点。睡在一旁的阿母“嗯?”地抬起身。
“阿铃,什么事?”
阿母虽然抬起上身,眼睛却紧闭着。阿铃屏息假装睡着。一会儿阿母又啪嗒躺下,没多久阿铃也睡着了。
亲子三人各自的鼾声,在狭窄的小榻榻米房内呼呼地来来去去。墙壁和榻榻米、天花板也一起安静地入睡。
然而,如果擅长彻夜守更的纸糊狗在场,它大概会在夜色最深的丑时三刻(半夜两点)看到很有趣的画面吧。
会看到熟睡的太一郎脚边坐着一个身穿灰衣的瘦削按摩人。
会看到熟睡的多惠枕边有个苗条女子的身影自右而左地穿过。
还会看到熟睡的阿铃脸庞上头,有个罩住阿铃、目不转睛地盯着阿铃睡脸的小女孩身影。女孩穿着红底碎梅和服,从过短的袖子中露出骨瘦如柴的胳膊。
女孩表情很悲哀,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所以即使阿铃身边有纸糊狗在,它或许不会汪汪叫着赶走女孩,因为她看起来太可怜了。
东方的天空染上鱼肚白时,三条影子突然消失踪影。消失时,按摩人用阴郁的声音呢喃着:他肩膀太硬,必须花一番工夫。但这话似乎并非特地说给任何人听。
第07章
这天,五谷批发商筒屋一家以船屋第一组客人的身份来访。
宴席预定自傍晚进行到晚上。西边天空刚隐约染上红光时,双脚不便的主角大老板便领着筒屋一家人的轿子队抵达船屋。角助夫妇事前曾告诉太一郎夫妇,在宴席开始前他们想先为船屋的首航道贺。
角助夫妇让大老板坐在榻榻米房的大坐垫上,吩咐专属下女负责照料,才跟在多惠身后参观船屋。太一郎不能离开厨房,而且在宴会开始前他不想让角助夫妇得知今晚到底会端出什么料理,于是早早回到岗位。角助则不时发出赞叹并慰劳多惠,愉快地四处走动。
阿铃跟筒屋的女儿阿园、儿子小丸起初也跟在大人身后参观屋内,但小丸没多久便看腻了,一会儿说要到河道钓鱼,一会儿又说要到储藏室玩捉迷藏,不停嚷嚷地四处乱跑,阿铃跟阿园气喘吁吁地在他身后追赶。阿藤大姨眼尖,发现这件事,她右手拿着糖果、左手握着一把稗子赶过来说:
“你们到河道旁撒稗子看看,会飞来很多麻雀和燕子哦。要在太阳下山前撒,小鸟才会飞来。小心别掉进河里!”
幸好阿藤大姨解围,阿铃和阿园才能坐在河道旁舔着糖果望着小丸追逐麻雀和燕子玩。
“小丸,不要太靠近河边!”
阿园大声叮咛小丸,真不愧是姐姐。嘴里含着糖果竟然还能这样大喊,简直像变戏法。阿藤大姨给的是变色圆糖果,舔着舔着颜色会变。刚才阿园嘴巴大张斥责正要踩麻雀的小丸时,隐约见到她口中的糖果是红色的。
阿铃取出口中的糖果,是橘红色。实在不可思议,这糖到底怎么做成的呢?
“阿铃,你搬到这儿会不会很无聊?”
阿园在小丸头上敲了一记,回到阿铃身边歪着头问。这女孩细长的脖子到下巴的线条很有女人味,将来一定会成为美女。河水的涟漪映在她的圆眼睛上。
“有点无聊。”阿铃老实回答,“因为七兵卫爷爷不在嘛。”
“那个爷爷人很好。”阿园的口气宛如在鉴定什么,“一把年纪了还会陪我们赛跑。我家老爷爷连走路都走不好。”
“因为已经古稀了嘛,真受不了。”
“说的也是,实在受不了。”
两人如此交谈,姑且不论谈话内容,阿铃觉得自己仿佛已经长大了,在进行一场大人的对话。
“我阿爸带来很贵重的挂轴说要给船屋当贺礼,等一下会打开给大家看吧。”
“什么挂轴?”
“是惠比寿神在钓鱼的挂轴,钓的是鲷鱼呢,眼睛以下有这么长的鲷鱼。”阿园竖起双手食指示意有一尺长,“听说是吉祥物。”
“谢谢,角助叔叔总是这么体贴。”
“我阿母说他只有体贴这点好。”
“我阿母也说过,阿爸要是像角助叔叔那么体贴就好了。”
正确说来,阿铃并没有亲耳听到多惠这么说,只是偷听到阿藤向阿律转述多惠这么说过而已,此刻却煞有介事地有样学样。嗯,这种对话,真的很像大人。
“阿铃,你知道今天会端出什么菜吗?”
“不知道,阿爸不告诉我。他说要是告诉我,我一定会跟你说。”
阿园高高扬起嘴角,笑容像个成熟女人。阿铃心想才几天不见,阿园就学会了这种表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