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山后,宴席才开始。
在这之前不是传来念经声就是闻到刺鼻的焚香味,有时听到跺脚的咚咚声、喧哗笑声,相当嘈杂,不过没发牛任何与主角幽灵有关的怪事。
正如客人指定的,黑色漆器材质的方形食案上,全是黑白两色的菜肴。白子屋若是煮白豆,浅田屋便是煮黑豆。还有浇上白芝麻调味汁的豆腐;用煮软的海带裹着同样煮成黑色的小鱼;芋头煮软磨碎,包着调味过的乌贼再做成圆形;小芜菁切成菊花状浸渍甜醋,上面再撒些黑芝麻。
汤是清汤,汤料则是前些日子令阿铃作恶的“蛙卵”果冻,不过今天的“蛙卵”飘出海带汤头的清香。太一郎在厨房向送汤的阿藤说:这汤最重要的就是要看准时间喝,动作要快。
“这道汤的独到之处在于,汤入口时,汤料会在口中融化。因此希望客人喝汤时不要用筷子。或该说,客人觉得喝这汤不需用到筷子的话,就表示这汤成功了。”
烧烤料理则是烤星鳗。只是今天表面上是素菜宴席,当然不能整条鱼送出去。当星鳗鱼皮边缘滋滋渗出油时,趁热剔出鱼肉,在擂钵内捣碎,混入山药、汤汁和蛋白,再倒进容器凝固。成品乍看之下像是豆腐,浇上勾芡的酱汁便完成了。给白子屋的就这么送出去,但给浅田屋的要怎么办呢?太一郎在星鳗豆腐上面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像是海苔的东西,海苔因星鳗豆腐的热气柔软地吸附在豆腐上头,如此一来就完成了。这道菜有一股海水的香气,巧妙之处在于用筷子划开时,吸了水气的海苔会混入白色的星鳗豆腐里,吃着吃着,星鳗豆腐也渐渐变成黑色的。
油炸料理也是用星鳗。白子屋的是夹在瓜果薄片内油炸,佐以混入香柚皮的盐巴;浅田屋的则塞进香菇菌褶内油炸,佐料是酱油偏多的黑色天麸罗蘸汁。
炖煮料理则令太一郎很头疼。时鲜蔬菜颜色多样,赏心悦目,对厨师来说硬是要将这些食材弄成白色或黑色,实在觉得很糟蹋。可是为求方便直接选用芋头和海带,又显得无趣。
太一郎和岛次左思右想,最后决定选用早熟的南瓜。白子屋的是将南瓜皮全部削去,加盐和糖煮成清淡口味,再捣碎塞入切成两半剔出蛋黄的白煮蛋内,朝下盛在白色碗盘,最后浇上煮南瓜的汤汁;浅田屋的则是不削皮的南瓜用酱油熬煮,再和同样用酱油煮的香菇、黑豆一起盛在漆器里。为了熬煮出食材的光泽,制作时很费事。
白子屋最后一道是白饭,另加一碗飘着姜丝香味的鸡汤,酱菜是白萝卜。鸡汤上如果有浮油,客人一眼就看得出那是鸡汤,必须多次过滤而且频频舀出浮油直至汤汁变得透明,再撒上能够吸浮油的豆腐皮。为了去掉鸡肉味,窍门是加进料酒调味。浅田屋的最后一道菜则是深色的手工荞麦面,虽然没有附汤,但是荞麦面佐料有两种:一种是普通柴鱼汁,另一种是在红味噌汤里加入茄子,咸味加重。红味噌汤用了深色味噌,更加深了茄子皮的颜色,让佐料看起来更黑。
饭后先送上焙茶,之后再送上玉露茶和甜点。白子屋的是白豆馅汤圆和白汤圆淋上白糖汁;浅田屋的是黑羊羹,以及混入红豆沙一起揉成的灰色汤圆,淋上黑糖汁。
“客人们好像吃得很高兴。”
阿藤送上甜点后,捧着托盘奔回厨房向太一郎报告。她的双颊兴奋得红彤彤的。
“尤其是浅田屋的人,他们说本以为会吃到一堆紫菜或海带,没想到全猜错了。”
尤其是星鳗豆腐特别获好评。老板为治郎刚用筷子划开豆腐时,还嚷着:“啊,这不是白色的吗?”像是总算挑到了毛病,大声嚷嚷着。但为治郎说着说着,发现碗里的星鳗和海苔渐渐混在一起,最后变成黑色的,令他心服口服,相当佩服。
“他还说,要是我们取巧把烤焦的东西送出来,他打算翻桌呢。没想到我们竟然办得到。”
太一郎用手巾擦拭额上的汗珠,开心地笑道:“就算客人开出的条件再严苛,料理铺也不可能送烤焦的东西给客人。浅田屋老板还真是糊涂呢。”
餐点全部出完后,客人们请太一郎和岛次到各自的房间打招呼。
“现在必须向客人坦白,说那不是真正的素菜。”
岛次松开袖子上的束带,一本正经地对太一郎说。跟太一郎不一样,阿藤兴奋地来报告期间,他依旧眉头深锁。
“我们擅自用了星鳗和鸡,如果说明后客人仍然满意的话,我们才算成功。”
太一郎点头,说道:“做菜时,我完全忘了这场宴席是为了驱灵比赛而办的。”
“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菜肴本身。”
阿铃依旧躲在楼梯后面,看着两人整理好服装自厨房出来。接着她发现一件事,在有些疲惫但神情愉快的父亲和垂着头的岛次身后,那个酷似岛次的幽灵又出现了。
阿铃睁大双眼,差点站了起来。那个幽灵的表情比刚才看到时更不高兴了,他的眼神既像愤怒又像憎恨,冷冷地盯着岛次瘦削的背影。
太一郎和岛次上楼前往榻榻米房,幽灵无声地跟在两人身后。焦急的阿铃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跟着他们。太一郎先走进了白子屋的房间,纸门敞开着,房内的灯光投射在走廊上,迸出热闹的谈话声。那个说话口齿不清的声音应该是长兵卫的。阿铃觉得纳闷,难道今天的宴席上有提供酒吗?
所幸多惠和阿藤都不在走廊上,阿铃把身子紧紧贴在墙上,倾听着房内的对话,太一郎似乎正在说明今天的料理。看样子今天的宴席上没出现幽灵。不对,现在更重要的是那个酷似岛次的幽灵在哪里?阿铃环视四周,不见刚才那个表情凶狠的幽灵。
“有点太咸了。”
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这么说。是阿静吧。
“盐能够驱邪,食物太咸会妨碍我招灵。”
太一郎拘谨地低声回应:“这么说来,今天小姐那方面没成功吗?”
“是的,不能说很成功。”阿静简单伶俐地回答,“只是……我感觉到一股瘴气,有个能量很强的灵魂存在,因为太强烈了,刚进房时我的头很晕。”
“真的,这孩子一进到房间就脸色发青。”阿秀的声音接着说,“让她喝水又抚摩她的背,才总算回过神来。”
“那么,小姐是不是吃不下……”
太一郎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声音都嘶哑了。阿铃竖起耳朵。要是吃不下,怎么知道味道太咸呢,应该多少吃下一些。
“那头巾一直没卸下吗?”岛次问。平素说话冷淡的他,此时依旧声音生硬,不够圆滑。只是更令阿铃吃惊的是,阿静现在似乎还披着那顶古怪的头巾,那她要怎么吃饭呢?
“这头巾很重要。”阿秀气愤地说,“召唤灵魂时需要这顶头巾,你们有意见吗?”
太一郎慌忙打圆场说:“不是那个意思,老板娘。我们无意找麻烦,只是想知道客人们对今天的菜还满意吗?”
“不是说太咸了吗?”阿秀盛气凌人地说,“招灵没成功全是这些菜的错。”
阿铃觉得有点可笑,紧闭着嘴强忍着不笑出声来。什么啊,原来是阿静失败了。还是她想推说是先前来驱邪时,祛除得太干净了?
笑和尚一开始就不认为阿静有灵力,他说阿静连父亲的病都没察觉,还敢自称灵媒。连幽灵都这么说,应该不会错。阿铃也很想问问阿静:我在这屋内看见的幽灵中,你有没有看见谁?
“真是很对不起。”太一郎的声音很沉稳,丝毫听不出不愉快。阿铃想,阿爸果然很了不起,能顾及铺子的立场,压抑自己的情绪。一般来说,厨师的自尊心都很强,但光有自尊心也不能做生意。不对客人低声下气,就拿不到应有的报酬。
“我们应该更慎重行事,仔细听取各位意见,再决定菜单。”
“正是这样。”
阿秀不容分说地申斥。阿铃暗想这大姨真是高傲。
“不过先前小姐光临舍下时,一点都没有不舒服的样子,也对我们说些体贴入微的话,我们才放心……”
太一郎还未说完,阿静突然插嘴道:“先前?我来过这里?”
“是的,小姐不是一个人来了吗?看过房间并作法驱邪,说是要祛除房间的邪气。”
阿静提高声音说:“什么?”
“我女儿怎么可能一个人来这里,绝对不可能!”阿秀似乎也很紧张,声音大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胡说八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
“住口!”房内忽然传出哗啦一声,似乎有人打翻食案,或是大力拍打食案。
“我明白了,是不是浅田屋嘱咐你们这么说,是吧?要你们胡言乱语,好搅乱阿静的心,还故意送出太咸的菜妨碍阿静,打算让我们丢脸是吧。你说!浅田屋到底给了你们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