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发揪着自已的头发。
“杀了,杀了,杀了。偶,杀了,亲,兄弟。”
瞬间,一阵冰冷得近乎刺痛的冷气裹住阿铃的身子。好冷!阿铃缩着肩膀,鼻子受到刺激,迸出个喷嚏。
回过神来时,蓬发已经消失了。
我杀了亲兄弟。
阿铃心中有个重要的角落,那里总是有阿爸阿母在,而蓬发消失前吼出的那句话,现在也紧紧卡在那个地方。
杀了亲兄弟。
蓬发杀了自己的哥哥或弟弟。是的,一定是这样。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吗?如果是如此,蓬发是不是因为杀了亲兄弟,才就此脱离正道,堕入不断杀人的恐怖人生呢?
还是,那是他最后一次杀人?
是不是蓬发的兄弟看不惯蓬发的杀人行径,劝阻蓬发,而蓬发却——杀了给自己忠告的兄弟?
答案到底是哪个,恐怕只有本人知道。阿铃没把握蓬发还肯不肯跟她说话,就算肯,也没把握他肯告诉自已。不过,如果蓬发是对杀了亲兄弟一事深深悔恨,因而无法升天,那就能解开他为何在岛次兄弟在场时现身,并且放声大哭的疑问。岛次和银次的兄弟阋墙,明显触痛了蓬发内心的伤痛,足以让蓬发的伤痕再度流出鲜血。岛次杀了银次,弟弟杀了哥哥,杀死哥哥并夺走哥哥的人生;至少银次这么坚持并因此附在岛次的肉体上。在蓬发看来,这跟过去自己做过的事一模一样。
阿铃又想起阿蜜说的话。她说,蓬发的灵魂会徘徊人世,跟年轻女孩脱不了关系,每当有年轻女孩出现,蓬发就会心烦意乱地现身。
兄弟和年轻女孩。阿铃试着从大人的角度去想:难道是兄弟俩喜欢上同一个女人?
这么想的话,银次幽灵对岛次的怨言也就能解释了。
——老婆被夺走,铺子被夺走。
假若岛次喜欢上哥哥银次的妻子,也就是自己的大嫂呢?然后他按捺不住自己的私情而杀死碍事的哥哥?
事实上,岛次的确和大嫂成家了,也养育哥哥的孩子。阿铃从父母和阿藤透露的只字片言中,知道了这些事。
第16章
驱灵比赛宴席以凄惨结果告终后,隔夜清晨,船屋静谧得像在守夜。平素跟清晨六刻钟响同时起床的太一郎和多惠仍躲在被窝里,阿藤似乎也还在睡。昨晚三人悄声谈到深夜,难怪起不来。阿铃想,就算早睡,大家一定也累得很,让他们爱睡多久就睡多久吧。
睡着时就不必去想船屋的事。驱灵比赛变成那样,结果只是雪上加霜,使船屋的经营更加艰难而已。不但幽灵没有驱除,白子屋和浅田屋也因各自的理由勃然大怒,想必已经把船屋的美食和筹备宴席的苦心忘得一干二净了。虽然事先已经收了一半的钱当做定金,用来备货,但剩下的尾款收不收得到还是个问题。
船屋……也许会倒闭。
只要起床,就得面对这些现实问题。即使太一郎和多惠还没有面对现实的气力,想要多休息一下,也实在无法苛责。希望他们至少可以睡得很熟不要做梦。
就跟之前筒屋的事那时一样,高田屋七兵卫至今还没遣人过来,也不见本人踢着灰尘从本所过来。
这回船屋真的完了,至少让太一郎他们睡到满意为止吧——这或许是七兵卫体贴的父母心。
不过阿铃不能睡。就算不考虑船屋的困境,她还有一大堆问题想知道、待确认。
大人不在或是还没起床时,严禁阿铃自己用火种生火,因此阿铃起床后虽然又渴又饿,但饭桶只剩下一些冷饭,不能烧开水也就不能用热水泡饭,更没开水可喝。“算了。”阿铃拿着勺子直接从水缸里舀了水喝,说了声“好!”就从船屋出发了。
阿铃打算先到岛次家,她听说他哥哥银次留下的外送料理铺“林屋”位于本所二目桥桥畔。她想就算不直接上门,也能打听到一些事。昨晚林屋的人用门板抬着岛次回去,事情闹得那么大,目击的邻居现在一定急着想说给别人听。
事实上的确如此,与林屋毗邻的蔬菜铺和鱼铺、对面的点心铺以及路过叫卖凉水的小贩都在谈论岛次的事。
阿铃很谨慎地四处转悠。她只要说:我住在船屋旁的孙兵卫大杂院,船屋老板娘给我一些零用钱,拜托我来探听林屋伯伯的身体怎么样了。阿铃以一副天真的表情这么说,邻居就主动说给她听。
“是吗?你真是懂事,竟然帮忙来探病。你要向那个船屋的老板娘多要一点零用钱呀。”
“岛次先生自己的铺子明明也很忙,何必到那间料理铺……叫砖屋来着?他干吗要去那儿帮忙呢?”
“大概是欠人家什么人情吧。”
“可是帮忙就帮忙,怎么还被打到用抬的回来?不是听说从昨晚一直昏睡到现在,睡得像个死人吗?肯定被打得很惨。”
林屋邻近居民不但不清楚船屋的名字,也不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有驱灵比赛这种荒唐宴席。大家不过抱着看热闹的心情闲聊,也有些替岛次担心。阿铃在内心暗自嗯、嗯地点头。
“我可不可以见见林屋老板娘呢?船屋老板娘交代,如果方便的话,她希望我可以直接问候,回去以后她会多给我零用钱的。”阿铃问。
胖嘟嘟的蔬菜铺大姨人很好,笑着拍胸脯说:“既然这样,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帮你问问阿高老板娘。”
蔬菜铺的伯伯也很亲切,还特地为阿铃做了糖水。阿铃早上没吃饭,很感激有这碗糖水。
喝完糖水后,蔬菜铺大姨陪着一个身材瘦削、尖下巴的女人回来。那女人穿着深紫条纹衣服,不知是不是衣服颜色映在她脸上,脸色看起来很糟。
“这是林屋的阿高老板娘。”蔬菜铺大姨很有精神地介绍。她回过头对着瘦削的女人,随意挥手示意阿铃,说:“看,就是这孩子。”
“哎呀,真是辛苦你了。”
瘦削的女人边说边挨近阿铃,身上传来刺鼻的线香味。
“你同去以后转告老板娘,岛次的内人阿高说,非常感谢她派人来探病。”
那么,她就是银次从前的妻子,现在则是岛次的妻子。原来她叫阿高。
阿铃规矩地行礼,一副真有其事的样子表达问候,用词虽然郑重,却说得支支吾吾的。蔬菜铺大姨笑得很开心,笑说:“这孩子真懂事。”
阿高始终一本正经地听着阿铃转述的问候,那表情不像在说“丈夫变成那样,我可是在气头上”,也没有“特地来探病真不好意思”的感觉。很明显的,她根本没有听进去,只是不能让人看出这一点,只好做做样子。她的眼睛一直骨碌碌地转个不停。
不待阿铃说完,阿高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又挨近一步问:“那么,有没有带什么东西来探病?”
“啊?”
阿铃真的呆住了,蔬菜铺大姨也张大了嘴巴,接着才哈哈大笑说:
“哎呀,阿高老板娘,这孩子只是帮忙跑腿,没带东西来探病啦。”
阿高脸上明显浮现失望的神色,让人看了都不好意思。她说:“是吗?我还以为……”
“对不起。”阿铃缩着肩膀道歉,“船屋老板娘只交代我,过来问一下岛次先生身体怎么样了。”
“岛次啊,没什么大碍。就头上,”阿高用手在自己额头上示意说,“多了个这么大的肿包,没性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