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阿铃咚咚跺脚发泄,又在地板上蹦跶泄愤,还是无法消气。

“阿铃?是你在那边吗?你在那边蹦蹦跳跳干吗?”

有人大声发问。咦?是阿先大妈的声音!她赶忙奔回榻榻米房。果然是阿先。阿先说她打算暂住在船屋帮忙家事,直到多惠身子好转。阿铃听了很高兴,有阿先大妈在可靠多了。

——再说,万一大妈也看得到船屋的幽灵,她一定会站在我这一边的。

当天夜里,阿先来哄阿铃睡觉,这也是在高田屋时的老习惯。阿先嘴上虽然说阿铃已经大了,可以一个人睡,却还是边说边钻进蚊帐躺在薄被褥上,用扇子替阿铃扇风。阿先的表情慈祥得像菩萨。夏天似乎打算在今晚再度肆虐一番,天气让人热得睡不着,阿铃很感激团扇带来的微风。

阿先也许是考虑到多惠病倒了,阿铃大概很不安,频频和阿铃聊些愉快的话题。你阿母很快就会好起来,到时候大家再到寺院里参拜,去吃某某地方的名产,再定做新农。看你阿爸阿母这么累,船屋休息几天也无妨。老实说,自从太一郎搬来船屋以后,高田屋的老主顾老是抱怨便当味道不对,大家都很伤脑筋。要是你们三人再搬回高田屋该有多好……

絮絮叨叨告一段落,阿铃故意打着呵欠,开口说:“大妈,我很怕那件事。”

阿先扇团扇的手停下来,问:“咦,什么事?”

“大妈说在院子看到死去的银次先生,真可怕,又很不可思议。”

“啊,那件事吗?”阿先扇着团扇慌忙地说,“我真是的,闯祸了,竟然让阿铃那么害怕,你原谅粗心的大妈吧。”

“没关系。只是,大妈,我想过了。”阿铃翻过身来,面对阿先,“为什么大妈可以看到银次先生的幽灵,而七兵卫爷爷却看不见呢?”

“你怎么想这种事呢?这不是小孩子该想的事,不要胡思乱想,对脑筋不好。”阿先笑着说,“而且还不能确定我看到的就是幽灵啊。”

“我想一定是幽灵。”

阿铃说出岛次和银次以及他们的妻子阿高的事,阿先听着听着眼睛越瞪越大。

“哎呀,阿铃,这些事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听人家说的。”

“谁说的?多惠的个性不可能随便说人家闲事,太一郎也一样。”阿先一口气说完,表情忽然变得严峻,“莫非是阿藤告诉你的吗?她个性本来就冲动。说来这铺子也……”

阿先说溜了嘴,硬生生地把到嘴边的话给咽进去。她的表情摆明了后悔在阿铃面前说这些话,阿铃也是第一次听到她用这种批判的口气提起阿藤。

阿藤大姨做了什么事惹阿先大妈不高兴吗?难道大人们在阿铃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纠纷吗?

阿藤大姨明明是个好人。阿铃突然想到,当阿铃提出孤儿的事时,阿藤大姨那种拐弯抹角的态度,那时候她的表情显然隐瞒了什么事,好像有什么事难以启齿。虽然阿藤大姨口里说没什么,眼神却不是那样。

难道船屋还有其他事——其他阿铃部知道的事?那真是令人不舒服。

“可是,阿铃,”阿先掩饰地换了个姿势说,“你到底从哪里听来这些事的?”

谈话总算回归正题,阿铃松了一口气。

“是邻居,大妈。是岛次先生的铺子,林屋附近的邻居,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

“阿铃,”阿先口气略带责备地提高声调说,“你为什么跑到那边的铺子混在七嘴八舌的大人之间?什么时候去的?”

阿铃打了个呵欠,装出很困的天真眼神避开阿先的质问,接着用梦呓般自言自语的语气说出玄之介的猜测:“大妈一定是因为心里藏有兄弟姐妹的悲伤回忆,才看得到银次先生的幽灵……我认为应该是这样……”

说完阿铃假装睡去,屏气观察阿先的反应。阿先慢条斯理地扇着团扇,没多久就起身,像是确认阿铃是否真的睡着了,她温柔地摸着阿铃的额头,低声说:“小孩子有时候真的看得更清楚……这孩子,到底有什么神明在庇护她呢?”

看来玄之介猜中了。阿铃依旧发出平稳的鼾声,微微睁开眼。

“我的确……对姐姐做了无情的事……害姐姐短少寿命……可是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旧事,我以为早就忘了。”

阿先用指尖拢了拢垂落的头发,喃喃自语缓缓摇着头,突然又猛地抬起头。

“谁?谁在那里?”她对着蚊帐外喊,“是阿藤吗?”

没回应。阿铃心想,大概是夜风吹动了蚊帐。

“咦,我明明看到有人。”阿先打了个哆嗦,小声地说,“可别听说有幽灵作祟,连我都疑神疑鬼起来,我得注意点。”

阿先离开蚊帐后,阿铃仍假装睡着。这时似乎有人穿过蚊帐靠近。阿铃睁眼一看,发现阿蜜正坐在枕边。

“阿先大妈呢?”

“回自己房里了。”阿蜜用手摸着鬓角微笑着,“阿铃,这回你可立了大功,看样子阿玄似乎猜中了。”

阿铃点头,问阿蜜:“刚才阿先大妈看到的人影,是你吗?”

“是的,阿先大概看到我了,要不然就是感觉到动静吧。”

“这也跟兄弟姐妹的争执有关……?”

阿蜜摸了摸阿铃的头,扶着阿铃的肩膀让她躺好。

“可惜的是,在我身上是另一个原因。阿先可以看到我,就表示她也尝过男人的苦头。你的阿先大妈这个年纪还那么娇媚,年轻时想必更漂亮。”阿蜜耸耸瘦弱的肩膀继续说,“每个人都会有一两个秘密,有了两个就算有三个也不稀奇。有了三个,还有更多也不奇怪。来,阿铃该睡了。只要我在身边,天气再闷热也不怕,根本用不着团扇。要不然我唱一段摇篮曲给你听。”

翌晨,阿铃匆匆吃过早饭,缠着阿爸带她到阿母房间。夏天时,榻榻米房大都卸掉纸门和格子纸窗,只用垂帘隔开内外,但多惠的房间却宛如想把疾病封锁在房内般紧闭着,连枕边都竖起屏风。

阿铃看到多惠的脸,心想憔悴的病人原来是这个模样。阿母的身体夹在盖被和垫被间,看上去很平坦。胸前合拢的睡衣领口松垮垮的,好像小孩恶作剧穿着大人衣服一样。短短几天怎么消瘦成这样呢?还是在病倒之前阿母其实已经渐渐衰弱,只是没人察觉到罢了?

“让阿铃担心了,真对不起。你要好好听阿爸的话,当个乖孩子。”

阿母的声音嘶哑微弱,说几句话就喘不过气来。阿铃回说:“是,我会当个乖孩子。”阿玲在还没哭出来之前赶忙离开了房间。

接着,阿先、阿藤和阿铃开始大扫除。阿先说是这种时候最好把心用在打扫上,她利落且严厉地指挥着,不容分说地教阿铃怎样拧抹布、怎样拿扫把。

不仅阿铃,连阿藤也被狠狠训了一顿。平常阿铃总觉得阿藤大姨做家事比阿母利落,但碰到阿先大妈,她就完全没辙。

“看,这里再重新擦。你老是想别的事,完全没心思打扫。”

阿先对阿藤说话更严厉,甚至有点找碴的意味。阿藤虽然顺从地频频道歉,拧抹布或换水时嘴巴却气得撅得老高。

昨晚阿先大妈提到阿藤时表情也很严峻,两人果然是有什么争执。“其他事”是什么事呢?大妈到底对阿藤大姨什么事这么不满呢?

阿铃突然想到“孤儿”这件事,赶忙止住这念头,专心打扫。

中午过后,不知出门去哪的太一郎和七兵卫联袂回来。阿铃轮流看着垂头丧气的阿爸和耸着肩膀怒气冲冲大步走来的七兵卫,有点紧张。怎么回事?

一进船尾,七兵卫马上召集众人到榻榻米房,太一郎要阿铃回房午睡,却遭七兵卫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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