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生下来,那时起,我,就没有任何,安居地方。所以,我,很羡慕,哥哥。”

“你有哥哥啊……”阿由问。

“跟你,一样。”蓬发微笑着说,“不是,自己的,错,但总是,累赘。我,恨,大家,恨,嫌弃我的,父亲。恨哥哥,拥有,所有我,没有的东西。”

阿由也恨白子屋长兵卫,恨妹妹阿静。

“我,爱上,哥哥的,未婚妻。”蓬发羞耻地垂下眼,“为了,污辱他,让他,丢脸,我,想,抢走他的未婚妻。我,做了……很坏,很坏的事。”

“那女人后来怎么样了?”阿由问。她的脸几乎跟蓬发的贴在一起,手中握着的长刀对着天花板。

“……死了。”蓬发回说,“自尽,死了。”

多惠吐出一口气。阿铃望着母亲,母亲看似噙着泪。阿母,阿母你也可以看到蓬发吗?可以看到幽灵吗?

“哥哥,知道,是我做的,向我,拔刀。所以,我,砍了哥哥。砍了,再出奔。”

蓬发缓缓地眨着眼。

“之后,一直,堕落。一直,往下,往下,堕落。为了钱,砍人。砍了,很多人。也,喝酒。用砍死,那人,的鲜血,当下酒菜,喝酒。”

阿蜜抚着头发往后退,坐到窗前,她没看向蓬发,不是因为不屑,而是出于怜悯而不忍看。

“然后,终于……”

蓬发用手背擦着嘴。

“遇见,跟我,一样,残忍的,杀人凶手。遇见那个,杀人和尚。”

蓬发抬起眼,越过阿由的肩膀望向玄之介,玄之介也迎着他的视线。

“我帮和尚,杀人。杀了,很多人。因鲜血,飞溅,眼睛看不清,喝酒,肚子穿洞,挥舞刀时,摇摇晃晃,脑筋,不正常,说话,也不正常,我,还是,继续杀人。”

杀人和尚。是兴愿寺住持,是三十年前那起事件。

“之后,你,砍了我。”蓬发对着玄之介说,“你来砍,杀人和尚,砍了我。我,想砍你。到最后,我还是,跟那和尚同伙……打算砍你。”

玄之介闭上眼,皱着眉头,垂着的下巴几乎快顶到胸前。他似乎在拼命回忆碰触不到的遥远往事。

“你,砍了我。那时,寺院,已经起火……但是,你,还是,冲进火中。你,为了,找和尚,冲进火中。我,直到断气,一直看着你。”

这么说来,玄之介是死在寺院内?

“我,成为阴魂。”

蓬发再度望向阿由,他温柔的眼神里夹杂一种极为悲哀、求助的神色。

“直到,最后,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然后死了。所以,成为,阴魂。”

蓬发缓缓地摇着头。

“现在,明白了。看着你,我,明白了,”

蓬发又将手贴在阿由手上,让她手上的刀刀尖对准自己。然后,为了让阿由能够挥刀,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你,不会,像我,这样。”蓬发像在鼓励阿由,坚定地对她说,“你,能够,救我。你,只要,砍我,就不会,变成,我这样。”

阿由望着蓬发,又看看手巾的长刀,再望向蓬发。

蓬发笑了,连蓬乱的头发似乎也跟着一起笑了,摇晃着。

阿由重新握住长刀。她双眼发光,脖子挺直,却像被人操纵般全身软绵绵的。

“是兴愿寺。”蓬发说,他对着玄之介,像在恳求一般加强语气说,“你们,都被,那寺院,束缚。去找。去……回忆。跟我,一样。”

然后他望向阿铃,开心地说:“我,走了。”

阿由的手动了,长刀挥下。

船屋静谧得如暴风雨过后。

满地狼藉的杯盘也像暴风雨肆虐后的景象。摔坏的容器与食案、撕裂的纸门、被糟蹋的料理……而比这些更惨重的,则是“受创的人”。

令人惊讶的是,在经过这么多事,众人仍恍恍惚惚无法行动时,最先恢复过来并付诸行动的竟是多惠。受到多惠的鼓舞,阿铃和阿先也打起精神,三人一起在邻房铺上被褥,让昏迷的阿高和冰冷颓软的岛次并排躺着。

阿铃以为岛次这次真的死去了,但是阿先探了探他瘦骨嶙峋的手腕和脖颈,发现还有一丝脉搏。

“这人还活着,不久就会苏醒过来。”

男人们此时总算有所行动,只是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茫茫然地袖手旁观。辰太郎头子像刚从水里爬上来的小狗,抖了抖身体,环视房内,拉起看来疲惫不堪弯着身子低声啜泣的阿由。

“总之,我先带你回办事处。”

下楼时他发现昏倒在楼梯上的阿藤,扶她起来后才离开船屋。阿由一直在哭泣,她的侧脸和无力下垂的肩膀已失去了先前找人吵架的挑衅架势。

玄之介和阿蜜不知何时也消失了。阿铃一直盯着战战兢兢环视四周、像在寻找可怕东西的高田屋七兵卫,他缓缓望向阿铃,犹如探看来历不明的人物,表情益发黯淡。阿铃虽然习惯挨七兵卫爷爷的骂,也喜欢被他逗弄,但像这样被他用深沉怀疑的眼神打量,这还是第一次。

“爷爷……”这话不仅是对七兵卫,也是对在场的所有人说,“我有话要告诉你们。”

于是阿铃开始讲述从搬到船屋之后遇见的幽灵,兴愿寺以及寺院以前发生的恐怖事件,一五一十全说出来。

“这么说来……”

七兵卫双手抱着头。阿铃还是第一次看到爷爷这样。

众人移步到楼下太一郎和多惠的小房间,阿藤一个人坐在距离稍远的纸门旁,其他人都围坐在阿铃身边。多惠坐在阿铃身后,像在保护着瘦小的阿铃。

“真有阴魂一直住在船屋,惹了很多事端。阿铃一开始就知道内情了?”

阿铃点头。看着七兵卫沮丧的模样,她觉得很内疚,也很悲伤,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爷爷,我不是说过了吗?玄之介大人、阿蜜和笑和尚他们,都没有想让我们为难的意思。阿梅也只是对我扮鬼脸而已,那孩子是个孤儿,我想她一定很寂寞。”

太一郎忽然喃喃地重复了“孤儿”这个字眼。所有人听到这句话,都同时望向他,他慌慌张张地摸着脸,小声地补充说道:“我是说,这儿也有孤儿的……阴魂吗?阿铃跟那孩子很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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