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他唤道,“你看见神佛了吗?神佛听到你在井底的悲叹现身了吗?”
阿梅无动于衷,目不转睛。
“告诉我,阿梅,你遇见神佛了吗?”住持再次问道,“神佛听到死于非命的幼女的呼救声了吗?”
阿梅嚅动嘴唇发出声音:“我明明叫了阿爸。”
住持起身离开阿梅。
“我明明叫了阿爸,但是阿爸在哪里?”阿梅继续说,“我一直在找阿爸,阿爸你在哪里?躲在哪里塞住耳朵遮住眼睛?”
阿梅缓缓摇头悲叹着。阿铃凝望阿梅小小的背影,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被父亲杀死的孩子,被杀掉,被丢进井底。月亮在头上圆缺,冰冷的水冲刷着身子和骨头,而这期间这孩子竟一直在呼唤阿爸。
“阿爸在寻找神佛?”阿梅挥舞着拳头大叫,“神佛一直都在这里,那边,这边,到处都有。不在的是阿爸你!”
阿梅突然双眼发出强光,刺眼的白光像黎明第一道阳光迸出,锐利地射进住持双眼。
“哦,哦!”
住持双手捂住脸,摇摇晃晃跌坐在地,阿梅扑向他。
“阿梅!”
阿铃像是总算解开身上的束缚咒文,大叫出声。住持在吃惊呆立的众人眼前撑着榻榻米挣扎起身,阿梅像只猴子般灵活地爬到住持身上——孙兵卫那骨瘦如柴的身子。
“你做什么!”
阿梅坐在孙兵卫肩上,双手紧抱他的头,骑在他的肩上。和普通孩子骑在父亲肩头上相异的是,阿梅瘦弱的手紧紧盖住孙兵卫的双眼。
“来,阿爸。”
阿梅睁着发亮的眼睛扬声大叫。
“阿梅来当阿爸的眼睛,阿梅来当阿爸的耳朵。来,站起来,我们走!阿爸,阿梅带阿爸去看阿爸看不到的东西。”
“不、不要!放手!”
住持摇摇晃晃撑起膝盖,扶着墙壁起身,又摇摇晃晃地控制不住身子推倒纸门,冲进邻房。
“阿爸!阿爸!”
阿梅在住持肩上扭着身子,遮住他眼睛的双手像吸盘一样不移动半分,白皙的小脚像枷锁一般紧紧缠住住持的脖子。
“来,可以看到哦。这儿到底死了多少人呢?阿爸绞死的一个人,淹死的一个人,那边也有,这边也有,看,可以看见骨头,可以看见头发!”
住持喝醉般脚步踉跄,颠来倒去在房内蹒跚走动。当他身子晃出走廊时,阿梅高兴得大叫:“看,阿爸!这儿有很多小孩!都是被阿爸饿肚子的孩子。”
“放手,放手。”
此刻住持脸上明显流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他输给了阿梅。
“那边有和尚!也有小和尚!”
阿梅像是看到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欣喜地大喊:“看,阿爸!你看得到吧?大家都在这里呢。被阿爸杀掉的人都在这里等着阿爸呢!”
“喂,”玄之介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们也跟在阿梅后面。”
阿蜜和笑和尚轻轻移动身子,阿蜜牵着笑和尚的手,玄之介领头,三人慢步跟在肩上扛着阿梅的住持身后。
阿铃也悄悄起身,多惠用力扯着阿铃的袖子。阿铃回头望着母亲,说:“放心,阿母,我们一起去。”
多惠正睁大眼睛盯着住持的背影,听到阿铃的声音才回过神来,问:“阿铃?”
“阿母,你牵着我的手。”
阿铃握住母亲的手,本想伸出另一只手牵太一郎,却发现一旁翻着白眼打着哆嗦的乖僻胜。
“乖僻胜,伸出手!”
阿铃激励他,牵起他的手。乖僻胜眨眨眼,回过神来,全身颤抖起来。
“阿爸,牵着乖僻胜的手!”阿铃呼唤太一郎,“大家一起去,大家在一起就不怕,跟着阿梅走!”
受到阿铃的鼓舞,阿先牵起七兵卫的手。已经吓破胆瘫在榻榻米上的七兵卫,嘴唇打着哆嗦仰望妻子。
“我们跟在阿铃身后走。”
阿铃瞥见阿藤血色尽失趴在地上,愣愣地睁大双眼,唤她也没反应。
“让她待在这里好了。”阿先别开视线说。于是众人手牵着手,追在阿梅与住持身后。
阿梅催促着住持下楼,他走遍了船屋楼下的榻榻米房、厨房和走廊尽头。她像个吆喝赶马的马夫,用脚踝踢打住持的胸部,遮住住持双眼的手用力转着住持的头,命令他往左往右。挣扎着前进的住持惨叫着:“住手,放开!”
他奋力想甩落阿梅,她却毫不费力地变化姿势,始终不放开住持,口中不断嚷着:“这里也有,那里也有!”
来到厨房的泥地时,阿梅回头望向阿蜜。
“阿蜜,你在这里!”
阿蜜用手按住嘴巴:“阿梅……”
“你在这里安眠,这里有你的骨头,和你的梳子埋在一起。”
阿梅唱歌般说完,在住持肩上蹦跳着。她用脚踝用力踢打住持的胸部,住持身体又改变方向,这回走向北边的厕所。
“笑和尚在那边!”阿梅大叫,“在院子的树那边,一直在那边,现在也还在那,想起来了吗?笑和尚!”
笑和尚蹲下身子,全身颤抖着。阿铃碰不到笑和尚,无法搂着他的背安慰他,她觉得很可惜。甚至无法牵起那双治愈她的手,阿铃对此有些落寞。
她是那么想安慰他,想跟他一起发抖。
“阿爸!阿爸!”阿梅望向门外,“到寺院!到阿爸的寺院!我们在那边!阿爸,到我的井那边!”
住持光着脚跨过木地板边缘,穿过敞开的门,让阿梅骑在肩上走到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