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够了!”哭声响起,是乖僻胜,“那人不是房东先生吧?可是那是他的身体。房东先生到底会怎么样呢?”
不知所措的他眼中冷不防涌出眼泪,滴落在阿铃手臂上。
阿铃还没开口,太一郎先抓着乖僻胜的肩膀,望着他,对他说:“喂,振作点。那已经不是你的恩人房东先生了,房东先生已经过世了。”
“我很怕。”
“大家都很怕。可是在一起就不怕了。我们会保护你,我们会在你身边。来,走吧。夺走房东身体的恶灵最后下场如何,你得看个清楚。”
乖僻胜低头哭了一会儿。他哭得太伤心,令阿铃也喉头一紧,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不过拉着乖僻胜的手始终没放开。
众人来到阳光下,阿梅和住持已经越过马路,踏进杂草丛生的防火空地。住持看起来就像在阿梅领唱下手舞足蹈,双脚轻快地踏着舞步。
两人身后跟着透明得像烟霭的玄之介、阿蜜和笑和尚,他们的身影也摇摇晃晃的。
“我认识孙兵卫先生!”阿梅在住持肩上摇来晃去,对乖僻胜说,“孙兵卫先生想阻止阿爸!他想阻止阿爸!”
玄之介停下脚步,刺眼似的眯起双眼,望着草地喃喃自语:“是的,我也记得。我杀进兴愿寺时,孙兵卫也在寺院里,他被关在寺院居室。”
“玄之介大人!”阿铃大声说道,“你想起来了吗?想起三十年前那晚的事了?”
仰望天空的玄之介脸上露出晴空般的爽朗笑容。
“我追着住持,在寺院内放火。希望能一把火烧掉这座污秽的寺院。火越烧越大,我在火中奔跑着四处寻找住持……”
结果在居室里发现了孙兵卫,玄之介救出他,又出发去找住持,孙兵卫也跟着一起找。
“最后我找到住持把他砍死,完全不费力气。可是,那时横梁遭到大火烧毁,掉了下来。”
——我因此丧生。
孙兵卫侥幸逃出大火,他烫伤了脚,头发也烧焦了,九死一生逃到兴愿寺外。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阿爸一直在孙兵卫先生身体里。”
阿梅扭动着身子,踢打住持,命他继续前进,一边大喊:“阿爸附在孙兵卫先生身上,他没去阴间,逃进孙兵卫先生的身体里。我知道阿爸附在孙兵卫先生身上,但是孙兵卫先生没有输给阿爸,所以阿爸一直出不来。直到孙兵卫先生输给了年纪过世之前,他始终没办法占据孙兵卫先生的身体。”
所以我一直在等!
“阿爸,阿爸!看,是井!看到井了!”
阿梅在草丛中欢呼。
“那是我的井!我一直在那里!阿爸,阿爸!我们走!”
“你、你……”借用孙兵卫身体的住持已经气喘吁吁,眼珠子在眼窝转着,嘴巴喷出白沫。
“我,不进,井里……”
“阿爸,神佛在井里。看,在那边,就在那边!”
不必阿梅说,阿铃也看到井了,看到石头做成的井口,腐烂的踏板就在一旁。那个爬满藓苔、尘埃满布、被人遗忘的古井——
“我一直在这里。”阿梅催促住持说,“我在这里见过好几次神佛。神佛在这里,阿爸。”
“住手……放开我。”
住持扭身挣扎,照说阿梅的力量应该远逊住持,但住持却敌不过阿梅。他踉踉跄跄,前前后后蹒跚地挨近井边。
住持单脚踩在井口上。
“阿梅……”
阿铃唤出声后,发现自己在哭。
“你要走了,我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住持背对着众人,站在井口。阿梅在他肩上扭着脖子回望阿铃。
“扮——鬼脸!”
阿梅伸出舌头大声说:“我最讨厌阿铃!最、最、最讨厌了!”
阿铃站在原地扑簌簌掉泪。
“你明明是孤儿却有阿爸和阿母,为什么你阿爸和阿母那么疼爱你,我阿爸却要杀死我,让我一直待在井里?”
啊,是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世上有小小年纪就得死去的孩子?为什么世上有杀人凶手?为什么神佛又允许这些事存在于世间呢?
“阿铃,不要跟过来!”阿梅嘶哑着大喊,“因为我最讨厌的阿铃你还活着!”
是的,阿铃还活着。托众人之福得以留在人世,至今为止一直是这样,往后也是。
“阿爸,走!”
阿梅在住持肩上蹦跳着。有一会儿,住持用力稳住双脚,试图在井口站稳。
“放手,放手,我不要……”
他发出一声疾呼,两脚离开了井口。住持肩上骑着阿梅,像石头般掉到井内。
住持的惨叫声在空中留下微弱的余音,终至消失无声。
“我死在这口井旁。”玄之介低语,“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
“玄之介大人……”阿铃颤抖着呼唤他。
玄之介缓缓转过头来,低头看着满脸泪痕的阿铃,露出微笑。
“阿铃,不要哭,我们总算找到去冥河的路了。这种别离是好事。”
“可是……”
阿铃挣脱多惠和乖僻胜的手,冲到玄之介身边,但她摸不到也无法抱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