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在图书馆看到的,应该是吧。不是那个吗?”
悦子告诉他,在小操的日记中出现“Level3,中途放弃,真不甘心”这样的记述。
“可是,就我所知,小操并不太爱看书,更何况是翻译小说,她应该不可能去碰……就算真的有点兴趣去接触,也不可能一开始就看杰克·芬尼吧,这可不是一般小区书店能买得到的书。如果是西德尼-谢尔顿①或禾林·罗曼史系列②,那我还能理解。”
“这两个我都没听过。”
“总之,我觉得应该不是书名。她既然写了‘到了Level7’,我猜说不定是店名。类似这样的店名,你听过吗?”
义夫摇头。
“听你说来,Level后面接的数字好像会改变。”
“对。”
“这样的话,那就应该不是店名了吧?”
“会不会是连锁店,比方说一号店、二号店之类的?”
义夫露出无法释然的表情。
“会有名字这么故弄玄虚的店吗……而且悦子,问题是小操不是写会从那里‘回不来’吗?不管是怎样的店,我想应该都不至于一进去就回不来吧。”
“对哦……”
悦子陷入沉思。打贝原好子给她看日记起,她的思考就一直停滞在同一个地方。
这时,由佳里从冰激凌中抬起脸说:“会不会是电玩?”说着她打了一个大嗝,连忙用手捂着嘴。
悦子问:“有这样的游戏吗?”
“不知道。也许真的有,但我没玩过。不过,什么Level的,听起来就像是电玩的名称。”
“有这种一玩就会回不来的游戏吗?”
由佳里笑了。
“那多恐怖啊,好像玩游戏的人被关在游戏里面出不来似的。”
①Sidney Sheldon,美国惊悚小说作家,和斯蒂芬金齐名。
②禾林出版社出版的系列浪漫爱情小说。
“应该不是吧?”
“嗯。不过,倒是有游戏没有好好结束,游戏人物就无法从某个场景脱身的情形,有的还会在中途死掉。”
悦子和父亲面面相觑。
“会是那个吗?”
“小操之前很喜欢玩什么电玩吗?”
“这我倒没听说过。”
如果她沉迷于这种玩意儿,打电话来“永无岛”的时候,应该会提到才对。以她的个性,连烫了头发、买了新鞋子这种小事情都会一一报告。
“不管怎样,总而言之,贝原家的妈妈不去报警,请警方稍作调查的话,还是没有用吧。”义夫说着,手伸向账单,“由佳里,你最好别再吃冰激凌了。小心吃坏肚子,就不能去上游泳课喽。”
“我的肚子已经被冻得硬邦邦了,”由佳里说着放下汤匙,“我的胃好像正在钉钉子呢,妈妈。”
“小傻瓜。”
义夫开车送她们回到家,看看时钟,已经过了九点。悦子催促由佳里去洗澡。
“外公也在我们家洗澡不就好了。”
“他说要去公共澡堂,顺便享受一下按摩。”
“就是那种投十元铜板的玩意儿?”
义夫自从丧妻后就开始独居,悦子和由佳里也过着缺少一家之主、母女相依为命的生活。很多人都劝他们应该一起住,悦子也这么想。
然而,义夫却反对。
“幸好我跟你住得很近,想见面的话随时都能见面。我想你在还没走出敏之的回忆之前,要经营新的生活也很不容易吧,暂时还是这样分开住比较好。放心,爸爸不会寂寞,因为我觉得你妈好像还活着。”
这提议既符合义夫向来的作风,也是他表达体贴的一种方式。事实上,不管是把义夫接来这个家,或是跟由佳里一起搬回娘家,悦子想必都会有一种败北的感觉吧。失去敏之已经够悲痛了,倘若要再加上落败的情绪,对悦子来说未免负荷太重。
匆忙替由佳里吹干头发,哄她上床睡觉后,悦子处理了几件杂务,缓缓泡进浴缸。从明天起又要开始新的一周,“永无岛”的同事也要开始轮番休假。她思索着休假的步骤和该带由佳里去哪儿玩,计划这么一拟定,心情也跟着好多了。
电话铃声响起时,她正穿着浴袍在厨房喝橙汁。电话机的液晶面板上显示的时间是晚间十一点五十五分。悦子立刻接起电话。因为由佳里向来睡得浅,一点小动静都会吵醒她。
“喂?”
由于家中只有女人,她向来不会主动报出名字,尤其是夜晚打来的电话,在没有确认对方是什么人前,她总是刻意压低嗓音应对。
信号似乎遥远且混杂不清,传来细微的杂音。
“喂?”她又说了一次,这次声音压得更低。
啪嚓啪嚓……啪嚓啪嚓……仿佛野火燎原般,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
最后,一个几乎被淹没在杂音中的细微声音如此说:“真行寺……小姐……”
悦子握着话筒倒吸了一口气后,连忙将耳朵贴得更紧。
“喂?我是真行寺。”
比刚才更细小的声音说:“真行寺小姐。”
是小操,悦子一听就知道,小操就在电话那端。
“小操吗?你是小操吧?我是悦子。你从哪儿打来的?现在在哪里?”
话筒里面再次充满杂音。
“我……”声音非常模糊,“真行寺小姐,我……”
“小操?你说话声音大一点,听起来好模糊。”
那孩子说不定喝醉了,她想。声音含糊无力,简直像由佳里没睡醒时的德行。
“真行寺小姐……”电话中的声音像念咒似的喊着悦子,“救……”
这时电话切断了。
“喂?小操?喂?”
悦子紧握话筒不放。一旦断了线,那不过是台冷漠的机器,嘟嘟嘟的断线声仿佛在揶揄悦子。
放下话筒,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那是小操,是小操的声音,没错,她听过几百遍了。
“真行寺小姐……”那含糊不清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小操现在在哪里?她打电话来想说什么呢?
悦子感到一阵寒意,不禁抱着双肘。
“救……”通话到这里就断了,她还没说完就被切断了。
那是小操的声音,绝对没错。而且,悦子也抱着同样强烈的信念确定另一点,“真行寺小姐……救……”
真行寺小姐,救我。
小操一定是想这么说。
11
听见哀号声时,他还以为自己又做梦了。反反复复,忽远忽近地传来。还在梦境边缘徘徊的他,被某种东西砰然掉落地板的声音和随之而来的震动吵醒了。
清醒过来后,霎时失去了方向感,几乎不知身在何处。这时,他再次听见尖叫声从厨房的方向传来,断断续续难以成声。屋内一片漆黑,但他立刻发现她已从床上消失。毯子被掀起,一半滑落至地板上,床铺则大幅朝他这边移动。
隔间门开着,他摸索着打开厨房的灯。
她瘫坐在地板上,身旁横倒着水壶。操作台下面置物柜的门半开着,她的右手挂在门把上。
“你在干什么?”一时间,他只能挤出这句话。
她仿佛在搜寻他,猛地转着脖子四下张望。她的视线越过站在门边的他,停驻在桌脚附近。
“你在哪儿?”她问。
他费了好几秒钟才搞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你看不见吗?”
她缓缓转动脖子,但她的动作漫无目标.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事态。
一时间他不敢靠近她,他觉得好像正看着一只被车碾过、奄奄一息的流浪狗。够了,快加速通过吧——他内心最冷酷自私的部分如此低语。
他咽下口水,又问了一次:“你真的看不见吗?”
她几近恍惚,无力地垂下肩膀,下巴抖个不停,似乎想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好不容易在她身旁蹲下,手放在她肩上。
“完全看不见?”
仿佛要确认他的真面目,她用掌心先触摸他的手,再沿着手臂往上摸,接着是肩膀,然后是脸。她的动作就像一个失去视力的人,睁着大大的双眼一直越过他的肩头眺望遥远的彼端。那是双清澈的眼睛,就外观来说,和她就寝前没有任何差别。
“我的头又开始痛了……”她话才说到一半,大门忽然咚咚作响。她吓了一跳,连忙挨近他。
门外有人正在敲门。
“你好,有人在吗?”那个声音说。
他看着她的脸。失去视觉的冲击令她连表情也消失了,而她纤细的双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衬衫袖子。
“我是隔壁的三枝。”门外的声音说完,又开始敲门,“喂,出了什么事吗?”
“别开门。”她马上低声说,蹲着贴近他。
“有人在吗?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我打一一〇报警?”
他在两个判断之间挣扎,不禁犹豫了。对方又开始敲门,而且越来越用力。他终于脱口而出:“不,没有什么事。不好意思。”
他一时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是扬声回话。门那一头的人沉默了一下。他听见心脏在耳边怦怦作响,这才发现她正在发抖,脖子上爬满了鸡皮疙瘩。
“喂,你是白天那个人吧?”三枝在门外说。也许是他多心吧,他觉得对方的语气似乎变得警觉起来。
“我还是觉得怪怪的……你在里面千什么?”
该怎么回答呢?他正拼命思索之际,三枝又发话了。
“喂,你回句话呀。我问你,你真的住在这里吗?”
这个问题,他自己也很想知道。
“能不能开门?这样太诡异了。”
她紧紧地贴着他。
“怎么办……”
“再不开门,我就要报警啦。我明明听见女孩子的尖叫,你在搞什么?”
三枝的话语带有不容妥协的意味,可是就白天两人相遇时的印象来说,三枝看起来实在不像那种会关心邻居的人。他脑中浮现出对方从车窗一直窥视着他时的那张诧异的脸。
“请你等一下,我现在就开门。”
他大声地回话,她顿时双眼大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