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行啦!”

他把手指竖在唇上,“嘘——”地制止她。

“没办法,你别管,乖乖听我的就对了。站得起来吗?”

他搀扶着她让她站起来,在厨房的椅子上坐下。正想放开手,她的手立刻追了过来。

“不会有事的,你坐在这里就好了。”

她看似绝望的缩回手,放在膝上。他正欲走向门口,又改变主意返身回到床铺那边,捡起毯子抱成一团拿到厨房,从她的肩头往下罩,整个裹住她的身体,这才去开门。

当门锁咔嚓一声打开时,他感到背上滑落了一丝汗水。

缓缓将门推开,立刻看到三枝那被走廊的荧光灯照亮的脸。是白天那个男的,没错,可是现在,那种豪放随性的感觉已消失无踪。三枝的眉间深深地刻着皱纹,犹如牙痛般歪着脸。

他退后一步,三枝立刻伸长脖子往屋里瞧。应该看得到她坐在厨房里的身影。

三枝把视线移回到他身上,又瞥了她一眼,然后才发话:“小姐。”

她吓了一跳,连忙拉紧毯子。

“你没事吧?”

大概是回答前想看看他的脸吧,她求助似的仰起脸,眼睛游移不定。她吓坏了,求救般紧抓毯子,简直像个被人掳来的小孩。还来不及思索,他已脱口而出:“你用不着害怕,我就在这里。”

大概是这句话令她确认他身在何处吧,她的视线固定在离他十厘米左右的右边,频频点头。

三枝手扶着墙,倾身向前说:“眼睛看不见吗?”

他点点头。

“那刚才的尖叫呢?”

“是她摔倒了。”

三枝环顾厨房一圈,最后将视线停驻在地板上的水壶上。

“有没有受伤?”三枝问她。

“我没事。”她用平板的音调回答,大概是想让三枝明白两人并非危险人物吧,她又小声补了一句,“谢谢你关心。”

三枝靠着墙,一下子来回审视两人,一下子又把眼光移向后方昏暗的卧房,最后终于“哼”了一声,抬眼看着他。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他努力保持冷静,和三枝四目相对。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把视线转开。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对方一开口就直捣核心,连撒谎都来不及。见他退缩的样子,三枝似乎以为他不敢暴露身份。

“白天我和住在楼下的太太聊了一下,”三枝继续说,“那位太太说,她曾经见过一次出入这个房间的人。听说是个比我年长、个子矮小的男人,那人就是你白天说的,在酒店当场结交的朋友吗?”

他无暇顾及这句话的讽刺口吻,只注意到“年长的矮小男人”这件事,一瞬间精神无法集中。没想到这个房间真的有人进进出出——

“你怎么不回话?”

他赫然回过神朝三枝看去,三枝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该不会像连续剧演的那样,那位老兄的尸体就躺在房间里面吧?”

嘴角虽然微微浮现笑意,但那其实是一种防卫。三枝的视线很认真,酝酿着激烈的紧张气氛。

“这么夸张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嘛。”

“我告诉你,通常我们觉得夸张的事偏偏就会在现实中发生。”三枝边用轻快的语气说,边微微缩回肩膀——他是在戒备。

到这个地步,只有一条退路了,于是他说:“你要检查吗?”

三枝灵巧地扬起眉头,离开墙边。跟白天相遇时同样的装扮,穿着同样的拖鞋。三枝脱下鞋子,进了屋。

“我可要先警告你,你最好别打歪主意。”

“根本没那个必要。”

他是真的这么想。就算让三枝看到屋内的样子,也没什么好怕的。重要的是,现在不能让三枝加深疑心,别让这个人回家后打一一〇报警,这才是上策。只要能争取到一点时间,等这家伙走了,他就可以带着她离开这里了——如果没被人追捕的话。

三枝缓缓穿过厨房。这时他才发现三枝的右脚有一点跛,也可能是轻微的扭伤。

三枝小心谨慎地四下观察,在她身旁停住,毫不客气地打量她。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幸好事先给她盖上了毯子;接着又想三枝该不会是要说什么猥亵的话吧。

没想到,这个邻居这么说:“小姐,你身体没问题吗?”

她眨了好几次眼睛后,抬眼朝向三枝凑近的脸。

“对……我不要紧。”

“你的眼睛从以前就瞎了吗?”

她迟疑了一下,迅速舔着嘴唇。

三枝一脸歉疚地说:“抱歉,我不该问这个。”

就他冷眼旁观所见,三枝这句话似乎是出自真心。

她垂下眼,脸颊附近微微出现一瞬间的动摇。他回想起白天在药房听见别人跟他说“请多保重”时的感受,那时自己的表情大概就跟她现在一样吧。

三枝从她身边离开,把手搭在通往卧室的房门上,稍微探头看了一下,摸索着墙壁开了灯。

他走到她的身旁,把手放在她肩上,她也回握住那只手。

三枝走进半步,看着卧室。

他等着,等三枝转身出来。这种状况,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不利。既没有尸体,也没把那个矮小的男人捆绑在地。

三枝瘦削的肩膀猛然耸起,他蹲下身去,身影从门框里消失不见了。照理说应该没有什么能勾起三枝的兴趣才对——

三枝弓身凑近床脚。

她醒过来后眼睛忽然失明,于是她陷入恐慌,东碰西撞到处乱走,所以床铺移动了。床铺——

他松开她的手跨出一步和三枝从门旁出现几乎是同一时间,但他迟了那么一瞬间。三枝手上握着他藏在弹簧垫和垫被之间的手枪。

“是喷子。”三枝说。

“喷子?”

“就是这把手枪。”三枝说着把枪口对准他的额头,“你倒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在他看来,三枝似乎很习惯玩枪,至少三枝很清楚哪个是保险栓。

右手握枪,食指勾在扳机上,三枝用枪指着厨房的椅子。

“你和那女孩都在那儿坐下,听见没有?”

虽然对方并没如此命令,他还是将双手高举过肩,照吩咐坐了下来。

“什么手枪?”她一边双眼充血地搜寻着他一边问道,“手枪?为什么?那种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他对三枝充满怀疑的表情视若无睹,专心向她解释:“对不起,刚才我没敢告诉你。”

“手枪……”她茫然低语,“果然……是那笔钱……”

“钱?”三枝逼问道。三枝的反应很快,他刚忍不住站起身,枪口便立刻对准他。

三枝的视线和枪口都没离开两人,缓缓移动到玄关把门锁上,然后去了卧室。

到了这个地步,被三枝找到皮箱已是迟早的事了,他闭上眼睛。她的不规则呼吸声清晰可闻。

传来衣柜开了又关的声音。

三枝没花多少时间就回到了厨房,用平稳的声音说:“我光是随便看一眼,应该有五六千万吧。”

他叹了一口气,说:“我们没数过。”

“原来如此。另外,我还找到了沾血的毛巾。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发出细细的抽泣声,哭了出来。他默默搂着她的肩,心想,这女孩还真爱哭。其实他也一样想哭。

“怎样,要不要说说原委?”三枝倚着隔间的门,丝毫不敢大意地将手枪指着他说,“视情况而定,我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哦。”

三枝微微含笑继续说,但声音因此有点含糊。他觉得仿佛被泼了一身泥水。

“又或者打个电话,去该去的地方报到?”

他默然回看,三枝正轻轻摇头,仿佛在说“这种事你应该做不到吧”。

这算是援军出现吗?他怀着讽刺的心情想,都是拜现金和手枪所赐。然而,刚以为总算得救,却发现原来上了贼船。

“那你必须保证,听了绝对不用‘骗人’、‘不敢相信’这种麻烦的反应中途插嘴。”他说。

三枝答应了,所以他全盘托出。没有其他选择时,不管怎样,只能先抓住对方伸出的援手——他这样告诉自己。

12

“那你的身体,呃,除了丧失记忆之外没有其他异常吗?”听完之后,三枝问道。

他有点意外。因为他以为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对方似乎不可能关心他的身体状况。

“怎么样?”三枝是认真的。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问题,就是有点想不起东西的名称。”

“头痛呢?”

“我倒是不会。”

三枝立刻看着她。

“这位小姐,头痛很严重吗?”

她保持沉默,他代替她回答:“好像相当痛苦。”

三枝倚着隔间门双臂交抱。

在他叙述的过程中,三枝遵守约定,没说过一句“真不敢相信”。相反,他倒不时会打岔提出问题,例如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床铺的哪一边,她又是朝着哪一边;想不起东西名称的状态持续了多久之类,连细枝末节都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是在试探我们俩是否真的丧失记忆吧,所以他尽可能地详细说明。

三枝问她:“现在怎样?头还痛吗?”

她摇摇头。

他抢着回话:“为什么你会问头痛的事?”

三枝轮廓分明的眉毛略微一动。这个男人的五官中,最能老实表露感情的部位似乎就是这两道眉毛。

“你干吗这样问?”

“因为你立刻就提到‘头痛’。”

‘那是因为我听说一旦丧失记忆多半都会头痛。”三枝说着不由得摸了摸后脑勺,“不过,我也只是在电影和小说中看过什么丧失记忆者啦。”

电影、小说,这些概念仍清晰留在他的脑海里,有关这些知识的记忆并未消失。同时,他不禁想,这个姓三枝的男人看的是什么样的小说与电影呢?他初次对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的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所以,这位小姐眼睛看不见是……”

“就在刚才,”她小声回答,“我口渴醒来,起来一看一片漆黑。起先我还以为是因为待在不熟悉的场所,所以眼睛还没适应黑暗。”

“完全看不见吗?能不能模糊地辨识东西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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