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一脸困惑地盯着小操。然后,用右手的小指头挠挠嘴角,笑着说:“伤脑筋。医生执照上面又没有贴照片,给你看了也没用……”
小操还是闭着嘴,凝视男人。落入这种状况,谁都会有这种反应,受到“必须保护自己”的本能驱使,变得极端多疑。
“好吧,那,你等我一下。”
男人说着转身出了房间。打开门,关上,然后传来咔嚓一声——他是在锁门。发现这点,小操又害怕起来。
等了没多久,男人就回来了,手上还拿着小相框。
“这是我挂在候诊室的毕业证书。”
小操看着框中的奖状,是一所著名的私立医大颁发的,男人的名字是榊达彦。假设他没有浪费什么时间就顺利入学、毕业的话,依奖状的日期判断,现在应该顶多四十岁。
“如果你说这还不能当证据,那我就真的没辙了,也没别的东西可证明了。这既不是伪造的,也不是偷来的。”
“好吧,算了。”小操说着把证书还给男人,“称呼你榊医生可以吗?”
“可以呀。你是贝原操小姐,对吧?”
小操点点头。
“你是哪一科的医牛?”
“说是心理学家,可能更容易理解吧。”看到小操迷惑的样子,医生微微笑了,左边犬齿的地方,假牙的金属底冠闪着光,“或者,应该说是大脑和心理的医生吧,因为这是你现在最需要的。这是我的诊所,你是住院病人。”
“我现在住院了?”
“据我判断,有这个必要。”
“为什么?”
“这个理由,你应该最清楚才对。”
被榊医生这么一说,小操垂下头。床边有凳子,医生却毫无坐下的意思,一直站着俯视她。如果这是在表明小操和他之间的强弱关系,那他已经成功了。
榊医生说的是什么,小操很清楚——就是“冒险”。
“那是非常危险的。”医生训诫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被一树哄骗的,但那是危险行为,你懂吗?”
“村下先生说,那不会有危险。”
“他是个骗子。”
这句话说得很肯定。小操已经无话可说。
“医生,你是村下先生的朋友?”
“不,他是我内人的弟弟,是我的亲戚。说来真丢脸。”
小操又抿紧嘴巴。该问什么?怎么问?从哪儿谈起?于是,她垂着头低声说:“我现在觉得,我好像做了一件蠢事。”
医生听了立刻拉过凳子坐下,仿佛在表示“既然这样就好谈了”。他沉吟似的叹了一口气,仰起脸。
“你必须暂时住院,把药完全排出体外才行,也需要好好休息,你懂吧?”
小操老实地点头。
“我会尽力而为,你放心,你会完全复原的。不过,我在意的是你的家人。听一树说,你好像说过你父母根本不会担心,这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医生,今天几号?”
“八月十二日,星期天。现在快要下午两点了。”
小操把目光移向窗边。白色的百叶窗关得紧紧的,外面的阳光一丝不露。
“我是八号晚上从家里溜出来的,到今天已经四天了。说不定,我家已经开始为我多日不归引起骚动了。不过,我想依我老妈的个性应该不会去报警。”
“那你想怎么做?”医生跷起修长的腿。从薄丝袜和长裤之间,隐约露出一截白得惊人的皮肤。这位医生大概忙得连休闲或运动的时间都没有吧,小操想。不说还没发现,他的脸色有点苍白,姿势也不太良好。父亲出差回来时,常常也是用这种姿势坐着,仿佛全身部在喊“累死了”。
“你会跟家里联络,和盘托出吗?”
“你是在问我,会不会说出真相?”
医生点了点下巴。
小操摇摇头。
“我才不要。”
“因为那样会挨骂,对吧?”
“嗯。不过,挨骂其实无所谓。只是我妈铁定又会搞不清楚状况乱生气,所以我才不愿意。”
小操为什么会想去做那种“冒险”,即使再怎么解释,父母恐怕也无法理解吧。如果能理解,就算把她骂到耳膜震破也没关系。问题是,他们暴跳如雷,只是因为小操做出了丢人现眼、不合常规的事。
“那,你要说谎吗?”
小操一直盯着榊医生的脸,心里一边在想:一旦说出口,大概再也欣赏不到他的假牙齿桥了吧。
“医生,你最好也不要知道真相,对吧?”
医生默然,干燥的嘴唇抿成一线。
“不是吗?那种‘冒险’是违法的吧?”
“那当然。”
“我在‘黑豹’也见过医生吧?”
“嗯。”
“那时,我听到惨叫,那是怎么回事?”
医生沉默不语。
“是我最好别知道的事?”
医生点点头。
“发出那种惨叫的人,你也会救她吗,就像救我一样?”
隔了比刚才略久的时间,医生再次点头。
小操勉强露出一丁点笑容。
“那,我就说谎。让我打个电话,我会找个借口混过去。”
医生答应了。
“不过,能不能晚上再打电话?白天恐怕……”
“会被这里其他人发现?”
对于小操的抢先接话,医生面不改色。
“没错。”
“好吧。”小操恢复正经表情,“医生?”
“什么事?”
“我左手怪怪的,麻痹了。”
榊医生瞪大眼睛。
“你怎么不早说。”
他向小操询问详细的症状,一会儿碰触她的左手掌一会儿紧握,又命她试着握紧原先插在他白袍口袋的圆珠笔——榊医生叫她做出各种动作,眉头皱得紧紧地思索。
“没做更详细的检查之前我也不敢断言。明天检查吧,今天技师没来,也不能照X光。”
医生走了以后,又剩下小操一个人。再次传来锁门的声音。走近门边用力摇晃,门也纹风不动。我被隔离了,她想。
虽然如此,心情还算是比较冷静。因为直觉上,或许只是过度乐观的直觉吧,榊医生并不是什么坏人,应该会好好替她解决“冒险”留下的麻烦吧。
八日深夜开始“冒险’,陷入一片空白、盲目徘徊的三天之间发生的事,她已经不太记得。正如一树事前所说,一旦醒来就会变戊这样。
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又变回了“贝原操”这个人。
“冒险”期间,起先一树遵守约定,一直陪在身边,两人一起去各种地方,做了各种事情。她既不感到害怕,也不觉得痛苦。如果“冒险”都是那样,也就难怪会有这么多人想要试试。
可是,这类人全都很厌恶自己。
十二日下午,躺在病床上度过。左手麻痹的情况虽未改善,头痛却已消失,心情也还不坏。她曾试着靠近窗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向外窥看_『一次。由于顶多只能开个五厘米的缝隙,看不见什么东西,只看到铺着水泥、形似停车场的地方。她本想打开窗户呼吸外面的空气,却找不到锁头。没有把手,也没有握柄,是一扇钉死的窗户,而且不是玻璃做的,似乎是什么强化塑料,连打都打不破。
到了九点左右,一个看似比榊医生年长、体形矮小的护士送饭来。与其说是医院伙食,感觉上倒像是家常菜。小操正感饥饿,所以全都吃光了。
护士来收盘子的时候,她恳求护士,待在这里太无聊了,能否让她看看杂志。结果护士却轻蔑地说:“刺激的东西你不是已经体验得够多了?这次就稍微无聊一下吧。”
“呃……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喽?”
护士并未回答。她检查了一下百叶窗,调整了一下空调开关,然后才说:“不要说废话,给我安静点。要不然,小心永远出不去。”
好冷的声音,好冷的眼神,态度不像是对待病人,倒像是在看管囚犯。她离去后,小操才松了一口气。
十点左右,榊医生和护士再次出现,把她带出房间,搭乘小型电梯到一楼。这下她才知道自己的房间是在四楼。
给家里的电话是在榊医生的诊疗室打的,她谎称正在以前去应征过的横滨某家餐厅工作。她没提店名,母亲倒是立刻就相信了。不过,那可能是因为除了小操的瞄述,还有护士伪装成小操朋友的母亲替她掩饰谎话吧。
再次被带回四楼时,事务室的门半掩,可以看见室内。整整齐齐的桌子、柜子和大量色彩鲜艳的档案夹,那景象令小操安下心来。因为看起来就跟她常去的医院事务室一样,极为普通。
医生跟着她回房间。医生要走的时候,小操鼓起勇气恳求他:“拜托不要锁门。”
“我根本不可能逃出去,对吧?这里窗户也打不开,一想到万一失火了该怎么办,我就睡不着。”
“这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
“没有理由。我只能说,很危险。”
“你是说我自己有危险性,还是说会有某个危险的人从外面闯入?”
医生紧咬着嘴唇,然后回答:“后者。”
“那,医生,请把钥匙留下,拜托。你有备用钥匙吧?我不会乱用的,好吗?我只是想安心一点。”
医生迟疑了一下,还是从口袋取出的钥匙圈拆下一把钥匙交给她。
“那你要藏好哦,知道吗?千万不能让人发现。”
小操把钥匙塞在枕头底下睡觉。一躺下,立刻就被拉入梦乡。
可是,安详的睡眠立刻就被打断了,因为门外正传来某人争吵的声音。
她蒙着毛毯窥伺情况,这时病房的门忽然开了。灯光一亮,令小操目眩。
“就是她啊。”
一个既非榊医生或护士,也不是村下一树的声音如此说道。
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两腿张得开开地站在门前,年纪应该比小操的父亲还大吧。眼神锐利,抿着嘴,似乎脾气很急躁。虽然穿着西装,外套前襟却敞着,露出镶有大扣环的皮带。
榊医生就站在那人身后,抓着那人的手臂,看来之前在争吵的就是他们。小操坐起上半身。
“医生,请你别这样。”
榊医生提高了音量,两眼圆睁。
“我不会对她怎样,只是想看看长相。”被榊医生称为“医生”的那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