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三枝大大地吐了一口气,看着祐司。

“剩下的事情边走边问好吗?先叫他带我们去找孝。”

三枝一靠近猛藏,立刻敏捷地把他的双手往后一扭,用枪口顶着他的背。

“孝在哪里?”

猛藏歪着脸,但完全看不出意气消沉,眼睛也闪烁不定。

“他在特别保护室,地下室。”

43

三枝先把手枪交给祐司,让他盯着猛藏,接着把榊医生关进厕所。

“我把他绑在马桶上了,应该暂时不能动了。好,走吧。”

从祐司手中取回手枪,三枝立刻拿枪口戳猛藏一下。

四人出了走廊。

果然有一部供猛藏和来宾专用的电梯。利用那部电梯,就不用,怕看护了。

到了一楼,先走出室外,穿越杂草丛生的后院,经过另一个入口,又进了医院。那里看起来像个阴暗的仓库。下了半阶楼梯,有一扇铁门,天花板上结满了蜘蛛网。开门一看,长长的走廊右侧并列着五扇同样的铁门。走廊尽头另有楼梯,继续通往地下。

“孝在楼下,这是惩罚室。病人这么多,吵架闹事的也特别多。”

“这岂不是跟牢房一样?”

恶臭令祐司不禁皱着脸。

“是跟学校一样,做错了事就该接受处罚。”

猛藏的辩解令三枝嗤鼻一笑。

“那你自己应该进去。”

说话声在阴暗的天花板上发出回音。祐司再次仰起脖子环顾四周,在天花板上发现一个和四周环境格格不入、崭新闪亮的东西,像是把碗倒扣的白色塑料制品凸起,应该是自动洒水器吧。如此看来,被关在这里的病人起码不用担心会被烧死。

三枝转向祜司,头歪向里侧。

“我带大医生过去。你和她留在这里监视,以免有人闯进来。”

点头之后,祐司急忙说:“等一下。有件事最好先问清楚。”

三枝皱起眉仿佛在问“什么”。猛藏微微缩起身子。

“现在孝的情形。他怎么样了?在这种地方,他就乖乖地让你监禁吗?”

祐司凝视猛藏,对方没有躲开视线。仿佛只要眼神一动,就会有谎言从中溢出。

“如果我是他,绝不愿意被关在这种地方。交给警方,待遇可能还好一点。”

这里真这么可怕吗?站在墙边的明惠,靠近他身边仿佛如此问道。

“孝现在怎样了?你为什么要把他藏起来?理由是什么?你为什么要把他关在这种地方,不让人发现?”

猛藏保持沉默。三枝用没拿枪的那只手抓抓鼻梁,视线一直停留在猛藏脸上。

过了一会儿,三枝才开口:“孝疯了吗?”

猛藏愕然把脸一抬:“你说什么?”

“我问你孝是不是疯了。他是不是有精神上的问题?这件事跟他犯下那种案子是否有什么关联?你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把他关在这里的吗?啊?”

猛藏急忙点点头,频频咽口水。

“没错,你说对了。他疯了,根本不正常。我一直很担心,那小子哪天会犯下什么滔天大罪,真的。”

三枝接下他的话:“可是,你没治疗孝,放任他继续发疯。亏你还是医生,而且是精神科医生。幸山庄命案发生后,你怕自己在医疗上的失职、道义上的不负责任受到指责,所以才把孝关起来。对不对?”

猛藏频频点头,看着祐司。

“光说他不正常我还是无法理解,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三枝摇头。

“现在没时间追究这个了,先把他带出来再说。”

“为什么?不追究才奇怪。难道你都不担心,以孝的状态,是否能让你一个人带出来吗?”

这的确很不可思议。到目前为止一直很冷静、从来没有判断失误过的三枝,打刚才起,忽然变得很性急,看起来心浮气躁。

“就算问了,这位老爹也不见得会说真话。不是吗?”

“我才不会说谎。”猛藏斩钉截铁地说。

“亏你还敢说。”

祐司依然坚持:“到底是哪里不正常?怎么个疯法?为什么会杀死幸山庄的四个人?”

“现在没时间问这些……”

“没关系,这里不会有人来,我想听他解释。”

猛藏两手无力下垂,缩着脖子呆立着,滴溜转动着黑眼珠,开始描述:“平安夜那晚,孝在半夜一点左右偷偷回到我家。我当时正在书房,听到车开进车库的声音,所以猜到是孝回来了。”

猛藏迅速翻眼偷看三枝。三枝倒是面无表情。

“一直跟我们疏远的孝,为什么忽然决定回家过夜,这点我猜想得到。你们应该也都听说了吧?报纸杂志上也都写得很详细。因为他看上雪惠——雪惠这个女孩。前一天,他企图对她不轨,被我臭骂一顿才逃走。可那小子还是不死心,所以才留在我家过夜,想找机会下手。”猛藏缓缓摇头’“这就是孝令人头痛的地方。只要是他想要的,就算不择手段也要弄到手才甘心。不管是女人也好,车也罢,什么都是这样。我认为他这种执着很不正常。”

“你该不会连孝二十三日晚上去幸山庄探查过的事情也已经知道了吧?”

二十三日,也就是案发前一晚,有人在幸山庄附近看到孝的身影。对于三枝的问题,猛藏迫不及待地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二十三日晚上,那小子出去过一趟,我还问他到底在想什么。可是,他只回我一句:‘不关你的事。”

祐司不禁提高音量:“可是,就在那个晚上,当他说要借车时,你居然毫不考虑就借给他?”

猛藏耸耸肩。

“我没理由不借,不过,我曾特别叮嘱他不可以做危险的事。”

太荒唐了,不负责任也该有个限度,祐司哑口无言。可是——同时,却又感到有点可疑。是什么?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猛藏额头冒着汗水,继续说:“二十四日晚上,我听到孝开车回来,立刻下楼去车库。结果,看到那小子衣服沾满了血,还浑身带着硝烟味。我吓坏了。因为我做梦也没想到,那小子身上居然有枪。”他匆匆舔湿嘴唇,朝着祐司走近半步,“是真的。枪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我一定会没收。别看我这样,我也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父亲。”

祐司默然。

猛藏继续说:“我一逼问孝,他居然说:‘我把幸山庄那票人干掉了,谁教他们都看不起我,我最讨厌不听话的女人了。”他又迅速偷看了三枝一眼,简直像在提高警觉,担心说到一半就忽然遭到枪击似的,“我觉得我才真的快疯了。打很早以前,我就很清楚孝的脾气,他冲动起来就不顾后果。我甚至还怀疑,这是脑部障碍造成的性格异常。”

“可是,你却没替他检查过?”

听到三枝苛责的口吻,猛藏重重哼了一声。

“我没那个时间。俊江一死,那小子就立刻离开家了。我很担心,还到处找他,可是一直没找到。”他一边抓着脖子后面一边说,“更何况,我做梦也没想到孝会犯下那种滔天大罪。”

三枝叹了一口气后,问:“结果呢?听到孝杀人,你有什么反应?”

猛藏现在已经满脸大汗。

“我开始害怕。如果放任不管,不知道他还会闯什么祸。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罪,而且,也压根儿不打算逃。他甚至还说:‘反正也没人知道是我干的。老爸,如果你敢报警,我可不饶你。说着还用可怕的眼神瞪着我。我为了自保,找达彦和阿显商量后,叫来院里的两个看护,把那小子抓起来监禁。”

三枝眉毛一挑:“从此,孝就一直待在这里?”

猛藏点头。

“刚才在电梯里,贵院可敬的看护提到‘芬必坦’这种药物,听说那是一种强力镇静剂。贵院好像用量相当惊人,是吧。就连小小的榊诊所,制药公司的业务代表都致上最敬礼呢,孝也是被那种药弄得服服帖帖的吗?”

三枝这么一说,猛藏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又何必连这个都抖出来……”说到一半,就连忙住口。这次,他的视线像刷毛般唰地扫过祐司的脸,然后才说,“没错,不过,我没用药物麻醉他,只是让他的精神状态保持安定而已。”

“跟一般病人的待遇好像差很多哦。”

“孝毕竟是我的孩子,是自家人。”

“病人只是摇钱树,所以不用当人看吗?”

猛藏露出愤慨的表情。

“这家医院没有错。社会上那些自命清高的精神科医生不肯诊治的病人,都是我在收留、照顾,就连病人的家属也都很高兴。所以我就算赚点钱当作回报又有什么关系,要不然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祐司简直无话可说。明惠从刚才就一直啃指甲,这时抬起脸,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视线飘在半空中。

三枝看着祐司:“你满意了吗?”

祐司自己也被弄糊涂了。他暧昧地摇摇头,回答:“总之,一切等看到孝再说。”

“太好了。否则再这样说下去,只会浪费时间。”

三枝想起什么似的拿枪口往猛藏身上一戳:“在哪里?”

猛藏松了一口气:“在这楼下。”

祜司凝视着三枝和猛藏缓缓远去的背影。

他还是无法释怀。虽然说不出哪里有问题,总之就是有点不对劲。

这时,明惠幽幽冒出一句:“我真不明白。”

“啊?”

“既然他那么担心孝,为什么没有早点设法解决。他不是精神科医生吗?方法应该多的是。说得极端点,当孝想要侵犯雪惠——我的妹妹时,就可以拜托看护把他关进病房里了。当然啦,我并不是说只要把人关起来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嗯,我了解。”祐司陷入思考。

明惠的话的确也有道理。不过,“基于一家人,实在不忍心那么做。我做梦也没想到,孝竟然会犯下那种滔天大罪”——猛藏这番辩解之词,他似乎也能理解。即使一般人不像猛藏那么自私,一旦牵扯到家人,往往还是会异样地护短。

而这点和孝是否为猛藏亲生的儿子无关。纵使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依然有信赖与亲情存在。不能一口断定,只因为是继子,猛藏就不关心孝。

可是——

令祐司耿耿于怀的是另一件事。不是明惠说的那种和现实情况有关的问题,而是更情绪性的——简言之,是和现场的气氛有关。

为什么猛藏一边说话,还一边那样偷窥三枝的脸色呢?他是在担心遭到枪击吗?可是,他应该很清楚,在他没招出孝的藏匿地点前,三枝绝不可能向他开枪。他的态度似乎也不像受到武器威胁心怀恐惧。的确,猛藏是很紧张,也满头大汗,说话结巴。可是,有点不太对劲。他就是觉得不自然。

(是我想太多了吗?)

祐司紧紧闭上眼,先把脑中化为白纸,重新思考一遍吧——

然后,在他睁开眼的同时,耳边传来足以污秽建筑物的巨响,他听见警报开始响起。

44

警报响起时,小操已经数到一万一千两百九十五了。

警铃声把失去感觉的她拉回到现实。她惊愕地瞪大眼睛,转头看着门。

这时,头上忽然开始强劲地射下水柱。小操被当头一浇,什么都看不见了。

(现在到底是怎样了?)

她缩起身体,双手护着脸跳下床,躲到墙边抬头看天花板,这才发现水是从自动洒水器的喷嘴射下来的。

霎时间,她想:失火了?可是,榊医生塞过字条给她:“警报响起,我就可以救你出来。”现在不能慌了手脚。小操跑到门边,耳朵贴着冰冷的铁门聆听走廊的动静。

门的另一侧传来人声。夹杂在水声中听不清楚,总之是男人的声音。一个人——不,有两个人。

“快走!”一个人说,虽然压低了音量,语气却很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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