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小操大叫起来:“不行!”她猛然抓住医生的袖子,像疯了似的拼命摇头说:“医生,你不能回去。如果回去了,就会换成你被关在那种地方。医生,你的处境很危险吧?为了救我,你背叛了那个大医生吧?”
“我不要紧。只要计划一切顺利,就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驾驶座上的义夫带着冷静的表情说:“可是,万一不顺利,会变成怎样?”
小操拼命恳求:“拜托,医生,你一定得跟我们一起逃!”
“可是……”
“啊……真麻烦!”由佳里喊道,“医生,你就快点上车啦!”
这句话仿佛是个暗号,义夫立刻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把榊医生拉进去。
48
别墅区从黑暗彼端如同亡魂般袅袅升起。既没有灯光、音乐,也没有光线,悄无声息地死在盛夏混浊的黑暗底层。并排的几栋别墅屋顶像墓碑一样悄然耸立,似乎遭到所有活生生的生命活动遗弃。
前方的奔驰似乎依然想甩掉祐司他们的车。驾驶座上的猛藏不时回头窥看,每次都使车尾晃动。当他以高速飞跃别墅区的墙根,横向打滑冲进门内时,车身已经完全失去平衡。一路滑行直到快撞上眼前的别墅,才猛然刹车。奔驰画出半圆紧急停车,几乎在同一时间,车门打开,猛藏飞奔而出,拔腿就跑。
三枝猛踩油门,紧追在猛藏后面。下一瞬间,一阵猛烈的冲击袭来,车弹了起来。可能是撞上什么,车忽然失去控制,飞出道路,一头撞上旁边的墙根。
“抓紧了!”
三枝怒吼。霎时,汽车大幅倾斜冲进墙垣中,上下左右猛烈摇晃。祐司一头撞上前面的座位,眼看着毫无防备的明惠从座位上弹起,头部硬生生撞上窗子,响起尖叫和撞击声。
车停了下来。有那么短短几秒钟,祐司脑袋一片空白。
三枝挣扎着爬出车外,明惠倚着后座的车门无力瘫倒,祐司背上起了一阵凉意。
“你还好吧?”
出声招呼后,她睁开眼睛,一脸呆滞,双瞳茫然失焦。
“明惠?”他又喊了一次,她眨着眼睛,然后茫然地抬眼看着他,愣愣地低声说:“没事……我没事,倒是我……”
她试图坐起身,祐司按着她的肩膀阻止她,匆匆说:“你留在这里,知道吗?”
明惠点头。
“那你要小心哦!”
出了车,三枝就蹲在眼前,还按着胃部,也许是刚才撞到方向盘的缘故。
“走得动吗?”
被他这么一问,三枝皱着脸举起一只手回答:“不要紧。”
他一边伸手拉三枝起身,一边环顾四周,不见猛藏的人影……
本以为他已溜了,没想到前方的别墅阴影中躲着一个瘦小的人影,正探出头来窥伺。一被祐司发现,立刻慌张逃走。
祐司和三枝紧跟其后跑起来。
“那家伙……”
“他大概以为我们都在刚才那场车祸中挂了吧。”
猛藏的身手出乎意料的敏捷,在黑暗中轻快地穿梭,距离迟迟无法缩短。
“你不开枪吗?”他转头对着三枝怒吼。
“杀了他就没意思了。”
“我是叫你吓唬他!”
“这是浪费时间!”三枝也回吼道。
前方出现了一栋特别巨大的别墅,庞大的黑影仿佛遭到击沉后长眠海底的军舰。猛藏朝那个方向跑去。
呼吸急促,背部激烈喘动。祐司逐渐缩短距离,趁着猛藏脚步不稳、速度放慢的当口,不顾一切飞身上前,两人纠缠着在地上滚成一团。
猛藏已经不再挣扎,他趴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祐司抓起他的手腕往背后一扭,他立刻大声尖叫。这时,三枝也追来了。
“用那家伙的领带把他的手绑起来。”
三枝一时喘不过气来,右脚跛得更厉害了。看来,跑步果然还是会增加负担。
三枝往猛藏头部的方向一蹲,揪着他的领口让他抬起脸。
“孝在哪里?”
猛藏不说话,汗水从下巴滴落。
“他在哪里?你把我们引到特别保护室,是因为你认为那里有机会使用自动洒水器趁隙逃走吧?仔细想想,你根本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带我们去找孝。”
猛藏垂下眼,最后小声地说:“在那里。”
“啊?”
“在那栋别墅里。”
祐司和三枝不约而同地转头仰望黑暗的别墅。
这栋别墅看起来特别大,是因为盖在斜坡上。大门位于一般建筑物二楼的高度,平缓的楼梯通往那里。左手边有个圆形阳台,楼上同样的位置有飘窗,比下面阳台更里面的位置还有一扇宽阔的落地窗和阳台。
祐司体内深处的血液仿佛要倒流,心脏正在一二一地踏步。
“在这里。”猛藏低声说。
“你说什么?”祐司直视着建筑物回问,“你说在哪里?”
“就是这栋别墅!”猛藏提高音量,“俗话说八丈灯台照远不照近嘛。这里就跟‘无人岛’一样,新闻媒体不会再接近,谁也不会来。那件案子被遗忘后,这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孝就在这个别墅区?”
“没错。只要规律地让他服药,他就很安静,乖得很,连逃都不想逃。每天过来看他一次就够了。而且,待在这里,可以过得比关在我们医院更像个人。”
“哈哈。”三枝如同看热闹的路人般扬声说,“你终于说出真心话了。”
猛藏深深叹息。
“这个时候孝大概早已睡熟了。我本想带他逃走,看来是白费力气了。没办法。”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三枝得意一笑。
猛藏在地上躺平。
“我管不了了,随便你们吧。既然已找到这里,你们大概打算把孝带走吧?你们爱怎样就怎样,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是可怜他才一直袒护他。就算被拉上法庭,再次被卷入一场骚动,我也会跟他一起奋斗。”
“真是好爸爸。”三枝说。
“不过……”猛藏仰望祐司,眼神一变,“如果要打官司,我可会奋战到底。反正,只要做精神鉴定,就会发现孝根本不正常,到那时候我这个当医生的反正也面子扫地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祐司有点困惑。
“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孝大有可能获得减刑。”猛藏卑鄙地笑了起来,“虽说不可能无罪开释,但起码有可能免除死刑。要知道法院向来宽大,即使判处惩役服刑,通常也会比宣判的刑期提早出狱。就算被强制住院,也不可能关一辈子。说不定因为你们这样阴魂不散地寻找孝,反而帮了他一个大忙。”
霎时,祐司感到目眩,说不定还真的有点踉跄。幸好三枝用力抓住他的手腕,他才回过神来。
“走吧。”三枝说。
祐司眨眨眼,俯视躺在地上的猛藏。
三枝摇头。
“就算不管他,他也碍不了事了。”
祐司在催促下缓缓跨步迈出。他感到双脚似乎挂着脚镣般沉重。
“他是想让我们动摇。”他低语。
三枝重重地摇头。
“不,很遗憾,猛藏说的是真的。”
_洧司停下脚步。
“那,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三枝没回答,却敞开外套前襟,露出手枪握柄。
“杀了他。”
他无话可说,只是默默凝视着三枝取出手枪,确认装好子弹,重新握紧以便随时击发。
“你做得到的。”三枝说。
“你是说杀人?”
“那是连夺四条人命的畜生。”
“猛藏不可能保持沉默。”
“是吗?不见得吧。他已经说随便我们了。反正不管怎样,孝在官方记录上早已是个死人。”三枝忽然转头,用沉静的口吻问猛藏,“我们可以自作主张吧?”
猛藏脸依旧撇向一旁,回答:“我已经不在这里了。”
“别墅的钥匙呢?”
“你们可以砸破玻璃进去。”
祐司一边缓缓接近建筑物一边思索。到头来,原来是这么回事。什么可怜孝,根本是胡扯。猛藏只是害怕孝被逮,接受精神鉴定,被人发现他的异常,自己身为医生会颜面尽失罢了……就算在这儿杀了孝,他也毫无意见。不,说不定他还会帮忙掘墓掩埋秘密呢。
三枝率先迈步,背靠着墙,开始爬楼梯。缓缓地,一级又一级,悄悄滑步贴到门边后,对着祐司轻轻摇头。
“从窗户进去吧。”
祐司站在楼梯下,无法动弹。激烈的紧张与混乱令他开始头痛。笼罩别墅的阴影纹风不动,周遭的森林沙沙作响,那个声音和祐司体内血液沸腾的声音产生共鸣。
要杀他吗?杀得了吗?
闭上眼,他告诉自己照三枝的话去做吧,这样最好,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猛藏袒护孝至今,接下来到底打什么主意?难道要让他接受整形手术,等到友爱医院某个跟孝同龄、无亲无故的病患一死,就利用那个病患的户籍,把他打造成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然后让他回归社会……
这点小事对猛藏来说,应该轻而易举吧。在潟户,他就等于是土皇帝。唯一差点形成强烈反对势力的这个别墅区相关人士,早已随着幸山庄命案一起葬送。
或者,他会软禁孝一辈子,把他绑在自己手边,做个毫不浪漫的现代铁面人①。
玻璃破裂的尖锐声音响起,祐司这才回过神。
“喂,你还好吧?”三枝喊道,祐司茫然仰望他。
“我发现好东西了。”三枝压低声音。
“接住!”
话音方落,某个形似短棒的东西已经飞来。他伸手一接,是手电筒。
“小心一点。”三枝扔下这句话,就握着手枪消失了。这次,传来玻璃破裂掉落的声音。
把手电筒的开关一开,顿时溢出强得出乎意料的光芒。他轻轻谨慎地照亮大门四周。
一页记忆飘然滑落,掉落在心灵的阅览台上。
(今天是平安夜。)
他记得和明惠两人曾经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