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伏他的时候,他有点难缠。所以,悦子小姐就把他摆平了。”
三枝听了用奇妙的表情看着悦子,悦子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报以一笑。
“最后还有个问题。”祐司说着面向三枝,“你说是因为‘某个机缘’,才开始追踪猛藏,那又是怎么回事?”
三枝迟疑了一下。
“十八年前,新日本饭店那场大火你还记得吗?你们两人那时应该都还小吧。”
三枝淡淡地说明火灾的情形。
“我也被卷入那次火灾。”他轻拍右脚,“这也是那次的后遗症。”
明惠发出细细的叹息:“居然死了四十一个人……”
“我的父母也是那时候被烧死的。”
修二的声音令祐司仰起脸。
“我的烧伤疤痕也是那次留下的。那时我才一岁。我爸我妈把我交给云梯车上的消防队员,自己却来不及逃生。”他露出一丝寂寥的表情,“我跟三枝先生是我进大学那年通过维系至今的受难者遗族团体认识的。”
祐司缓缓点头。
“那个事件跟猛藏……”
三枝回答:“猛藏是新日本饭店的幕后老板,他才是真正的负责人。”
“可是村下猛藏却没有接受过任何制裁。”真行寺家的父亲说。众人陷入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小操的声音:“修二先生,你十九岁了啊。我还以为你更年轻呢。”
修二绽放笑容:“你该不会是喜欢像我这一型的男生吧?”大家都笑了。
“特殊摄影是你的拿手项目吗?”
三枝代替笑嘻嘻的修二回答:“真行寺小姐,他啊,是某所著名私立大学的学生。”
“噢。”
“他成天迷恋飞碟射击和电影制作,难得去教室上课。”
修二对由佳里说:“学校表演需要什么道具时,尽管来找我。从我打工的电影制作公司什么都可以借得到。”
大家笑了出来,接着好一阵子,众人各自陷入沉思。最后,三枝说:
“十八年来我一直想说的台词,终于可以说了。”
“什么台词?”
三枝仰望修二开朗的脸,恢复正经。
“修二!”
“是。”
“去报警!”
尾声
事件过后,有好一阵子,直接涉案的相关人员全都陷入甚至无法互相联络的混乱状态。三枝和修二也接受了警方的侦讯,祐司他们被新闻媒体追着跑,就这点来说,小操和真行寺一家人也一样。直到秋意深浓,这一切才总算尘埃落定。到了那个时候,就连幸山庄命案也已变成遥远的往事。
悦子和小操,只要抽得出时间,总是常常聊天。小操仿佛要将尘封已久的记忆一吐为快,向她倾诉了很多事情。悦子总是默默倾听。小操说的事,一方面固然是在向她坦白,同时也是为了整理自己的心情,等于是一种自我净化的作用。她总算开始整理心中的仓库,把不要的废物扔除。
悦子想问她的,其实只有一件事。
“小操,你喜欢重新发现的自己吗?”
小操考虑了一下,歪着脑袋。
“好像根本没做过重新发现。”
“噢?”
“嗯。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一直在这里了。”
“那,怎样?喜欢自己吗?”
小操笑着用力点头。
“喜欢。因为我真的好努力。虽然很傻,可是很努力。所以,真行寺小姐,你才会来救我,对吧?”
“对呀。”悦子回答。
“真行寺小姐。”
“嗯。”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啊,有样东西必须还给三枝先生。可是,我觉得还是由你出面还给他比较好……”
十二月初的星期天,悦子跟三枝见了那唯一一面。
地点是悦子指定的,她选择了上野公园。因为她觉得如果关在室内,即使是咖啡店,都会觉得很尴尬。
审判——包括猛藏的“意外身亡”、小操遭人注射危险药物、祐司和明惠也遇到同样危险——从各个方面正在进行当中。悦子他们今后想必也会频频站在证人台上吧。关于幸山庄命案,猛藏雇用的人遭到逮捕,以杀人现行犯的罪名遭到起诉。悦子不满的是,由于猛藏和孝都已死亡,所以不能对他们怎样。不论是判刑或是恢复名誉,就法律上来说,都已不可能了。
“居然说嫌疑人已死不予起诉。”悦子气呼呼地抱怨。义夫回答:“我倒觉得这样也好。”
至于相马修二,在法律上尚未成年,所以报道中没提到他的真实姓名。他持枪要挟猛藏虽是事实,但当时是因为猛藏拿着菜刀挟持三好明惠,基于这点,法官应该会酌情开恩吧。值得欣喜的是,潟户友爱医院的恐怖真相终于曝光。但榊医生今后的去向,目前还难有定论。
“你呢?现在是保释中吗?”悦子走在枯叶落尽的行道树下,随口问道。
三枝手摸着头。
“算是吧。”他穿着厚重的灰色外套和深色长裤,头发似乎也剪过了。令人同情的是,他看来似乎比夏天时苍老了一些。新闻媒体和大众舆论似乎都支持三枝这边。然而,这点完全靠不住,部分批判者认为“那种做法等于是动用私刑”也是不争的事实。
把三枝找出来,并不是为了谈那起事件。悦子转换心情似的说:“小操有东西托我交给你。”
悦子从皮包里取出东西递给三枝,是领带夹。
“她说是跟踪你时,在百货公司楼顶捡到的。”
三枝收下后,露出笑容。
“还让你特地……”
“她捡到时本来想立刻追上去交给你,可是你已经不见了,她说这等于是纪念品……”
三枝把领带夹交给悦子。
“你看看背面。”
悦子照着做了。上面刻着“服部汽车销售——创业纪念”。
“这是服部汽车厂二手车销售部门的创业纪念赠品,那里的业务员有段时期都夹着这个。”
悦子抬起眼,和三枝对看着笑了出来。
“你到现在还在用,显然对穿着不太讲究吧?”
被悦子这么一问,三枝微微耸肩。
“反正我本来就很邋遢。”
“我倒不觉得。”
两人默默走着。
“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你。”悦子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开口。
“什么事?”
“我妈……”说到一半,还是打住了,“跟你说哦。”
“是。”
“是小操发现你跟踪……跟在我后面时的事啦。”
“是。”
“我父亲说,你是通过我重访我母亲的回忆。因为你那时候打算做非常危险的事,所以在冒险之前来见最后一面。”
三枝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看着远方。悦子猛瞧着脚边的落叶。
“他说对了吗?”这个答案,让她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行行复行行,踏遍无数落叶。
然后,三枝缓缓走着,俯视悦子。
“我好几次都想喊你。”
织江去世、义夫退休、悦子在“永无岛”上班——这些事,他说都是通过以前的同事得知的。然后,便陷入沉默。
“算了。”悦子说。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连接上野车站的阶梯。
“那,就在这分手了。”悦子对他一笑。
“待会儿我要和小操及由佳里一起去动物园。三枝先生,你要去律师事务所吗?”
“对,没错。”
“那就这样了,看来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在法庭上碰面不算是见面。
“应该是吧。”
沉默了一下。风吹过来,轻触悦子的脸颊。
“保重。”
“谢谢。”悦子转身大步迈出。走了五六步,又被叫住。
“真行寺小姐。”
转身一看,三枝只下了一级楼梯,半扭着身朝向她。
“什么事?”悦子驻足回问。她并不打算走回去,但她无论如何都得听听三枝要说什么。
三枝嘴角微微下垂露出微笑,然后说:“你跟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悦子搜寻着话语:“常有人这么说。”
三枝略微点头,笑得比刚才幅度更大了。
“再见。”他主动说。
“再见。”悦子回答。她跨步迈出,渐渐越走越快,冷风扫过脸颊,最后她开始快跑起来。小操和由佳里正在扔爆米花喂鸽子。悦子边喊着两人边跑过去,鸽子们霎时一起展翅飞起。
那年年底,回到仙台生活的祐司和明惠收到一封信,是榊医生寄来的。
打开一看,内容很短,几乎只有寥寥数笔。信中探询两人的近况,说自己过得很好,心情豁然开朗。
本来应该早点还给你们,可是一直找不到,又被一些俗务缠身,所以耽搁至今。
信封底都出现一枚戒指,是雕成花瓣模样的祖母绿戒指。那是明惠的。
祐司拿起来套在明惠纤细的手指上,戒指恰到好处地贴合在她手上。这时,祐司觉得他清晰听见被封锁的时间着着实实地卷回去,直到最后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