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年大学。你怎么熬过来的?”

“自己想办法呗。呵呵。”他淡淡地笑了笑,“一般都是上课前点名,我就假装迟到,等点了名再进去,然后下课再向老师说明情况。那时候我有个外号叫迟到王。很多老师都对我印象很差,不过好在我成绩还不错。”

方木笑笑,表示理解。

“有一次上课,国际经济法。那个老师讲得很烂,就靠点名维持出勤率,两节课点了四次名。四次,你知道我当时什么感觉么?”他用颤抖的手把香烟送到嘴边,狠狠地吸了一大口,随后就撕心裂肺般的咳嗽起来。

方木用力帮他敲着后背,等他的呼吸平稳下来,方木问他:“没想过去看看心理医生么?”

他犹豫了一下,“算是看过吧。怎么,你觉得我精神有问题?”

“不,你只是有点心理障碍。几乎每个人都有心理障碍,只不过程度不同而已。你怕点名,还有很多人怕高、怕电梯、怕尖锐的物体什么的。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是么?”孟凡哲将信将疑的听着,不过表情轻松多了。“那,”他好奇的看着方木,“你有什么害怕的么?”

方木没有回答他,他沉默着吸完一根烟,看了看手表,“我该上课去了,下次再聊吧。”说完,就撇下略感失望的孟凡哲,离开了天台。

恐惧。其实,你不知道什么叫恐惧。

第四章 吸血者

秦大爷拎着两条草鱼,不紧不慢的迈进楼道。到底是岁数大了,才爬到4楼,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秦大爷手扶着栏杆,想歇口气再往上爬,却无意间瞥见401的房门微微开着。秦大爷走到门口,好奇的往里看了一眼,随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两条被开了膛、摘了腮的草鱼落在地上,不死心的努力挣扎着,其中一条居然蹦进了401。它在一滩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上蹦跳着,瞪着眼睛,大长着嘴,丝毫没有注意到在那滩液体的尽头,一个同样被开膛破肚的生物静静的躺着。

巡警很快赶到了现场。带头的警察只看了现场一眼,就让同事打电话给市局。

“那个吸血鬼,又出现了。”

邰伟在赶往现场的途中改变了主意。他让其他同事先去现场,自己驱车去了J大。

尽管上次和方木的谈话并没有给案件侦破带来新的启发和思路,不过邰伟还是决定再听听他的想法。感受案情,没有比亲临现场更好的了。

方木正在上日语课。

这是全校700多个研究生的共同课,被安排在J大最大的阶梯教室里。刚刚开讲没几分钟,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就闯进了教室。他径直走到日语老师身边,掏出一张卡片向他晃了晃,又耳语了几句之后,日语老师抓起麦克风:

“方木,哪位是方木同学?”

“我是。”角落里,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站了起来。

“这位公安局的同志找你。”

整个教室霎时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从闯入者那里刷地一声转到了方木身上。

方木站在那里,仿佛对那些好奇、猜疑、惊讶的目光视而不见,他盯着邰伟的眼睛,眉头紧锁。

邰伟作了一个“走吧”的手势。

方木收拾起书包,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步步走下阶梯,跟在邰伟身后出去了。

一路上,邰伟没有说话,方木也一直沉默着。

果真,再见时就是有人送命时。这样的相见让邰伟很难找到合适的开场白。更奇怪的是身边这个男孩。发生什么事?要去哪里?他统统不问,只是一言不发地眼望着车窗外。

“那里是明珠小区吧?”冷不防,奇怪的男孩开口了。

邰伟侧过头去看了看,“是,没错。”他猛地意识到,那里就是第一起杀人案的现场。

几分钟后,吉普车停在了J市机车制造厂职工宿舍——光明园里。

光明园兴建于上个世纪80年代。当时机车制造厂是全国闻名的大型国有企业,职工待遇优厚。在福利分房的年代,机车厂职工的宿舍就是当时少有的七层高楼。只不过时过境迁,城市里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多,越来越高,这几栋耸立了20年的老楼显得残破不堪。

案发现场位于3号楼2单元401室。现场已经被先期赶到的干警们封锁起来。方木和邰伟跨过警戒线,疾步登上四楼。身边是匆匆的上楼或者下楼的警察,很多人都对邰伟身边这个戴着眼镜,背着书包的男孩投以疑惑的目光。

邰伟走进401室。这是一间老式的一室一厅的住宅,大约有40多平方米。几个法医和技术人员在忙着验尸、拍照、勘验现场,室内显得拥挤不堪。一个在场的警察告诉邰伟,这是一间出租屋,死者刚刚租下这房子,是一个单身女性,房主正赶往现场。

死者是个女性,看起来不会超过35岁。尸体头南脚北,呈仰卧状,上身赤裸,咽喉到胸腹部被人用利器剖开一个口子,能看见里面的肋骨和脏器。

“怎么样?”邰伟拍拍一个法医的肩膀。

“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凶器是一条尼龙绳,已经被勘验组的人收起来了。死亡时间距现在不会超过2个小时。”

邰伟看看表,“也就是说,死亡时间大概在2点到2点半之间?”

“对。”

大白天就作案,这家伙也太猖狂了。邰伟一面嘟哝着,一面回身寻找方木,却发现他站在门口,脸色惨白的盯着尸体。

“过来啊。”邰伟招呼他。

方木仿佛受到惊吓一般抖了一下。他点点头,却不动。

“你害怕了?”邰伟皱起眉头。

方木看看邰伟,深吸一口气,走了进来。

法医们正在仔细勘验女尸胸腹部的创口,小心的扯动着被剖开的皮肤和肌肉组织。方木盯着伤口看了一会,又扫视着地上已经凝结的血泊,突然几步窜到走廊里,一个拿着物证袋的警察差点被撞倒,不满的骂了一句。

邰伟急忙跟出去,看见方木手扶着墙,弓着腰在走廊的角落里干呕。

邰伟心中暗骂了一句废物,对身边的一个警察说给他拿点水,就返回现场继续工作。

方木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亲临吸血者的犯案现场,可是他也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这么丢脸。尽管平时可以边吃饭边看那些令人作呕的现场图片,可是当他迈进这栋楼,那昏暗肮脏的走廊,身边匆匆而过的面色凝重的警员,醒目的警戒线,法医们冰冷的器械,躺在血泊中的尸体,以及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都让他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图片终究是图片,它永远不会像现场那样用视觉、触觉和气味传达这样的信息:这里,一个生命刚刚消失。这信息让他战栗,仿佛记忆深处某个不愿触及的部位被猛击了一下。

要冷静,不要影响自己的判断。他边呕吐,边狠狠地提醒自己。

“你没事吧?”耳边是邰伟不耐烦的声音。

方木大口喘着气,虚弱地靠在墙上,把刚才一个警察递给他的半瓶水咕嘟嘟的喝光。他用袖口擦擦嘴,艰难地说:“可能还有一个人。”

“什么?”邰伟惊讶的睁大眼睛。

方木没有理会他,摇晃着走进402室,在门旁蹲了下来,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纽扣,上面印着米老鼠的头像。这是他刚才跑到走廊里呕吐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方木把纽扣捡起来,递给邰伟,然后绕过尸体,走进卧室。

室内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写字台,墙角处有一个老式的木衣柜。地上是一堆凌乱的衣服,床上有四个鼓鼓囊囊的大号的整理袋,分别是红色、蓝色、绿色、橙色的格子花纹。其中一个已经打开了,几件叠好的女式衬衫摆在一旁。方木看了看那堆衣服,又看了看那些整理袋,转身问正在摄影的警察:“拍完了么?”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方木立刻动手打开了那几个整理袋。挂着相机的警察急忙阻止他,却被邰伟拦住了。方木在成堆的衣服里翻了一阵之后,起身疾步去了厨房。

厨房的煤气灶边摆着一个木质刀架,上面插着水果刀、大号菜刀、斩骨刀,唯独缺少一把中号菜刀,从插刀的位置来看,应该是一把长15公分,刀身细长的木柄菜刀。方木问正在提取指纹的勘验人员:“找到那把刀了么?”

那个警察被问的一愣,上下打量着方木。

“找到没有?”方木的语气很急。

“没有。”那警察迟疑了一下说。

这时邰伟追了过来,他举着那颗纽扣问:“你说还有一个人,什么意思?”

方木没有回答他,继续问那个警察:“你们发没发现一个盛着血液和其他物质的杯子或者其他容器?”

那个警察看了看邰伟,“没有。”

方木紧闭了一下眼睛,小声咒骂了一句,然后转过头对邰伟说:“还有一个被害人,而且可能是个孩子。”

“还有一个,还是个孩子?”邰伟皱起眉头,“你根据什么判断出来的?”

“你要我现在解释给你听么?”方木已经开始往外走,“那孩子有可能还活着!叫上你的人跟我走!”

邰伟、方木和几个警察跳上车,刚开到小区门口,邰伟一个急刹车。

“去哪里找?”

“以这里为中心,一圈一圈的在外围寻找一个年龄在25-30岁之间,身高在170cm左右,身材较瘦,头发长且脏乱,手提着一个格子花纹的大号整理袋,目光呆滞的男性。”方木顿了一下,“也许他穿着一件较厚实的衣服。”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

邰伟沉吟了一下,对身后的警察说:“听到没有?注意这样的人!”

刚刚围着光明园转了两圈,邰伟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上。他放慢车速,转头问方木:“怎么走?”

方木盯着一个路口看了几秒钟,果断地用手一指:“这里!”

此时天色突然阴沉下来,大朵铅块般的乌云在天边翻滚着,云层深处,隐隐听到雷声轰隆。

这是一条通往郊区的新修的路。路上行人很少,道路两边随处可见低矮的平房和卖水果的小摊。

风越来越大了,夹杂着路上的沙粒和石子噼噼啪啪的打在车窗上。行人们或快步奔跑或用力蹬车,一场暴雨似乎就要来临。

车内的人都把鼻尖贴在车窗上努力向车外张望着。邰伟的手心里全是汗,好几次差点握不住方向盘。他不时看着手表,距离案发已经快三个小时了,那孩子还活着么?

他没有注意到,方木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几分钟后,大颗大颗的雨水终于落了下来,路上立时出现了无数冒着白烟的小坑。车窗外一片模糊,不过已经没有人再向外张望了,视力可及的范围内已经看不到任何人。

谁也不说话,吉普车在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路上飞快的开着。天空低得仿佛要塌下来,不时有闪电不甘心似的撕开铅黑色的天幕,耀眼的闪烁后,就是撕裂般的炸响。

“停车!”方木突然大喊。

邰伟急忙踩住刹车,吉普车在路面上摇晃着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停下。

车还没停稳,方木就跳出车,向后跑去。

路边是一排残垣断瓦,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废弃很久的厂房。也许这里也曾经机器轰鸣,人来人往,而此刻都淹没在齐腰高的野草中。

大雨很快将方木淋得全身湿透,他望着那一片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的草地,全身竟在微微的颤抖。

邰伟把衣服罩在头上,跑到方木身边,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方木从牙缝中说:“找。就在这里!”

没有犹豫,几个人立刻散开在齐腰高的草丛中仔细搜索。

几分钟后,西边的一个警察惊呼一声,随即高喊:“找到了!”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的向他望去。

他知道那目光的含义。咽了口吐沫,他艰难的说:

“死了。”

是个小女孩。尸体被塞在一段水泥管里,胸腹部被剖开。尸体旁边是一个矿泉水瓶,里面是红色的粘稠物质,看起来很像血。旁边的草丛里发现一个黄色格子花纹的大号针织整理袋和一把木柄尖刀。

邰伟指示几个警察封锁现场,同时向局里请求援助。忙完这一切后,他感到深深的疲惫。拉开车门,看见方木坐在副驾驶位上,浑身湿透,头发还在滴着水。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车窗,手中的香烟只剩下短短的一截。

邰伟也没有说话,尽管他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方木,不过他还是先点燃一根烟,慢慢整理自己的思绪。

“男性,”方木突然开口说道,声音嘶哑,“年龄不超过30岁,很瘦,不修边幅,家就住在附近,父母可能原为国有企业职工,已经去世或者不跟他住在一起。他有严重的精神障碍,血液对他而言具有非常特殊的意义。”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然后摇下车窗,把烟头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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