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邰伟使劲点点头。

“如果真拿我当朋友,就不要来这一套。”

邰伟搔搔后脑勺,想了半天,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把手伸向腰间,从枪套里拿出一支64式手枪的备用弹夹,取出一颗子弹,递给方木。

“这是干什么?”方木惊讶地问。

“对于我们警察,最好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枪。”他郑重其事地把子弹放在方木手里,又把方木的手握住,“枪我不能给你,送你一颗子弹吧。留个纪念。”

方木心想:靠,大哥,你不觉得不吉利啊?这话怎么听都感觉是“送你一粒花生米尝尝”!

不过他还是把子弹小心地放在衣袋里,然后冲邰伟挥挥手:“我回去了,你自己开车小心点。”

方木转身刚走了几步,邰伟“哎”的一声。

方木回头看着邰伟。

邰伟仿佛审视般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郑重其事地说:“方木,考没考虑过将来要做个警察?”

“没有!”方木坚决地说。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邰伟讨了个没趣,悻悻地打开车门,上车,发动,看见车内镜上挂着的“五条禁令”,心里祈祷着千万别遇到警务纠察。

方木没有回寝室,而是走到了校门口的公共汽车站。他躲在站牌后面,看见邰伟的吉普车开远,才跳上一辆315路公共汽车。

车开到长生路的时候,方木下了车。向北走了不远,就到了J城专门经营殡葬物品的延寿街。长生,延寿,却偏偏家家门口摆满纸人、花圈。这世上名不副实的东西太多。

20分钟后,方木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胶袋登上了返校的公共汽车。

凌晨1点。

方木蹑手蹑脚的爬到七楼,手中的黑色塑胶袋不时发出令人厌烦的声音。这层是女生宿舍,如果这时候有哪个倒霉鬼出来上厕所,准被吓昏过去。

方木小心地打开通往天台的窗户,先把塑胶袋扔进去,然后自己悄无声息的跳进天台,径直向东北角走去。

夜色很好,有微微的风,沙沙的,好像有人在低声絮语。天台的东北角有一堆沙子,掺杂着不少黑色的纸灰。方木蹲下身子,打开塑胶袋,抓出一捆捆的烧纸,拆开,用打火机点燃。一个小小的火堆就在午夜的天台默默地燃烧起来。

午夜的校园显得寂静异常,大多数人都在甜蜜或恐怖的梦中徜徉,夜游的,无论是人是鬼,都没有看见J大南苑五舍B座天台上的奇怪祭奠,尽管它并不是第一次。

方木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把它放在身边的一块砖头上。接着又点燃了一支叼在自己嘴里,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烟雾在火光中袅袅升起,好像柔婉的轻纱,摇曳几下就消失在夜空中。

老四、王建,你们好么?

还有你,陈希。

方木的眼中涌出泪水。

我又抓住了一个恶魔。你们该为我高兴吧?这是第几个了?第六个了吧。他很残忍,杀死女人之后吸血。我做得很好,在他对最后一个女孩下手之前就抓住了他。他不会再杀人了,他会下地狱。

我不会再“来不及”。那场恶梦,已经足够。

可是,如果只是梦,那该多好。

方木边拨弄着火堆,边轻声低语。火光照亮他苍白的脸,表情如梦如幻。不时有大颗的泪珠滚落到嘴边,他也不去擦拭,任由它们一颗颗落在地上。

一阵风吹来,卷起几片纸灰,轻轻附着在方木的脸上。方木伸手拂去,却弄得满手黑迹,想必脸上也好不到哪去。

他轻声笑笑。

是你么,陈希?

好,我不哭了。

方木站起身,又向火堆中投入几打烧纸。转头看看,地上的香烟就快燃尽。

给王建续上一支。自己再点燃一支。

那堆火慢慢小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堆冒烟的灰烬,方木把沙子覆盖在灰烬上,又从塑胶袋里拿出一堆烧纸,用打火机点燃。

刚刚恢复黑暗的天台一角又被一小堆火光照亮。方木的眼中早没有眼泪,嘴角紧抿,眉头微蹙,脸上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孙梅,我来看你了。

尽管从始至终都很难说对孙梅有什么好感,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救了自己两次。

不论是幸运还是不幸,都留在今生吧。就像这纷飞的纸灰,旋转、粉碎,就算了。来世还要爱,只是记得要幸福。

最后一打烧纸在方木手里捏了很久,直到火堆即将熄灭才投进去。

希望你在那边能开心点。吴涵。

回到寝室,方木感到说不出的疲惫,可是心情又无比轻松。

每一次祭奠过死去的人,方木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好像身上背负的重担又减轻了一点。

方木眼神散漫的坐在桌前,窗外是清冷的月光。那光线仿佛有质感一般,轻轻地、软软地覆盖在方木的身上。有清凉的风吹进来,轻拂在脸上很舒服,连身体也好像被这风穿透,变得透明、清澈。方木把头倚在栏杆上,眼皮越来越重…

几分钟后,方木猛然惊醒。对面床上的杜宇正说着梦话:“还是B食堂的排骨好吃!”

方木揉揉太阳穴,俯身打开电脑。

机箱沉闷的响起来,几十秒钟后,他打开硬盘里一个命名为“马凯”的文件夹。

方木的脸在显示器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发蓝,眼神也重新变得冷漠、疲倦、锐利无比。

第八章 快乐不快乐

“哦,是你啊,进来坐。”

“不打扰吧?”

“哪里话。还要水?”

“好的。”

“那几本书看完了?”

“是的,我今天就是来还书的。”

“怎么样,看得懂么?”

“嗬嗬,不大懂。很多东西都看不明白。”

“嗬嗬,没关系,这很正常,对你来讲,这些书也的确是深了点。最近怎么样?”

“还好。”

“可你的脸色可不太好啊。还是因为那件事么?你感到害怕的那件?”

“嗯…是的。”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害怕什么?”

“…”

“我希望你能信任我。看着我。也许,我能帮助你。”

“唔,好吧。我,害怕点名。”

“点名?”

“很奇怪是么?”

“不,我一点也不奇怪。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他不敢一个人过桥。”

“哦?不敢一个人过桥?”

“是啊,后来发展到连独自通过比较狭窄的街道他都做不到,需要太太陪着才行。”

“可是,为什么呢?这也是一种恐惧症么?”

“是的,这也是惧旷症的一种表现。这个人从小娇生惯养,事事有人替他安排,结婚后对自己的太太也是百般依赖。所以他在潜意识里就对太太有一种孩子般的缠附需求,但是在意识层面上,他还不肯承认这种幼稚的需求,于是,就凭借‘惧旷症’的惊恐表现来强加给太太必须陪伴他的义务。”

“后来他治好了么?”

“当然。药物治疗结合行为治疗,他很快就痊愈了。”

“哦,看来也不是无药可救。”

“嗬嗬,那当然了。怎么样,愿不愿意说说你为什么害怕点名?”

“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

“哦?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点名的?”

“嗯——我也不记得了。抱歉。”

“嗬嗬,没什么。来,躺到这张椅子上来。怎么样,舒服么?”

“哦,很舒服。”

“想听点音乐么?”

“好的。”

“先听听这个。”

莫扎特的《催眠曲》在室内响起。然后是门德尔松的《仲夏之歌》。蔡琴的《那一段逝去的时光》。

“哪一段让你觉得放松?”

“最后一个吧,前两个听不懂。”

“好的。下午上了几节课?”

“什么?哦,两节。”

“然后呢,又干什么了?”

“打了一会篮球。”

“嗬嗬,生活挺丰富的,感觉累么?”

“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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