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方木想大声喊,可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他拼命想坐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

挣扎中,方木突然认出上面是熟悉的老五的床板。

我在352寝室中。

门被轻轻的推动了。

先是一支被烧焦的、皮开肉绽的手,然后是一个焦黑的身体,已辨不清五官的脸。

胖胖的,是祝老四。

他走到方木的床前,默默的站住。

接下来是被烧得只剩下短短一截的王建、面庞破碎不堪的孙梅。

然后是一个穿着白袍的女孩,手里捧着自己长发飘飘的头颅。

方木惊恐的张大嘴巴。

你们…

死去的人们安静的站成一排,默默地看着床上的方木。

那些目光仿佛一张网,紧紧箍在方木的身上。

网越收越紧,方木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不要,放开我。

其实你和我一样。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方木猛地扭过头去,吴涵躺在自己身边,眼睛只剩下两个空空的血洞,嘴唇已经没了,粘连着血肉的牙齿蠕动着。

其实,你和我一样。

不——

方木的身体在床上痛苦的弓起,双手死死地抓住床单,口中模糊不清的呻吟着。

在床边坐着的妈妈一跃而起,拼命按住方木的身体。

“别怕别怕,没事的,妈妈在这里。”

方木的眼睛猛地睁开,下午的阳光一下子刺进来,他忍不住又闭上双眼,眼泪顺着脸颊肆意流淌。

是梦。他一下子放松下来。

门被撞开了,外面守候的两个警察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邢至森。

“你们要干什么!”披头散发的妈妈爆发了,“你们把孩子抓走吧,判他死刑吧!”

她扑向其中一个警察,在他的胸前死命地捶着。

警察尴尬的抓住她的手,把她轻轻的推开。

妈妈挣扎了几下,感觉到自己也没有力气了,就放开手,趴在床边大声的抽泣。

邢至森对两个警察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两个警察连连点头,最后说了句“邢队长我们走了”就离开了病房。

邢至森走到床边,俯身拍拍妈妈的肩膀,“大姐,您别这样,方木没事,我们已经排除对他的怀疑了。”

“真的?”妈妈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凶手已经抓住了?”

“没有。不过,已经搞清楚了,跟方木没关系。”邢至森抓起搭在床头的毛巾,“快擦擦脸吧,瞧您,都成什么样了。”

妈妈吸着鼻子,不好意思地抓过毛巾。

“我去洗洗脸。”她不放心的看着方木。

“没事,您去吧,我在这里照看他。再说,”邢至森转过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方木,“您的儿子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

妈妈的眼睛里浮现出骄傲的神色,仿佛在说“那当然”,她拢拢头发,转身出去了。

邢至森在床边坐下,手搭在被子上。

“怎么样?”

“还好。”隔了好久,方木才回答。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天花板,头和脚踝在隐隐作痛。

他的眼神空洞落寞,里面透着无以名状的恐惧。邢至森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把脸埋在手掌里,用力地搓了一把脸。

“我们已经排除了你的嫌疑。”

“晤。”

方木的冷淡,让邢至森有些无所适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想了想,又插进烟盒中。

“你是不是还在埋怨我?”他试探着问。

方木毫无反应。

“我是想对你说对不起的,那晚我在郊区…”

“我没有埋怨你,我没有埋怨任何人。”方木突然开口了。

是的。我没有理由埋怨任何人。

是我发现了借书卡。是我没有及时赶回学校。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邢至森低下头。

两个人沉默的坐了一会。妈妈回到病房,看到屋里的情景,又退了出去。

邢至森又叹了口气,开始在提包内摸索,须臾,他把几样东西放在床头。

“我们在孙梅家里发现了这个。”

方木第一次扭过头来,那是三个硬皮的笔记本,其中一个质地精良,价值不菲,另外两个是十分普通的便宜货。

“这是什么?”

“孙梅的日记。在这里我们发现了一些重要的证据,所以,排除了你的嫌疑。”

邢至森看到方木目不转睛的看着日记本,轻轻笑了笑。

“想看看么?”

方木把目光从笔记本上转移到邢至森脸上,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邢至森从那目光中看到了曾经熟悉的东西。

坚强与狂热。

“你看看吧,不过要保管好。”邢至森站起身来,冲他挤挤眼睛,“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违犯纪律了。再说,”他顿了一下,“你有权知道真相。”

他把手放在方木头上,他的手厚重有力。

“方木,”他盯着方木的眼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你始终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别让我失望。”

说完,他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第一本日记。

1998年7月14日,晴。

今天是克俭的忌日。心情不好。

上午请了假,带着凡凡给她爸爸扫墓。给她穿上了他最喜欢的那件小花格裙子。当时好贵呦,要一百多块钱,可是克俭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了。

这一幕,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似的。

凡凡已经8岁了,裙子有点小,撑在身上紧绷绷的。

凡凡很听话,一句话也没有说,还早早的帮我收拾好东西。

孩子长大了,不像前两年,扫墓的时候像春游一样,只顾自己东跑西跑的玩。今天不仅很安静,还给爸爸磕了两个头。

1998年7月29日,小雨。

后勤处带来了一个男孩,叫吴涵,说是勤工俭学的大学生。人长得瘦瘦的,营养不良的样子。

我不太高兴,说是帮助我管理舍务,却分给我一个这么瘦小的,能干什么?

吴涵人怯生生的,说话的时候,眼睛也是低垂着,不敢看人。可我却注意到他的眼睛始终在乱转。搞不好又是一个心眼很多的小子。

总之,我不喜欢他。

1998年8月3日,多云转小雨。

孙荷给我介绍了个男人,这个多事的妹妹。

实在拗不过她,就去见面了。很久不穿高跟鞋了,磨得脚很疼。

对方是个退休的中学教师,和我一样,丧偶。

人倒是长得很精神,体体面面的。刚开始我说我在师大后勤处工作的时候,他还挺客气,后来知道我是宿舍管理员,马上就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我要了清蒸桂鱼,他居然一副心疼得要死的样子,最后给我换了锅包肉。

后来下雨了,他极力邀请我去他家坐坐,哼,以为我不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么?

1998年8月4日,大雨。

昨天心情不好,吴涵下午来干活的时候,就把一肚子火都撒在了他的身上。

外面明明下着大雨,我偏偏让他去擦厕所的玻璃。他却一声不吭的拎着水桶走了。他可真有劲,满满一大桶水很轻松的拎起来了。别看我瘦,骨头里面全是肉,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

傍晚的时候,他满头大汗的回来了,怯怯的说外面雨太大,窗户外面怎么也擦不干净。我的心一下子软了。

1998年9月17日,晴。

今天早上洗脸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白头发又多了几根,眼角的鱼尾纹也更深了。

我老了么?

1998年10月22日,晴。

小吴今天情绪不高。我问他怎么了,他吞吞吐吐的说自己丢了300块钱。

我吓了一跳,300块钱,这相当于他一个月的生活费啊。

我问他怎么办,这孩子倔强的很,强笑着说没关系,大不了吃一个月的馒头蘸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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