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她提出这个冯大卫要来我家吃晚饭的时候,我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变得怒不可遏。以往,活在故事中和闯到我家里来有一条不可逾越的界限,她邀请朋友来只是想证明他们之间的友谊的纯粹性罢了,但我认为她既然天天在家,最迟不超过凌晨一点回家睡觉,那就无需证明什么。但这次不同,老婆在进步,所以要感谢人家一下。但我还是看不起冯大卫,所有见了我老婆就开始夸夸其谈的人,我都看不起。
当她带着冯大卫按响门铃的时候,场面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那不是一个想象中肌肉暴起,阳光健康的男人,而是一个中年的胖子,胖子!竟然还是个秃顶,胖成那样,还留着仁丹胡子——这是不是有点太过了?真的受不了,他还穿了格子衬衣,还穿了背带裤。照以往,光是前两条就足够让我疯掉,何况那该死的背带裤。有好几次我看见穿背带裤的男人,都想象自己从后面给了那玩意一剪刀。
所以,在寒暄之后,她激动地谈起冯大卫的厨艺是多么棒,希望他能给我全家献艺,我果断地制止了,且我事先就拿出了我的立场来,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你去做饭,别指望用我的厨艺去讨好他,谁叫他是个男的呢。
罢了,当小芹关上厨房门以后,我就打起精神和这个冯大卫聊天,以便尽早挨到饭点。我们谈了很多东西,什么波士顿啊,波士顿河啊,波士顿河上的赛艇啊,赛艇上的哈佛学生啊,这特无聊,特装。后来他又谈起了拉斯维加斯,谈起了拉斯维加斯的女人,还故意压低了嗓门——这显得挺可笑,谁不知道他和我谈女人,是故意要显得对小芹不感兴趣,好像和我这么深刻地谈女人,以后就真的能成哥们了。得了,居心叵测,还是赶紧吃完饭拉倒吧。
当他从拉斯维加斯扯到胡佛水坝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认为水坝和拉斯维加斯一点关系都没有。“水坝把水拦住了,而不是浇灌拉斯维加斯,这个地方发展起来,关水坝什么事情。”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他去过那个水坝,是那个水坝让内华达成为了绿洲,我想赶紧换一个话题,他却掏出钥匙来,一个精巧的吊坠在钥匙上面,那正是胡佛水坝的模型。看见这个玩意,我有点拉不下脸来:“你买这个就是想证明给人看,这种证明有何含义?”
他说:“因为我在水坝上面打过网球。”
我再也忍不住了,疯子,简直就是个疯子!我说水坝我也去过,上面是一条大路,都是观光车,载重卡车,你怎么可能上去打网球。我连珠炮一样发问,把他逼急了,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说我要一支铅笔,一张纸,我说没有。但他在窗台上发现了铅笔和纸张,他抓过来,飞快地在上面画起了草图,一座大坝的模样飞快呈现了出来,他画得很不赖,这让我安静了下来,他边画边解说:“这个大坝,每年冬天水只能到这里。”他嘴巴和手上都越来越快,有点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们要检修,他们把大坝两头都拦起来,我和他们的头弗兰克认识。”说吧,说吧,你全都认识。
冯大卫越说越激动:“我趁他们工休的时候,让他放我和伊芙琳进去玩,我们就在里面不拉球网地对打,有时候,球飞下大坝,天啊!飞下去整整220多米高,让你的肚子都在发抖。”他说的时候,顺便把大坝的泄洪道划拉得很长,然后,他开始在大坝的两头画人的形状。“很多人都见过我们俩在那里,我和伊芙琳,他们被围栏挡住,看我们,邵尔斯,钱德勒,巴布亚洛全家,一条叫福尔曼的狗……”他疯狂地涂抹这些人形,人群在大坝两边越来越密集,简直让人透不过气。他后来干脆都不是在画画了,而是在用铅笔毁灭大坝。“他们都看到伊芙琳了,我无处可去,伊芙琳在他们眼皮下消失了,妈的,妈的……”
我胆战心惊地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怎么了?他什么都不说了,脸颊涨得通红,鼻孔像火车头一样喷出热气,他埋头只干一样活儿,就是用铅笔奋力在大坝上面戳洞,很多小孔,我看见水流从小孔中溅出来,像水密胶失灵的水龙头,那细小的水流突然就变成了碗口粗的水柱。他还在奋力地毁灭大坝,我说行了,行了,我已经明白了!但他怎么都打不住了,水柱不断汇聚,从溪流变成了江河,几乎有上百万吨水从大坝倾泻下来,后来是上亿吨的水,连天空都吞没了,我浑身湿透,脊背在瑟瑟发抖。
我们是否发生了一些矛盾和争吵,或者只是暗地里的较劲,我不得而知。直到小芹大喝一声:“你们别闹了,吃饭了。”我才从那大坝的坍塌中回过神来,这荒唐的聊天,终于也宣告结束了。
我暗地里猜到他为何如此激动,因为他潜意识里认为小芹不应该和我这么个东西混在一起,每当小芹骄傲地穿起她的白色蕾丝裙子,然后半倾着头,向一些男人注射笑容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认为我不配和她待在一起,在八里庄的出租房睡在一起。杜路曾经鬼头鬼脑地对我说:“你发了啊,哈哈,你比我富多了,这种货色,在天上人间是一万五一夜啊,你每天挣一万五,啧啧……”
我从冯大卫的激动中悟出了一点东西,我猜到也许以后我可以和他发展为亦敌亦友的关系,甚至开始有点喜欢他了,本来那顿饭吃得挺让我同情冯大卫的,但他终于表现出了真实的一面:他干过如此疯狂的事情让人佩服,在我家里疯狂地画素描也令人激赏,他不但有才华,而且有真性情,且敢于在我面前表露出来。这就像在篮球场上和我强力冲撞的三号位对手,被我欺负了上百次,当他的肩膀终于将我的肋骨撞痛的时候,我反而感到了一种快感。
我和冯大卫果真成了朋友,在经过几次网球和篮球邀约之后,我越发看到他身上闪烁着真诚和坦率的东西。他也发现我在球场上的粗狂和沟通的乐趣,男人和男人之间更容易惺惺相惜,不像女人那样表面融洽,心底却充满嫉妒和比较。大卫很想教我如何挣钱,他是衷心希望我能和小芹过上好日子,可惜我们是不同的行当,但参观他的公司还是让我充满了嫉妒。
他邀请我过去是因为听说我父亲的心脏不好,刚好他们有一款听心音的家用产品,在一次篮球活动结束后,他开上他黑色的奔驰G500,带我去了工体南路。这辆方头方脑的车和他有很多类似之处,脸型,体型,尤其是有棱有角的个性,并且这辆车只能是黑色的,如果非要给它笨拙迟钝的外观换一种颜色,那么它肯定会变得一无是处。这辆怪物一路吼叫着冲到了一栋灰色老式大楼的门口,你可以想象,里面只能装一些充满了力量的东西。
他的公司出品一些小型的家用医疗仪器,专利都是他自己的,两三个加班的女孩还在打电话处理订单和工厂的包装之类。冯大卫的办公室是和她们共用一个开间,或者说仅仅是开间中的一个区域而已。“她们喜欢看着我坐在这里,其实我不是要威慑她们,而是要给她们一点安全感。”
我说:“如果将来条件好点,你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也得始终把门敞开,让员工知道你每秒都会欢迎他们进来。”
他笑了一下,带着球赛结束之后,大汗全部出透的淋漓感:“这其实和条件没有关系,我需要的是效率,做我们这行的,实际上永远是在被刀子顶着往前走。”
他说起他的一个供应商,做了二十年的器械生产,身家早已上亿了,却一直住在厂房里面,老婆孩子都快被他逼疯了。“我很理解他的,在他的生活中,害怕失败的恐惧,远远压倒了取得成功的喜悦,如果你将来有自己的事业,而不是一直在给别人打工,你肯定会明白这一点。”
他看见我来了兴趣,就把那几种产品一一介绍给我,最后他拿出那个心音器,告诉我使用方法,这玩意把听诊器能得到的那些声音,全部给数字化量化了,心率,频率,舒张额外音,收缩额外音,必要时还可以报警。“尤其是老人,监听的时候得有旁人在场。”
“不是一个人就可以操作吗?”
他的思绪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是可以一个人操作,但自己听自己的心音,感觉就是自己在和自己的灵魂说话,这容易产生恐惧。”
“是恐惧自己变老?”
“也不是,应该说该如何承认自己变老。很多老年人在自己很老的时候都没法承认这一点,他们需要人陪着。”
想不到他还有这样一种心肠去做自己的产品,我想说几句您充满爱心之类的恭维话,想想太过肉麻,就放下了。
他主动又将这个话题接了下去,可能觉得自己赚钱已经不是问题,他会想得更多一些。
“你知道钱有什么用吗?有时候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它在一定程度上是有用的。”
“是的,比如像你需要在北京买个房子,你就会觉得钱很有用。但像我这样的,我考虑的不是如何活得好的问题。”
我问:“你的意思是?”
大卫眼睛里有了很明亮的光芒,好像这个答案已经没有任何含糊之处,绝对真理,全世界也只有那么一两条而已:“我是说大多数人只知道自己该怎么活着,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死去。这个话说起来难听,但你要知道,生和死的关系就是电路的正极和负极,数学的正数和负数,加法和减法。怎么可以去回避它呢?哪里有生意只有加法,没有减法的?只有收入,没有开销的?”
他告诉我他的想法:“所以,不敢谈这个的人必定要失败,对于我来说,我想有一个孩子,将来他会把我的照片抱在胸口……”
听到这里,我有点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了,他自顾自地接着说:“这心愿很简单,因为我在两个世界里都会有温暖,我之所以拼命挣钱,是想保证,这种温暖会在两个世界同时存在,永远不会消散。”
看着我默然不语,心不在焉地看着心音器说明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唉了一声,我抬起头来。
他带着神秘的微笑:“想知道那天我为什么给你画那张铅笔图吗?”
我激动地点了点头:“是啊,你的表现不可思议,太神奇了。”
“这其实是一种摄魂术!”
“摄魂术?”
“嗯,这其实很简单,就是我通过我的表情,我的语言和行为,一步步剥离你的抵抗,让你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我身上来。”
“你这不是和催眠术类似吗?”
“不是,尤其是对付像你这么嘎的人,催眠术是完全没有用的。想想,如果有个人疯子一样地在你耳边不停地说:面对这浩渺的宇宙,你神秘的微笑,会漂浮其中……你肯定要么就笑了,要么就马上给他一拳。”
我确实笑了:“哈哈,我是听着挺恶心的。”
他也在笑:“所以,我用的是摄魂术,听起来有点恐怖,但很正常,乡下的巫师就是用这个祷神。比如那天,你完全被我的行为所吸引,完全掉入了我的眼神、我的呼吸、我的喃喃自语中,你的精神彻底放松了,你的感官也彻底放松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可以让你看到,我想让你看到的任何东西!”
我似乎有点明白了,但不敢肯定是不是真能看到“任何东西”,如果真能那样也太爽了。
“你后来看到大水了吧?”
“是的,是的。”
“哇,你没有去过现场,那个地方的水真的大,即使你不沾上一滴水,那漂浮的水汽也能让你脊背的衣服贴在背上,只需要两分钟,你一定想把衣服脱下来拧……”
“你是专门学了这个吗?”
“不是,在美国上大学的时候,我发现有的老师讲课讲得真好,不是他们内容好,而是我觉得里面有让人失魂的东西,你根本无法让视线去离开他。所以,后面我就开始学点这个,我发现美国那些印第安土著部落,阿克玛人,瓦霍纳人,苏族人,还有非洲的布须曼人,辛马人,不丹王国的宗卡人,当然,还有中国的一些少数民族部落,但我没有考察过,只知道肯定是有的。”
我也来了兴趣:“能推荐下书吗?”
他神秘地笑笑:“你还是别学吧,没有意义,李小芹说你其实很优秀的,你对外国文化了如指掌,还记住了不少社科类的,你读书挺多,这挺好,不像我这么杂。”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我知道,她说你记忆力超人,后来不用读也够用。”
“那你觉得摄魂术对李小芹有用吗。”
他发出了这晚最大的一声笑:“哈哈,一点用都没有!真的,你放心,她心志其实很高,我这点小把戏,她看都不会看的。”
“你介绍给我的那个人不错。”我说。
李小芹正在厨房里洗碗,是我强迫她去的,每次我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情,我都会在脑海里冒出“得意之作”这个词,那里面包含着好为人师、强人所难之类一系列的意思。当然,她不是我作品,而是她父母的作品,是她父母让她如此亭亭玉立,风姿绰约,这点无论她在哪里都无法改变,她唯一作为我的作品的可能性,是她会按照我的设想在这座城市里生活。
即使看一眼背影,我也能感到这个小巧,充满能量的身体的魅力所在,她会孜孜不倦地尝试很多东西,孜孜不倦地和我分享,不管我喜不喜欢。有时候她是很出色的,而不是她的作为有多出色,而是她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一种颇为自信的敏捷,所有人在兴高采烈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往往就是她们最美丽的时候,这让厨房、工作间,甚至售票大厅都会充满一种魅力。有时候这种自信是愚蠢的,但现在不是。
她几乎每隔几秒都会把水喉调大或者调小,大的水流扑到铝制汤盆上,发出隆隆充满快意的鸣叫,细的水流则可以发出竖琴那样婉转的声音。这里面有些规律,比如在倒进洗洁精的时候,水流必定是小的,冲涮的时候,必定是大的,她精巧地控制着水流,在做最后清洗的时候,她会把水喉拧成一条最细小的线,几乎快断裂为水滴,她一边和我聊天,一边做着这她最厌恶的活计——一旦她决定去做了,她肯定是要比我耐心的,绝不争分夺秒,而是受虐式地享受其中。
这让我想起了她唱KTV的模样,每次她在第一首歌之前,都会不停摆弄麦克风,距离,角度,从侧面入气还是从顶端,她一系列的手势都透出江南的灵气和自信,我的朋友们会好奇地望着她,直到第一声歌声传出,声若行云,犹如天籁。
她说:“呸,你还看不起王海燕哪。冯大卫就是她介绍给我认识的。”
我没好气地说:“那你以为王海燕就是好人了?这个女人,只知道到处蹭吃蹭喝,顺便捎上你长脸,她比你还浅薄。”
李小芹也不高兴了:“你就是说我浅薄咯?是啊,我读的书没有你多,但对外面的人,我比你更会沟通。”
“你无非也是沟通好王海燕这种货色而已,真正有内涵的人,是不可能和你们这些人做朋友的。”
“呸,那你的朋友呢?你那些什么杜路啊,戴逸啊,这些人有内涵了?依我看,他们只有内伤。”
我噗哧一下笑了:“什么内伤啊?”
“看见我们在一起,黯然神伤!”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突然又哭了,主要是因为工作的事情。“两千块底薪有什么用啊,每次你不给我钱,我都没法出门。”
我安慰她,广告公司的业务员一般都是这样,等你签到单的时候,一切都会好的,才两个月,急什么啊。
她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落下来:“他们都看不起我呢,我连361这样的公司都不知道,更别说他们老总叫什么名字,推广部是谁了。其实我不怪你,我知道工作就是这样,我只是想发泄一下。”
我把她搂了过来,任由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胸膛。“我知道我这里条件也不好,但我们不是真的在一起了吗?你说过,只要在一起就是幸福的。”
“那你也别和我吹什么牛啊,说什么肯定有一万五一个月,说什么将来肯定有北京户口。”
“我没有吹牛啊,前提是你得努力才是,我不可能给你发一万五一个月的工资。”
“那户口呢?户口你都没有,我怎么会有。”
“你是事业单位编制,想办法调过来就是……”
“放屁,你还指望我通天呢!你就是想骗我过来!”
她哭得更厉害了,我一时无语,夜晚的黑色大潮不可遏制地扑了过来,倦意如海浪一样舒服,却充满无可奈何的疲惫。不远处冰城烧烤的吵闹声也越发不安,我瞬间好像也失去了所有的安全感,只能把她搂得更紧,她肯定同样如此,我知道她失去了一些东西,在烧烤摊上痛饮之后,无比畅快的东西,她曾经沉溺,而不愿醒来的东西。
也不知道多久过去了,她哭泣的抽搐越来越弱,外面蟋蟀的声音听得很清晰,和着她小小的心跳,我决心就让她今晚这么趴在我胸膛上睡,想想就挺悲哀,这是我们唯一的温暖所在,我们一无是处,除了这一尺的胸口,我们其实根本无处可去。
我想睡着,我想从梦里洄游,洄游到六年前的我和她,我们骑着摩托车冲上大堤,她飘散的头发挠到我的脸上,干燥又温暖,河流带着黄浊的水,还有密密麻麻的挖沙船,这枯燥的风景耗干我们的青春,那些风卷起隐秘的欲望,让她的胸脯无比贴近我,不管我这暴躁而鲁莽的骑士,会将我的SUZUKI250骑向何方。
她的抽搐越来越微弱,好像马上快睡着了,我们的规律是,我一定得肯定她睡着了,我才会睡着,然后她醒来,我还没有醒来。
然而她是没有睡着的,她突然睁开了眼睛,尽管四周一团漆黑,那么近的距离,我仍然看见她眼睛里神奇的光亮。
“我睡不着!”
“好吧。”
“我要和你聊天!”
“好吧。”
她又开始了那漫长记忆的回顾,有时候陷入苦苦的思索之中:“你说你最早的记忆,是看见爷爷去世的模样,而我最早的记忆,却是你……每个大人都说我四岁头骨骨折的那回事,我不记得是怎么骨折的,也不知道痛,我妈妈说是在你妈妈医院里治好的。”
我几乎没有插话,只是偶尔提醒她,我家里人是谁,是在什么时候。
“那时候你十岁了是吧,你说过你天天放学要首先去你妈妈的医院写作业,但你知不知道你多无聊,你每次都要冲进我的病房,然后狠狠捏我的鼻子,害得我出不过气来,你说:妈,妈,这个不是我妹妹,你干吗把她放这里,快把她赶走,赶走。”
我笑了,我记得呢。“我妈说那是何阿姨的女儿,也是我的妹妹。”
“你就是个混蛋而已,我受那么重的伤,你还死命捏我,掐我,我痛得要死,恨不得杀了你。”
“但你有时候又没有来医院写作业,那连摸我的人都没有了,我孤单得要命,又恨不得你赶快过来,我喜欢看见你猴子一样冲进病房,对着我大吼大叫的模样,但我不喜欢你那样用力捏我。”
我说:“你不可能记得那么清楚,晕死,你还带着思考的呢。”
她叹了口气:“信不信由你吧,人是多么神秘的动物,你是没心没肺的人,永远不会明白。”
她继续着她的故事,也许里面充满了夸张和不切实际的想象,但听听也无妨,女孩的世界是多么奇妙啊。
“其实我后来根本没有再见过你,你偶尔全家来我家吃饭,你对我爸爸妈妈怕得要命,像根木头一样,让我留不下任何印象。至少,你上中学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你,至少得六年吧。”
“我偶尔听我妈妈说,你成绩很好,即使一直待在市一中,你也是成绩最好的男生,哈哈,像你这样的野蛮人,成绩怎么可能好呢?奇怪。”
“你大学时候,我也从未见过你,我知道你必定毕业,工作,恋爱,结婚,你必定进入国家机关,必定快乐又健康。”
“然后我也上大学了,在师大音乐系那个破地方,我17岁,好引人注目,到处都感觉别人在盯着我看,老师都说,哪里来了个这么精致的娃娃啊。我觉得那里没有一个人能够配得上我,我一直没有恋爱,然后我想象我从小到大认识过的人,我也想到过你,我想到你小时候那种明亮又野蛮的眼神,我想如果你长到一米八高,你搂着我走,我会多么骄傲啊。”
“我只好委曲求全地爱上别人,哎——”
她狠狠掐了我一把:“该死的,你睡着了吗?”
我说我没有呢:“我想起来了,你来了。”
“是啊,那一次全省电视歌手大奖赛,我是处心积虑地来找你,其实我可以找刘河清老师帮忙的,他每年都是评委,找你一个破记者有什么用呢。但我就是想找你,没有想到你这个混蛋先让我准备三千块钱去打点——买那么多香烟。”
我说:“我没有占你一分钱便宜的,我本来想你也得感谢我,后来,我发现你我如此熟悉,我就赦免了你。”
“就算你有点良心吧,你果真变帅了,还不是那么野蛮了,我很高兴呢。”
“比赛的时候,其实我一直在看着你唱,你却表现得像个贼一样,那么多人,你还不认真听,还在东张西望。我说你是在找美女吧,你说你不是,你是看你的同行有几个人在这里……喂,你别睡啊,你记得我唱的什么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