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利?”
她的心。她的心从胸口蹦出来了,在喉咙里剧烈跳动,让她呼吸困难。
“斯坦利!”
在呼喊的间隙(四下只有她的叫喊声,离她每天安枕入眠的床不到九米,自己的叫喊声让她更加害怕),帕特里夏听见一个声音,让惊慌有如不速之客从她心底深处蹿了出来。那个声音很轻,其实,只是滴水声。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她仿佛看见水龙头前端出现了一个水滴,愈来愈重,愈来愈大,像怀孕一样,然后落了下去:滴答。
只有滴答声,没别的声音。她忽然确信今天晚上心脏病发的不是她父亲,而是斯坦利。
她低哼一声,抓住刻花玻璃门把用力扭转,但门依然纹丝不动。它锁上了。帕特里夏·乌里斯心里冒出三个从不:斯坦利从不傍晚洗澡,斯坦利洗澡时从不关门(除非上厕所),斯坦利从不锁上门不让她进来。
她心慌意乱地想,难道心脏病是可以准备的吗?
帕特里夏舔舔嘴唇,发出在她听来好似细砂纸滑过板子的声音。她又喊了他一次,但除了水龙头持续、恼人的滴水声,浴室里依然毫无动静。她低头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那罐啤酒。她愣愣地看着啤酒罐,心脏像兔子似的在喉咙里狂奔;她望着啤酒罐,仿佛这辈子从来没见过似的。事实上,她好像真的没见过,起码没见过这个,因为啤酒罐一眨眼就变成了电话听筒,和蛇一样又黑又吓人。
“这位女士,有什么问题吗?您需要什么帮助?”黑蛇嘶嘶地说道。帕特里夏将它丢回机座上,一边擦手一边逃离。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回到了起居室,这才忽然意识到惊慌像小偷一样悄悄爬进她的头脑,占据了她。她想起来了。她刚才将啤酒扔在浴室外,子弹似的冲下楼,心里模糊地想着:这只是虚惊一场,我们以后讲起这件事一定会笑死。他只是放满水之后想到没有烟,所以衣服没脱就出去拿——
没错。只是浴室的门已经锁了,而他嫌开锁太麻烦,就打开浴缸上方的窗户钻了出去,像只苍蝇似的沿着外墙往下爬。没错,一定是这样,肯定是——
惊慌再度涌上心头,仿佛就要溢出杯缘的黑咖啡。她闭上眼睛对抗惊慌,像苍白的雕像般一动不动,颈部的脉搏跳得飞快。
现在她想起自己为何跌跌撞撞跑下楼了。她想要打电话,嗯,对,是这样没错,但她想打给谁?
她忽然有个疯狂的想法:我要打给乌龟,但乌龟帮不了我们。
反正无所谓。她已经按了0,也一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因为接线员问她有什么问题。她是有问题。但你要怎么跟那个没有脸的声音说?你要怎么跟他说斯坦利把自己锁在浴室里,无视她的呼喊?
还有持续不断的滴水声快让她心脏病发了?得有人帮帮她。有人——
她猛地在手背上咬了一口。她试着思考,试着强迫自己思考。
备份钥匙。厨房橱柜里有备份钥匙。
她立刻行动,不料拖鞋踢到了摆在椅子旁的纽扣盒。几颗纽扣撒了出来,映着灯光,有如澄澈的眼睛在闪闪发亮。她起码看见六颗黑纽扣。
橱柜在水槽正上方,门后挂着一块上了亮光漆的钥匙形木板,是斯坦利的一位客户两年前送给他的圣诞礼物,在自家工作室做的。钥匙板上钉了许多小钩子,挂着家里所有钥匙。每个钩子上都有两把一模一样的钥匙,挂钩下方贴有标签胶带,上头是斯坦利整齐的小字:车库、阁楼、一楼浴室、二楼浴室、前门、后门。最旁边是汽车的备份钥匙,分别标着奔驰和沃尔沃。
帕特里夏打开橱柜,钥匙摇晃着,她抓起标有二楼浴室的钥匙转头就跑,跑到楼梯口时开始走。
恐慌还没走远,奔跑只会让它回来。或许,只要她慢慢走,就不会有事。即使有事,神在天上看到她走路,或许会想:哎呀,好险,我刚才犯了大错,现在还有时间挽回。
她像参加妇女读书会一样沉着地走上楼,沿着走廊来到关着的浴室门前。
“斯坦利?”她喊了一声,再次转动门把,心里忽然害怕到了极点,不想用钥匙,因为一旦用钥匙就不能回头了。要是神没有在她动用钥匙之前挽回一切,就表示他打算袖手旁观,毕竟奇迹是过去的事了。
但门仍旧锁着,只有不变的滴答声……和随之而来的安静。
她的手在发抖,钥匙在门板上咔咔作响,兜了几圈才找到锁孔插了进去。帕特里夏转动钥匙,听见门锁啪地弹开。她慌忙去抓门把,但门把再度滑脱——不是因为门锁着,而是因为她掌心冒汗。她握紧门把用力一转,将门推开。
“斯坦利?斯坦利?斯坦——”
浴缸的蓝色浴帘被推到不锈钢横杆的另一端。她看着浴缸,忘了喊她丈夫。她愣愣地注视着浴缸,表情严肃,有如第一天上学的孩子。她很快就会开始尖叫,隔壁的安妮塔·麦肯奇会听见她的叫声,以为有人闯入乌里斯家,还杀了人,便打电话报警。
但在那一刻,帕特里夏·乌里斯只是默默地站着,双手交握垂在黑色棉布裙前,表情严肃,瞪大双眼,像是第一天上学的小孩。接着,她原本近乎庄严的表情开始转变,瞪大的眼睛开始浮凸,恐惧得咧开了嘴巴。她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声音全卡在喉咙里。
日光灯开着,浴室里十分明亮,没有半点阴影,什么都看得见,想看不想看的都一清二楚。浴缸里的水是亮粉色的,斯坦利背靠浴缸一头躺着,头往后仰的幅度之大,让他的黑发下缘触及两块肩胛骨之间。他睁开的双眼要是还能看见东西,肯定觉得帕特里夏上下颠倒。他的嘴像弹开的门一样大张着,极度惊恐的表情冻结在脸上。一盒吉列牌刮胡刀片摆在浴缸边。他两手从手腕内侧到手肘各划了一刀,两边手腕横着划了一刀,形成两个血淋淋的T字。惨白灯光下,伤口闪着红紫色。她看着裸露的肌腱和韧带,觉得很像切开的廉价牛肉。
一个水滴在闪亮的铬质水龙头前端缓缓成形,愈来愈鼓,好像怀孕一样。水滴闪闪发光,然后坠落。滴答。
他死前用右手食指沾着自己的血在浴缸上方的蓝瓷砖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单词,两个字母歪七扭八,右边的字母旁有一道之字形血痕,她觉得是他手垂下来落进浴缸时弄上去的。她想那个字(斯坦利在世上留下的最后的痕迹)一定是他昏迷之前留下的,仿佛在对她哭喊:又一滴水落进浴缸。
滴答。
够了。帕特里夏·乌里斯终于能出声了。她盯着丈夫发亮的、死寂的双眼,开始放声尖叫。
理查德·托齐尔闪人
开始呕吐之前,理查德一直觉得自己做得不错。
他听完迈克·汉伦说的所有事情,讲了该讲的话,回答了迈克的问题,甚至提了几个问题。他隐约察觉自己用了某个角色的声音,不是奇怪或夸张的那种,例如他录广播节目有时会用的声音(他最爱的角色是变态公文包色魔会计师,起码目前如此,那角色受欢迎的程度直追观众最爱的彪福·齐斯德莱佛上校),而是温暖浑厚又有自信的声音,“我很好”的声音。听起来很棒,可惜是假的,就和其他配音一样是个谎言。
“你还记得多少,理查德?”迈克问他。
“非常少,”理查德说完顿了一下,“但我想够多了。”
“你会来吗?”
“会。”理查德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靠着椅背在书房坐了一会儿,隔着书桌眺望窗外的太平洋。左边有两个小鬼,但不像踩着冲浪板,而是骑在上头,因为现在没什么浪。
桌上的钟显示此刻是一九八五年五月二十八日下午五点零九分。钟是某个唱片公司送的礼物,很昂贵的LED石英钟。当然,迈克那儿比这里快三小时,已经天黑了。他想到这点就起鸡皮疙瘩,于是起身找事情做。首先当然是放唱片——不是精挑细选,而是从架上几千张唱片中随便拿一张。摇滚乐和配音一样,都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不放音乐他就没法工作,而且愈大声愈好。这回他拿到的是摩城精选辑,唱歌的是马文·盖伊,他不久前才加入理查德所谓的“全是死人乐队”9。马文·盖伊唱着《我听见窃窃私语》。
哦,你一定不晓得我怎么会知道……
“还不坏。”理查德说,甚至露出了微笑。情况很糟糕,杀得他措手不及,但他觉得自己会有办法应付,不用担心。
他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接下来那个小时,他忽然觉得现在这样好像自己已经死了,却得到允许为自己的生意收尾……当然还包括安排后事,他觉得自己做得相当不错。他试着联络认识的旅行社小姐,心想她可能已经下班,正在高速公路上,不过还是姑且一试,没想到竟然接通了。他跟她说了他的需求,她请他等十五分钟。
“我欠你一次,卡罗尔。”他说。过去三年他们虽然从未谋面,关系却也从托齐尔先生和费尼小姐进展到了理查德和卡罗尔。
“那好,你现在就还,”她说,“你能学变态公文包给我听吗?”
理查德立刻(配音如果还要想,就永远也说不出来了)说:“我是变态公文包色魔会计师,前两天有一个人来找我,想知道罹患艾滋病最惨的地方是什么?”他微微压低嗓子,但声音变得更轻快,美国口音依然很明显,却让人感觉是有钱的英国佬在说话,咬字不清,让人困惑又着迷。理查德压根不晓得变态公文包是何许人也,但他敢说他一定穿白西装,读《时尚先生》杂志,用高脚杯喝东西,身上散发出椰子洗发精的香味。“我立刻回答——是怎么向你母亲解释它是你从一个海地女孩身上感染到的。我是变态公文包色魔会计师,不来不硬,来了就硬,我们下回见。”
卡罗尔·费尼一边大笑一边尖叫:“太像了!一模一样!我男友说他不相信你能发出那么多声音,一定是靠变声器之类的东西——”
“亲爱的,这就叫天分。”理查德说。变态公文包退场了,换成头戴高帽、肩扛高尔夫球袋的红鼻子谐星费尔兹上台。“我身体里都是天分,得把毛细孔堵住免得喷出来,就像……呃,喷泉。”
费尼再次笑着尖叫。理查德闭上眼睛,感觉头要开始痛了。
“帮我想点办法吧,拜托了。”他用的还是费尔兹的声音,接着,没等她笑完就挂了电话。
现在,他又得做回自己。这实在很难,而且一年难过一年。不是自己的时候比较容易勇敢。
他想挑一双好穿的便鞋,最后还是决定穿球鞋。就在这时,电话又响了。是费尼打来的,她以前回电话从来没这么快过。理查德当下有股冲动,很想用彪福·齐斯德莱佛的声音,好不容易才忍住。
她帮他订到了一张美国航空的夜班头等舱机票,从洛杉矶直飞波士顿,晚上九点半出发,隔天清晨五点左右抵达洛根机场。达美航空的班机早上七点三十分从波士顿起飞,八点二十分将他送到缅因州的班戈市。她已经向阿维斯租车公司订了一辆轿车,从班戈国际机场的租车柜台到德里只有四十一公里。
只有四十一公里?理查德想,真的吗,卡罗尔?嗯,可能吧,用公里算的话。其实你根本不晓得到德里究竟有多远,我也不晓得。不过,天哪,老天爷,我会搞清楚的。
“我还没订旅馆,因为你没说要在那里待多久,”她说,“你要我——”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理查德说,接着就让彪福·齐斯德莱佛上校接手了,“你真是小可爱,宝贝儿,娇滴滴的小可爱。”
他好好讲完电话(永远要让对方笑着挂上话筒),接着拨了缅因州查号台的号码207-555-1212,询问德里旅馆的电话。老天,那旅馆还真是陈年旧物。他已经多少年没有想到它了,十年?二十年?
还是二十五年?要不是迈克打来电话,他可能永远不会想起那个名字。然而,他生命中曾有一段时间每天走过那栋红砖楼房,有几次是跑过去的,后面跟着亨利·鲍尔斯和贝尔奇·哈金斯,还有那个叫维克多什么的大块头。他们在他后面狂追,大声喊着“你跑不掉的,臭烂脸!别想逃,你这个小鬼!别想逃,你这个四眼玻璃!”之类的骂人的话。他们到底追到他没?
理查德还没记起来,接线员就答话了,问他旅馆在哪个城市。
“在德里,先生——”
德里!老天,就连说出“德里”两个字都让他觉得很陌生,好像亲吻古董一样。
“您能查到德里旅馆的电话吗?”
“请稍等。”
不可能,德里早该烟消云散,被都市更新计划夷为平地,变成音乐厅、保龄球馆或电玩店才对,不然就是某个皮鞋推销员好运用完,喝醉酒在床上抽烟把整座城市都烧了,清洁溜溜,就像亨利·鲍尔斯老是拿来揶揄他的那些玻璃杯。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的歌是怎么唱的?美好时光……在少女眨眼间消逝无踪。什么少女?噢,贝,是啊,贝……
旅馆可能变了,但显然没消失,因为话筒另一端传来毫无起伏的语音答复:“号码……是……九……
四……一……八……二……八……二。重复,号码……是……”
理查德一次就记下来了。挂断录音电话,感觉还不赖。他不禁想象地底深处埋着一个巨大的球形“查号”怪兽,几千只铬质手臂抓着几千根电线,忙得满头大汗,感觉就像电话版的八爪博士。理查德觉得自己所在的世界愈来愈像个巨大的电子鬼屋,所有数字鬼魂和害怕的人类不安地共存着。
借用保罗·西蒙的歌名,就是依然伫立,多年后依然伫立。
他打电话给旅馆。他上次看到旅馆时,还是戴着胶框眼镜的孩子。那个号码1-207-941-8282好拨得很。理查德将话筒拿到耳边,从宽大的风景窗往外看。冲浪的人走了,一对情侣牵着手从他们刚才冲浪的地点缓缓往岸上走,感觉就像挂在卡罗尔·费尼旅行社墙上的海报一样完美。唯一的缺憾是两人都戴了眼镜。
别想逃,臭烂脸!我们要打爆你的眼镜!
克里斯,他忽然灵光一闪,他的姓是克里斯。维克多·克里斯。
老天,他根本不想知道这些,尤其现在,不过似乎不重要了。记忆地窖出事了,理查德·托齐尔收藏美好往事的地方出问题了,门打开了。
只不过那里有的不是唱片,对吧?你在那里不是“金曲”理查,不是炙手可热的电台DJ,也不是拥有一千种声音的男人,对吧?而正在打开的那些……那些其实也不是门,对吧?
他试着甩掉那些念头。
记得我很好,我没事。你没事,理查德·托齐尔没事。抽根烟就好了。
他四年前戒了烟,不过现在需要来一根。
那里没有唱片,只有尸体。你把尸体埋得很深,但一场疯狂的地震将它们从地下全吐了出来。在那里,你不是“金曲”理查。你只是“四眼田鸡”,和你的同伴在一起,吓得连蛋都快变成葡萄果酱了。那些不是门,也没有打开。那是地窖,理查德,它们正在崩裂。你以为吸血鬼都死了,这会儿全部飞了出来。
一根烟,一根就好。看在老天的分上,一根卡尔顿就好。
别想逃,四眼田鸡!绝对要你把他妈的书包吃下去!
“德里旅馆。”带着北方腔的男人说。那个声音经过新英格兰、中西部,再钻过拉斯维加斯的赌场底下,一路传到他耳中。
理查德问对方能不能帮他在旅馆预订一个房间,明天入住。对方说可以,问他想停留多久。
“说不准,我有——”他微微顿了一下。
他到底有什么?他脑海中浮现一个背着格子呢书包的男孩,被问题少年们追赶。他看见男孩身材纤细,戴着眼镜,脸色苍白,似乎在用一种神秘的方式对着过往的欺凌大喊:打我啊!来打我啊!打我嘴唇!把我牙齿上的嘴唇打烂!打我鼻子!有种就把它打到骨折流血!打我耳朵,让它肿得像花菜!
把我眉毛划开!打我下巴!把我击倒啊!打我眼睛!谁叫它们躲在讨厌到极点的胶框眼镜后头,一只镜脚还用胶带粘住,让眼睛看起来又大又蓝!把眼镜打断!让碎镜片戳穿一只眼睛,让它永远看不见!
他妈的!
“我有事要到德里出差。我不知道生意要谈多久,不如先订三天,保留延期的选项,如何?”
“保留延期的选项?”柜台接待人员迟疑地问,但理查德没说什么,耐心等对方自己搞懂,“哦,我明白了!没问题!”
“谢谢。还有我……呃……希望你十一月投咱们一票,”肯尼迪总统说,“杰基10想要……呃……重新装潢……呃……白宫,而且我也帮……我弟弟罗伯特……呃……安排好工作了。”
“托齐尔先生?”
“是。”
“好……在线还有另外一个人。”
肯定是DOP的老政客,理查德心想,也许你不知道,DOP是死老党11的意思。他忽然打了个冷战,于是又急忙对自己说,别担心,理查德,没事的。
“我也听到了,”理查德说,“一定是跳线。房间怎么样?”
“哦,房间没问题,”接待人员说,“德里这里有生意,但一直没大发展。”
“是吗?”
“嗯哼。”接待人员说。理查德又打了个冷战。这部分他也忘了——新英格兰人答“是”的方式:嗯哼。
别想逃,讨厌鬼!亨利·鲍尔斯鬼魅般的声音朝他嘶吼,他觉得体内有更多地窖打开了。他闻到的不是尸体的腐臭,而是早已凋零的回忆的恶臭,感觉更糟。
他将自己的美国运通卡号码报给接待人员,挂上电话之后又打给史蒂夫·科沃尔,KLAD电台的节目主任。
“什么事,理查德?”史蒂夫问。洛杉矶的调频摇滚电台竞争激烈,不过KLAD在最新的收听率调查中排行第一,让史蒂夫心情大好——这时候最适合求他帮忙,谢天谢地。
“啧,你会后悔问我这句话的,”他对史蒂夫说,“我要闪人几天。”
“闪人——”他可以想象史蒂夫皱起了眉头,“我不太懂你的意思,理查德。”
“箭在弦上,我要闪了。”
“什么叫你要闪了?排班表就在我面前,你明天下午两点到六点录音,和之前一样的时间。事实上,你四点要访问克拉伦斯·克莱蒙斯。你知道克拉伦斯·克莱蒙斯是谁吧,理查德?就是布鲁斯·斯普林斯汀要他‘上台吹几声’的大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