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像他们说的那样有效。当你全神贯注在鼻子上,就不会留意自己灌了什么到喉咙里。”
“你疯了,汉斯科姆先生。”瑞奇·李说。
“废花。”汉斯科姆回答,“你还记得吧,瑞奇·李?我们小时候都说‘废花’。我跟你提起过我小时候很肥吗?”
“没有,先生,你没说过。”瑞奇·李低声说。他现在相信汉斯科姆先生一定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坏消息,所以真的疯了……起码暂时失去了理智。
“我是大肥猪,从来没打过棒球或篮球,玩捉迷藏永远第一个被抓,连我自己都受不了。我那时真的很胖。我老家有几个家伙时常找我麻烦,其中一个叫雷金纳德·哈金斯,不过大家都叫他贝尔齐。
另一个叫维克多·克里斯,还有其他人,但最坏的是一个叫亨利·鲍尔斯的家伙,比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坏。瑞奇,如果世上真的有邪恶的孩子,那一定是亨利·鲍尔斯。他不只欺负我一个,但问题是我跑得没有其他人快。”
汉斯科姆解开纽扣,将衬衫拉开。瑞奇·李上身前倾,看见汉斯科姆先生腹部有一块扭曲滑稽的疤痕,就在肚脐上方。皱巴巴的,很白、很旧的疤痕。他发现那是一个英文字母。有人在他腹部刺了一个H,可能早在汉斯科姆先生长大之前。
“亨利·鲍尔斯干的,感觉像上辈子的事了。幸好他只刺了个字母,没让我带着他的全名到处跑。”
“汉斯科姆先生——”
汉斯科姆又拿了两片柠檬,一手一片,仰头将柠檬汁像鼻药一样滴进鼻孔。他身体猛烈颤抖,将柠檬片放到一边,拿起杯子灌了两大口,打了个冷战,之后又灌了一口,接着闭着眼睛伸手摸索,想找到加垫的吧台边。他扶着吧台站了一会儿,有如遭遇巨浪、紧握栏杆的水手,接着睁开眼睛,对瑞奇·李微微一笑。
“我可以这样搞一整夜。”他说。
“汉斯科姆先生,我希望你别再喝了。”瑞奇·李紧张地说。
安妮拿着托盘回到侍者区,点了两杯米勒啤酒。瑞奇·李倒了两杯递给她,觉得两条腿有点发软。
“汉斯科姆先生还好吗,瑞奇·李?”安妮问。她看向瑞奇·李背后,他扭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汉斯科姆先生正倚着吧台,小心翼翼地从瑞奇·李放配酒菜的小盒子里挑出柠檬片。
“我不知道,”他说,“我觉得不太好。”
“那就别杵在这里,快去想点办法啊。”安妮和其他女人一样,特别偏袒本·汉斯科姆。
“我不知道。我老爸常说,只要客人还清醒——”
“你老爸的脑袋连地鼠都比不上,”安妮说,“别管你老爸了,瑞奇·李,你得阻止他才行,他这样下去会挂的。”
瑞奇·李乖乖听话,走回本·汉斯科姆面前:“汉斯科姆先生,我真觉得你喝得够——”
本·汉斯科姆头一仰,手指一挤,这回真的像吸可卡因一样,把柠檬汁吸进了鼻孔,接着喝水似的猛灌了一口威士忌。他神情严肃地看着瑞奇·李。“叮咚,我看见他们了,他们都在我家客厅的地毯上跳舞。”说完之后哈哈大笑。杯子里的威士忌大概只剩五厘米高。
“够了。”瑞奇·李说着伸手去拿酒杯。
汉斯科姆将杯子轻轻推开,让瑞奇·李扑了个空。“伤害已经造成了,瑞奇·李,”他说,“伤害已经造成了,兄弟。”
“汉斯科姆先生,拜托——”
“该死!瑞奇·李,我差点忘了,我有东西要给你的三个孩子。”
汉斯科姆穿着褪色的牛仔背心。他伸手去掏口袋,瑞奇·李隐约听见叮当声。
“我父亲在我四岁时过世了,”汉斯科姆说,口齿依旧清晰,“留下了一屁股债务和这个。我想送给你家的三个小鬼头,瑞奇·李。”他说完将三枚银币放在吧台上,银币映着柔和的灯光闪闪发亮。瑞奇·李倒抽了一口气。
“汉斯科姆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
“本来有四枚,但有一枚被我送给结巴威他们了。他叫威廉·邓布洛,但我们都喊他结巴威……只是以前的称呼,就像我们说‘废花’一样。我有一群死党,他是其中之一。我还是有朋友的,你知道。
我胖归胖,还是交得到朋友。结巴威现在是作家了。”
瑞奇·李几乎没在听,盯着那三枚银币看得入了迷。一九二一、一九二三、一九二四年。就算只看纯银含量,天知道这三枚银币现在值多少钱!
“我不能收。”他又说了一次。
“我坚持。”汉斯科姆先生说完拿起杯子一饮而尽。他早该躺在地上了,但眼睛却盯着瑞奇·李不放。那双眼睛泛着泪光,充满血丝,但瑞奇·李可以按着《圣经》发誓,注视他的这个人绝对清醒。
“你有点吓到我了,汉斯科姆先生。”瑞奇·李说。两年前,镇上有名的酒鬼格雷沙姆·阿诺德拿着一卷二十五美分硬币走进红车轮,帽带上还插了一张二十美元纸钞。他将零钱拿给安妮,要她四枚四枚投进点唱机,接着将那张二十元钞票放在吧台上,要瑞奇·李给所有客人倒酒。这个酒鬼阿诺德从前是赫明顿公羊队的明星球员,带领球队拿到学校第一座(可能也是最后一座)高中篮球联赛冠军杯。那是一九六一年的事了。当时这个年轻人的前途似乎不可限量,但他第一学期就被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退学了,理由是喝酒、嗑药和彻夜狂欢。他回到老家,撞烂父母送给他当毕业礼物的黄色敞篷车,在老爸的农用机械行当首席业务员。阿诺德的父亲眼看儿子突然变坏,而且再也不会浪子回头,怎么也参不透个中缘由,一夕间苍老了许多。五年后,他不想开除儿子,只好卖了机械行,搬到亚利桑那州去过退休生活。机械行还在父亲名下时,阿诺德有段时间至少还会假装工作,但那时就已经酒不离手了,后来更是完全被酒精控制。他常发酒疯,但他带着硬币请所有人喝酒那天,表现得却像苦薄荷糖一样甜,客人们也都亲切道谢。安妮一直在放摩·邦迪的歌,因为阿诺德喜欢他的乡村音乐。
阿诺德坐在吧台前——瑞奇·李发觉就是汉斯科姆先生现在坐的位子,这让他愈来愈不安——喝了三四杯波旁苦艾酒,跟着点唱机哼唱,一点没惹麻烦,瑞奇·李关店时乖乖回家,没想到随后就在二楼的衣柜里上吊自尽。格雷沙姆·阿诺德那天晚上的眼神和本·汉斯科姆现在的眼神有一点像。
“有点吓到你了,对吧?”汉斯科姆问,眼睛依然盯着瑞奇·李。他推开酒杯,双手利落地交叠在银币前。“应该是吧,但你绝对没有我害怕,瑞奇·李,你最好祈祷永远不会。”
“呃,到底出了什么事?”瑞奇·李问,“也许,”他舔了舔嘴唇,“也许我能帮上忙?”
“出事?”本·汉斯科姆笑了,“没什么事。我晚上接到老友的电话,一个叫迈克·汉伦的家伙。
我早就忘记他了,瑞奇·李,但可怕的不是这个。毕竟我认识他的时候还很小,而小孩都会忘记事情,对吧?绝对是。废花。我真正怕的是,来这里的途中,我忽然发觉自己不只忘了迈克,而是忘了童年的一切。”
瑞奇·李茫然地望着汉斯科姆,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汉斯科姆无疑真的很害怕,肯定是。
感觉很滑稽,但是千真万确。
“我是说我完全忘了。”他说,一边用指关节轻敲吧台以示强调,“瑞奇·李,你听过谁得了彻底的健忘症,连自己有健忘症都忘了吗?”
瑞奇·李摇摇头。
“我也没听过。但我现在就是这样,前一秒还在飙车,下一秒忽然想到这件事。我记得迈克·汉伦,但那是因为他打电话给我。我记得德里镇,但那是因为他从那里打电话给我。”
“德里?”
“可是也就这样。我发现自己甚至不曾回想过童年,从我……我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但突然间,就这样啪的一下,一切都开始涌现,就像我们对第四枚银币做的那样。”
“你们对那枚银币做了什么,汉斯科姆先生?”
汉斯科姆看了看表,忽然溜下高脚凳。他微微晃了一下,但仅此而已。“我可不能错过时间,”
他说,“晚上的飞机。”
瑞奇·李立刻一脸警觉,汉斯科姆笑了。
“是搭飞机,不是开飞机。我这回搭联合航空,瑞奇·李,不自己开。”
“哦,”他想自己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一定写在脸上,但他不在乎,“你搭飞机要去哪里?”
汉斯科姆的衬衫还敞着。他低头若有所思地望着腹部皱巴巴的白色旧疤,接着将扣子扣好。
“我应该说过了,瑞奇·李,答案是回家,我要回家。记得把银币给孩子们。”说完他朝门口走去,但他走路的样子,甚至他拉裤侧的动作,都把瑞奇·李吓坏了。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情景和格雷沙姆·阿诺德死前(虽然他的死几乎没人难过)的情景是那么相似,仿佛见到了阿诺德的鬼魂。
“汉斯科姆先生!”他担忧地喊道。
汉斯科姆回过头来,瑞奇猛地后退,臀部撞上后架,酒瓶碰在一起发出叮当声,仿佛在窃窃私语。
他后退是因为他忽然确定本·汉斯科姆死了。没错,本·汉斯科姆陈尸某处,也许是水沟、阁楼或衣柜里,颈上缠着皮带,身体离地两三厘米,摇摇晃晃,而眼前站在点唱机旁回望他的是鬼魂。那一瞬间,他确定自己穿透汉斯科姆的身体看到了桌椅。就那一瞬间,但已经够让他的心脏冻结了。
“怎么了,瑞奇·李?”
“没、没、没事。”
本·汉斯科姆望着瑞奇·李。他眼窝下方有两团黑紫,双颊因酒酣而滚烫,红红的鼻子看起来像发炎了。
“没事。”瑞奇·李轻声又说了一次,但目光就是无法从那张脸上移开。那个死于罪恶、此刻却直挺挺站在地狱冒烟的侧门边的人的脸。
“我那时很肥,家里又穷,”本·汉斯科姆说,“我现在想起来了。我记得一个叫贝弗莉的女孩或结巴威用银币救了我一命。我吓得快要疯了——被什么吓到我可能晚点会想起来。但我有多害怕并不重要,反正恐惧迟早会来。它就在那儿,在我心里,像个大气泡似的不断膨胀。我得走了,因为我之前得到的和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来自我们当年做的事。得到就要付出,这世界就是这样。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神让我们从小孩子长起,让我们靠近地面,因为他知道我们必须摔很多次、流很多血才能学到一点教训。得到就要付出,你拥有的就是你付出的……而你所拥有的一切迟早会找上门来。”
“但你这个周末还是会来的对吧?”瑞奇从麻木的双唇间挤出这句话。不祥的感觉愈来愈强,他只抓得住这一丝希望。“你这周末还是会和平常一样过来吧?”
“我不知道。”汉斯科姆先生说完露出惨白的微笑,“我这回要去的地方比伦敦远多了,瑞奇·李。”
“汉斯科姆先生——”
“记得把银币给孩子们。”他又说了一次,接着便消失在夜色中。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安妮问,但瑞奇·李没理她。他翻起吧台隔板冲到对着停车场的窗户旁,看见汉斯科姆先生的凯迪拉克车灯亮起,引擎加速转动,车子离开泥土空地,卷起滚滚烟尘。车尾灯愈来愈暗,在63号高速公路彼端变成两个红点,内布拉斯加的晚风开始将烟尘吹散。
“他灌了一大杯威士忌,你竟然还让他开着大车走人?”安妮说,“干得好啊,瑞奇·李。”
“算了。”
“他会害死自己的。”
瑞奇·李五分钟前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会儿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视野中,却转身对她摇摇头说:“我想不会,但以他今晚的样子,或许死了还好一点。”
“他跟你说了什么?”
瑞奇·李摇摇头。汉斯科姆说的话在他脑海中搅成一片,凑在一起看不出任何意义。“无所谓,但我想我们再也不会见到那小子了。”
埃迪·卡斯普布拉克吃药
想了解二十世纪末的美国中产阶级男人,只要看他们的药柜就行了,起码大伙儿都这样说。不过,老天,你真该瞧瞧埃迪·卡斯普布拉克的药柜。埃迪拉开药柜,仁慈地移开了镜子里他苍白的脸和茫然瞪大的眼睛。
柜子最上层摆着安力神、益速得、益速得加强锭、康泰克、健胃仙、泰诺和一大罐蓝色的维克斯软膏,蓝得有如困在玻璃瓶里的傍晚的天空。另外还有一瓶咖啡因锭、一瓶然自泻药(埃迪很小的时候,电视广告里劳伦斯·威克常说:“然自,倒着写的自然。”)和两瓶菲利普氧化镁制酸胃乳,一瓶原味,尝起来像粉笔,一瓶是新款薄荷味,尝起来像薄荷味的粉笔。一大罐罗雷兹紧挨着一大罐塔姆斯,塔姆斯则挨着一大罐橙味迪洁药片。三个罐子像三只怪异的小猪储钱罐排排站着,只是里头装的是药片,不是硬币。
第二层是维生素:维生素E、维生素C、玫瑰果维生素C、维生素B和B复合物及B12。再有就是治疗令人难堪的皮肤问题的离氨酸、治疗令人难堪的胆固醇和心血管问题的卵磷脂、铁、钙、鱼肝油、每日一锭综合维生素、美益达综合锭和善存。柜子顶上还有一大罐洁利妥,以备不时之需。
第三层,欢迎检视成药机动打击部队。这里有伊克雷克斯和卡特小药丸,任务是帮助埃迪·卡斯普布拉克的肠胃出清存货。旁边是考佩克泰特、派普托毕斯莫和普利佩瑞逊H,预防存货离开得太快太痛。另外还有旋盖装的塔克斯,主要负责善后工作,例如劝离赖着不走的家伙或处理特大号专送包裹。再来是对付咳嗽的44号处方、打击感冒的奈齐尔和特利通,还有一大瓶蓖麻油、一盒苏克雷以防埃迪喉咙痛,外加四种漱口水:克罗拉塞普提克、思必乐、喷雾式思必乐和独家配方无可模仿的必备老牌李施德林。维视尔和妙莲负责眼睛,氢化可的松和尼欧斯波林药膏专攻皮肤(要是离氨酸没有发挥效力,这是第二道防线)。一管奥西5和一瓶奥西洗面奶(因为埃迪宁可多花钱也不想多长痘),加上几粒四环素药片。
三瓶煤焦油洗发精挤在一旁,有如愤恨的谋反者。
柜子底层很空,但都是狠角色,绝对能让人飘飘欲仙,飞得比本·汉斯科姆的喷气式飞机还高,摔得比瑟曼·芒森14还惨。这里有安定、佩可丹、阿米替林和达尔丰综合锭,还有一盒苏克雷,但打开来看不到喉糖,而是六颗安眠酮。
埃迪·卡斯普布拉克一向信守童子军格言。
他一只手拎着手提袋走进浴室,将袋子放在洗手台边,拉开拉链,开始用颤抖的手将瓶瓶罐罐、条条管管扫进袋子里。平常他会小心翼翼一把一把拿,但现在没那个闲工夫。埃迪觉得选择既简单又残酷:要么立刻起程不断移动,要么在一个地方久待,待到开始思考一切有什么意义,然后被自己吓死。
“埃迪?”米拉在楼下高喊,“埃迪,你在做什么——”
埃迪将装了安眠酮的喉糖盒扔进袋子里。药柜几乎空了,只剩米拉的美多锭和一小支快用完的碧唇护唇膏。他迟疑了片刻,将碧唇也扫进袋子里,正要拉上拉链时又内心交战了一番,最后将美多锭也丢进去了。反正她可以再买。
“埃迪?”这回米拉已经走到楼梯的一半了。
埃迪拉上拉链,离开浴室,袋子在身侧甩来甩去。他个子矮小,长着一张兔子般易受惊吓的脸,头几乎全秃了,只剩下几撮黑白交杂、无精打采的残发。袋子很沉,他的身体明显歪向一边。
一个胖得要命的女人吃力地往二楼爬,埃迪听见楼梯吱嘎作响,发出抗议。
“你在做什么——”
不用心理医生说,埃迪也知道自己娶了有母亲影子的女人。米拉很肥,五年前两人结婚时她还只是胖而已,但他有时觉得自己心里早就知道她会有这么一天。老天,他妈就已经是大胖子了。埃迪看米拉走上二楼转角,感觉她从来没这么肥过。她穿着白睡袍,胸部和臀部非常突出,像两道浪头一样。
她脂粉未施,脸色又白又亮,神情极度惊恐。
“我得离开一下。”埃迪说。
“什么叫你得离开一下?刚才那通电话怎么回事?”
“没事。”他说完飞快地冲过走廊,跑到衣帽间,放下手提袋,接着打开衣帽间的折叠门,将六件一模一样的黑西装推到一边。那六件黑西装挂在其他颜色较为鲜艳的衣服旁边,就像乌云一样显眼。
他上班都穿黑西装:他弯下腰,樟脑丸和羊毛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从衣帽间深处拎出一只手提箱,打开,开始朝里面扔衣服。
她的身影罩住了他。
“怎么回事,埃迪?你要去哪里?告诉我!”
“我不能告诉你。”
她盯着他,思考该说或该做什么。她很想将他一把推进衣帽间,背抵着门不让他出来,直到他不再发疯为止。她可以这么做,但鼓不起勇气。她比埃迪高七厘米,重九十斤,却不知道该做和该说什么,因为他太反常了。就算她走进电视室发现他们家新买的大屏幕电视飘在空中,她也不会这么心惊胆战。
“你不能走,”她听见自己说,“你答应要帮我拿到阿尔·帕西诺的签名。”她在说什么啊?真荒谬!但遇到这种事,荒谬总比沉默好。
“你会拿到的,”埃迪说,“但你得自己去当他的司机才行。”
天哪,她的脑袋已经被一堆恐惧弄得晕头转向,现在又多了一个。她轻声尖叫:“不可能,我从来没——”
“你非做不可,”埃迪说,他已经开始挑鞋了,“就只剩你了。”
“我的制服都不合身了!胸部太紧了!”
“叫德洛雷斯帮你改一下。”他冷冷地说,接着抓了两双鞋,找到一个空鞋盒,放了第三双鞋进去。上等的黑皮鞋,还很结实,只是磨损多了点,不再适合穿去上班了。假如你的工作是在纽约帮有钱人开车,许多还是有名的有钱人,你非得穿得体面不可,而这几双鞋都不体面了……但就他这会儿要去的地方,以及到了那里他可能得做的事情来说,它们应该还过得去。说不定理查德·托齐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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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他忽然眼前一黑,觉得喉咙开始缩紧。他发现自己打包了一整间药房的药,却独独把最要紧的东西——哮喘喷剂——忘在楼下音响柜上。他吓得冷汗直流。
埃迪猛地合上手提箱,将箱子锁好,回头看了眼米拉。米拉站在走廊里,一手按着粗短有如矮柱的脖子,仿佛有哮喘的人是她。她看着他,脸上充满困惑与惊恐。埃迪很想同情她,但他自己也怕得要命,实在顾不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