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这是个新热水器,既然费劲打了钉子把它安装了上去,没有道理不给它通电使用它啊!”我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胡科长说。

  我没有吱声,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估计现场产生的一氧化碳差不多都散尽了,重新进入了现场。

  我站在板凳上盯着热水器和管道左看右看,然后对着林涛说:“你,要不要上来看看?”

  林涛点头会意,拿着勘查灯登上了板凳。

  我在下面等着。

  “看清楚了,一氧化碳探测仪的电线被拽断了。”林涛说,“因为电线是穿过吊顶的,所以暴露在吊顶外面的地方没有异常,其实在吊顶里面的部分已经断了,所以自然就没有电了,也就不会报警了。”

  “断口新鲜吗?”我汗毛一立。

  “新鲜。”林涛举起相机拍照。

  “那把暴露在吊顶外面的电线提取回去,看看能不能查出DNA来。”我说。

  “可能不需要。”林涛说,“内管的外侧有指纹。”

  我们都知道,泄漏一氧化碳的罪魁祸首是内管和墙壁的紧闭关系被破坏了。而在这个部位发现了指纹,是非常有意义的。

  “会不会是安装管子的时候留下的陈旧指纹?”我仍不放心。

  “不会。”林涛斩钉截铁,“管子上面都是日积月累留下来的油污。在油污的中间,有一枚很清晰的指纹。是油污减层指纹,很新鲜,表面没有新的油污覆盖。”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有可能是人为的?”我有些惊讶。

  “应该是的。”林涛说,“这个内管和墙壁的附着关系就靠一圈塑料胶布密闭。只要给外管一个作用力,黏附力本来就已经下降的塑料胶布瞬间就失去了它的作用。管子和墙壁之间也就不密闭了,就存在气体的通道了。”

  我愣在原地,看着林涛换着不同的姿势去拍摄管道上的指纹。

  “三个当事人的指纹都提取了吗?”林涛一边拍照一边问着程子砚。

  程子砚说:“按照信息采集的要求,全部提取了。”

  “好!”林涛说。

  我知道林涛的想法。这是一个封闭的现场,而且一般不会有外人进来。三名当事人也没有明显的矛盾关系,程子砚也确定现场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足迹。所以,如果是人为破坏热水器的墙排结构,只有可能是内部人所为。

  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林涛显然是已经拍摄到了他自己满意的指纹照片,他轻松地跳下板凳,和程子砚一起走到室外,拿起之前采集的三名当事人的指纹卡,开始慢慢比对。

  陈诗羽站在屋内无所事事,也走了出去,站在林涛和程子砚的身边看着他们比对指纹。林涛热情地给小羽毛边讲解边演示,程子砚却一声不吭。我远远看过去,总觉得这三人的组合有点怪怪的。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身边的侦查员说:“毛庭这两天的活动轨迹,有没有调查?”

  侦查员点了点头,从卷宗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我。

  这张纸上密密麻麻地记载着调查来的情况,是毛庭这两天的全部活动情况。

  买菜,上工,喝酒,打牌,体检,喝酒,逛公园,回家。

  诸如这样,纸上简单明了地写着每个时间点,毛庭的活动轨迹。

  “体检?体检什么?”我问了问。

  “他上了一个新的工地,可能是牵扯到要买保险什么的吧,就是到医院做一个常规体检。”侦查员说,“喏,这是医院的体检报告复制件,我也调取了。”

  我赞许地点点头,接过体检报告一条一条地看。从体检报告上看,这个四十岁的农村男人,身体非常健康,所有的指标都在正常范围之内,没有任何毛病。所以说,并不可能是我之前猜想的,他查出了绝症,然后想带着老婆孩子同归于尽。

  体检报告的最后,还写了一句:“应体检人要求,对血型进行检验,经检验血型为A型。”

  “应体检人要求”?我产生了疑问:“施工委托方要求查工人的血型?”

  侦查员茫然地摇摇头,说:“不知道啊,说不定是为了防止万一,先测好血型吧?我们警察的帽子里不都是有这个警察的姓名和血型吗?是为了好抢救吧。”

  我皱着眉思考着,拿出手机接通了郑大姐的电话:“郑大姐,市局那个多人中毒死亡的案子,亲缘关系如何?”

  在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确定性质之前,通常会对死者、伤者等当事人的指纹进行提取,并对DNA进行检验。所以DNA室应该有这起案件当事人的DNA数据。

  听脚步声,应该是郑大姐听见我声音急促,跑了几步到接案室,说:“看了,死者毛远大和荣冬梅、毛庭都确定了亲子关系。”

  “哦。”我的另一种想法好像又被否决了,我不死心地接着说,“那血型呢?”

  “血型嘛,你等等。”郑大姐说,“毛庭是A型血,荣冬梅是B型血,毛远大是O型血。”

  我恍然大悟,致谢后挂断了电话。

  正在此时,林涛兴奋地从屋外跑了进来,扬着手中的指纹卡喊道:“现场提取的右手拇指、食指和无名指指纹,确定都是毛庭的!毛庭是这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

  “会不会是毛庭做了什么其他的事情,不小心碰掉了管道?”胡科长仍是有些不能理解。

  我摇摇头说:“碰掉管道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不小心碰掉管道的同时,拽掉了探测仪的电源,这种概率实在是很小吧。”

  “哎,也是。”胡科长一定是不能相信看起来忠厚老实的毛庭是杀人凶手。“毛庭现在状况怎么样?”我说,“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毛庭的病床被一圈白色的帘子围住。

  我站在帘子的外面,默默地低头看着毛庭的病历。

  侦查员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朝我默默地摇了摇头。

  我点头示意,走进了帘子内。

  毛庭仰面平躺在病床上,毫无表情。我走到他的床头,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睫毛微微地抖动了几下后,又恢复了平静。

  “我相信,你是想和他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我开门见山地说,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

  毛庭毫无反应。

  “但是你现在的沉默,让我怀疑你改变了主意,你想独活下去。”我说,“要不然,我来把你的心思说一说吧。”

  毛庭依旧毫无反应。

  “昨天是你老婆带孩子补习的日子,所以在你晚上八点回到家的时候,他们俩都不在家。”我说,“心灰意懒的你,此时做了决定,破坏了热水器的管道,并且处心积虑地破坏了一氧化碳探测器。这个时候的你,一心求死,而且是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死。”

  我顿了顿,接着说:“你知道,你老婆洗澡时间长,热水器排出的一氧化碳,足以把整个屋子的人毒死。对一个小学毕业的人来说,你的设计已经接近完美了。不过,你还是给我们留下了证据。只要有证据,事实就会暴露在世人的眼前。就像是你现在的沉默,并不是他们以为的意识不清。从病历上看,你现在应该很清醒,只是不愿意说话罢了。”

  毛庭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我趁热打铁,说:“可能是因为总有人说你的儿子远大和你长得不像吧?又或是在你的心目中,你的妻子不忠,所以,你一直都以为毛远大不是你的孩子,这个想法就像是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了你的心里,也留下了祸根。引发毒刺发作的,就是你的这个血型检验。在你看来,你是A型血,你妻子是B型血,所以你的孩子肯定是A或B型血对吗?而你的孩子,你早就知道,他是O型血。就是这个检测报告,让你下定决心和他们同归于尽的对吧?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居然不是自己的,所以你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答案,你也不想再去面对未来了对吗?”

  毛庭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我觉得吧,不怕一个人一无所知,也不怕一个人知识全面。最怕的,就是一知半解,自以为是。”我说,“你一定不知道吧,A型血和B型血的人,生出来的孩子有可能是任何一种血型。”

  毛庭的嘴唇微微地动了动。

  “我知道这样很残忍,但是我有必要告诉你。是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我说,“他们很冤枉。因为,DNA检测报告确定,毛远大就是你的亲生儿子。”

  “不可能!”毛庭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帘子外面的几名侦查员更是大吃一惊,冲进帘子里把毛庭死死地按在床上。

  我默默地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张纸,那是我从郑大姐那里拿过来的鉴定书复制件。

  我把鉴定书复制件轻轻地扔在病床上。

  毛庭盯着鉴定书半天,吃力地读懂了检验结论,整个身体软了下来,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默默地转身离开,因为我知道这个案件破了。

  “一个平时老实巴交的人,怎么杀人的时候这么不留情?”韩亮感叹道。

  “其实他一开始是准备一起死的。”我说,“因为他对血型的理解误区。”

  “这让我不禁想起了之前的一个案件。”陈诗羽说,“一个犯罪嫌疑人被抓获后,为了验明正身,提取了他父母的DNA,经过比对,确定嫌疑人是其母亲亲生的,但不是其父亲亲生的。后来DNA室郑大姐还纠结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出具鉴定报告。如果如实报告,恐怕又得发生一起命案。所以最后报告的结论是:嫌疑人某某和其母亲具备亲子关系。”

  “呵,干脆就不提父亲的事情。”我说。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能理解为什么国家不建全民DNA数据库了。”林涛说,“恐怕建完了以后,得发生好些起命案。唉,女人啊,都不靠谱。”

  陈诗羽回过头瞪着林涛。

  “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涛连忙慌乱地解释道,“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我笑了笑,说:“社会本来就是很复杂的,复杂的事物就不能过于透明。”

  “哪儿透明了?”大宝说,“要是完完全全透明了,还能到现在都找不到杜洲的踪迹?要是曲小蓉再不走,我估计得睡死在我家沙发上了!”

  “睡死活该!”林涛没好气地说,“省得又去钓王八害我们。”

  第五案 烈焰之车

  金钱并不像平常所说的那样,是一切邪恶的根源,唯有对金钱的贪欲,即对金钱过分的、自私的、贪婪的追求,才是一切邪恶的根源。

  ——纳·霍桑

  1

  零利超市是龙番市最大的一个超市,每天顾客络绎不绝。它所在的位置也是龙番市商业最集中地带的中心,占地面积也很大。

  零利超市的门前广场甚至比龙番市的市民广场还要大,全部用来停车。每天下班时间,零利超市的停车广场就成了龙番市最热闹繁华的地方,来往车辆川流不息。

  曹强是市公安局政治处的一名民警,因为在机关单位工作,相对于当交警的妻子来说,时间比较稳定。因此,曹强就担负起了每天到超市购物、买菜的“重任”。

  这一天,曹强像往常一样,下了班以后就来到零利超市买菜。买完菜之后,推着购物车走向停车广场。在这个季节,日落时间是下午六点十分左右,而日落半个小时后,天基本上就黑了。曹强走出超市的时候,是六点半,天已经擦黑。

  西边的停车场是整个停车广场中车辆最少的。因为需要从入口处绕一圈才能来到西侧,所以很多人不愿意停在西广场。但是正因为车少,不怕麻烦的曹强每次都会选择在这里停车,不仅容易找到车位,更是方便进出,被别人擦碰的概率也小。

  在走近自己轿车的时候,曹强瞥见了不远处的一丝红光。在擦黑的环境里,有任何一丝光芒,都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曹强向红光看去,看得并不真切。仿佛这一束光芒是从一辆轿车里散发出来的。曹强左看看,右看看,可能是因为他买菜的动作快,较其他人先出了超市,所以这个时间点,西广场上还真是看不到其他人的人影。出于职业的敏感,曹强觉得自己应该管一管这个闲事。

  曹强把购物车里的东西放进轿车,向红光所在的西北角走了过去。果然,那里的停车位停着一辆轿车,看外形,还应该是一辆高档轿车。在接近这个停车场最角落的轿车时,突然,“嘭”的一声,把曹强吓得打了一个踉跄。

  曹强没有看错,红光果真是从轿车里散发出来的。而且,红光是火!

  “嘭”的一声,是大火烧炸了车窗玻璃。随着这一声巨响,滚滚浓烟从轿车里翻滚了出来。曹强吓得倒退了几步,大喊:“着火啦!快来人救火!”

  那一瞬间,曹强瞥见了这一辆蓝色奔驰的车牌号码,正是他的同事董建武家里的轿车。

  在火光从车窗里翻滚出来的同时,大火瞬间把轿车吞没,纵使有一百个曹强,也无能为力了。曹强颤抖着拨通了119。

  此时西停车场上开始聚集了一些人,有刚刚从超市出来的顾客,也有超市的保安,还有经过的路人。大家七手八脚地敲开超市大楼里的消防栓接水,有的拿盆,有的拿桶。这辆蓝色的奔驰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大家都在尽可能地保住停在奔驰附近的其他轿车。

  不一会儿,一辆消防车呼啸着开到了现场。一分钟之内,水枪开始朝蓝色奔驰上喷射。曹强站在消防车的后面,用颤抖的手拨打着董建武的手机,一遍一遍,无人接听。

  当大火被消防队扑灭的时候,蓝色的奔驰已经成了一个焦黑的汽车框架,车胎已经受热漏气,车牌照被烧得掉了下来,在一堆黑色的炭末中格外醒目。

  “哎哟,这么好的车,也会自燃啊?”

  “天儿还这么冷,怎么就能自燃呢?”

  “是不是开空调了呀?”

  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

  不一会儿,一个推着购物车的男人,扒开人群走进了现场,看了看焦黑的汽车框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董哥,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曹强扶着坐在地上的男人,大声问道,引得围观群众的视线全部聚焦到了这里。

  董建武坐在地上愣神,突然大喊一声跳了起来:“小玲!小玲在车里!小玲在哪里?”

  而与此同时,靠近轿车进行搜查的消防队员高声喊了一句:“排长,车里有一具尸体!”

  我们勘查小组下午接到一起信访事项的邀请,到龙番市所辖的龙西县检验复核一具尸体。这是一起自杀案件的尸体,家属对县级公安机关法医检验的结论不服,要求重新检验鉴定。为了确保原鉴定结论的准确,应家属的要求,我们勘查小组会同龙番市局的韩法医一起,到龙西县复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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