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侦查呢?”我问。

  “你要什么信息?”曹支队翻看着笔记本。

  “余氏夫妇有嫌疑吗?”韩亮忍不住问道。

  “哦,这夫妻俩现在处于取保候审的阶段。”曹支队说,“我们的侦查员去找了他们和他们身边的人。但因为死者具体死亡时间不能确定,所以也无法判断案发时余氏夫妇有没有作案时间。但是从侦查员的感觉来看,这两个人不太像。”

  “虽然余氏夫妇可能在一个多月前具备作案的动机,但是我觉得可以果断排除他俩。”我说,“第一,储强离职以后就去旅游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有携带手机的习惯,余氏夫妇应该找不到他。第二,余氏夫妇都是学医的,自然知道视网膜不可能留下最后的影像,所以也不会有戳眼睛的动作。鉴于这两点,他们俩的嫌疑可以排除。我想知道,对储强活动轨迹的调查有什么线索吗?”

  曹支队继续翻着他的笔记本,说:“这个人也是蛮执着的。从他订过的机票和火车票来看,他这十几年一直都没有闲着,跑遍了全中国。去林山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最近的一次,应该是在去年12月之前。我们只能从火车票上看到这样的信息,但是之后信息就中断了。只要和储强有联系的人,我们都调查了,但是毫无所获。所有人都反映,储强这个人不喜欢和人交流,喜欢独来独往。”

  “没了?”我见曹支队停了下来,追问道。

  “没了。”曹支队挠了挠头,说,“哦,还有一点,这个储强在去年的时候,在外省因为嫖娼被连续处罚了两次。不过这也正常,一个成年男人,没结婚,去干这种事情也不算稀奇。”

  我低着头沉思着,说:“卖淫女?不过,卖淫女没道理杀人不拿钱啊。”

  曹支队摊了摊手。

  我说:“我们来根据现场的情况还原一下当时的情景吧。应该是有一个人陪着储强一起准备去探险,没有走多远,这个人就在储强的水壶里投入了毒鼠强。走到山洞的时候,储强喝水,然后中毒身亡。凶手见储强死了,害怕他的眼睛留下影像,所以用匕首戳坏了死者的眼球后,又在死者面前烧了一堆纸,点火后顺便把打火机揣进了口袋。最后凶手拿着死者的水壶离开了现场。”

  “等等,为什么凶手有匕首,却不用匕首杀人,而是投毒?”曹支队说,“投毒这种事情肯定是预谋已久的,绝对不会临时起意,因为谁也不可能在出去探险的时候随身带着毒鼠强。”

  “因为匕首杀人会见血,比较可怕。”我说,“要么就是凶手对自己能不能搏斗过储强心存怀疑,不自信。对了,不自信。一个不高不壮、手无寸铁、毫无防备的男人,谁拿着匕首还会觉得杀他没把握呢?很有可能真的是卖淫女啊。”

  “杀人后不抢钱,说明有更大的阴谋?”曹支队顺着我刚才的话说道。

  “可是,你们这里的卖淫女,还提供陪探险服务?”我取笑道。

  “说不定还真有。”曹支队一本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这让我大吃一惊。

  “说来听听。”我说。

  “因为这里是风景区,有很多人,包括很多老外都会来这里住上一年半载慢慢玩。”曹支队说,“有的时候,这些来常驻旅游的人会觉得寂寞,而找卖淫女也只能满足一时之需,这就滋生出一种职业了。有些女子专门来到林山风景区附近,租一间房,花一年的时间专心陪着这些游客,当出租老婆。”

  “出租老婆?”我说,“这倒是有意思了,那么出租老婆也会陪着探险?”

  “这个可说不好。”曹支队说,“因人而异吧。”

  “那你们下一步侦查方向这不就明确了吗?”大宝满意地说道,“这个储强从来林山到死亡,之间至少还有两个月,说明他很有可能租了个老婆啊。”

  “可是,从事这个的人不少,一个个排查,而且没有甄别的依据,我们怎么去发现谁才是犯罪嫌疑人?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两个月了。”曹支队说,“而且,证据也不行啊。足迹是残缺的,虽然凶手拿走了水壶和打火机,但是不可能还留在身边啊。”

  “确实是这样的。”我说,“不过,毒鼠强现在国家管控得很严,你们这边怎么还有?”

  “没有。”曹支队说,“我们市以前毒鼠强使用率就很低,在国家明文管控之后,进行过几次大规模的行动,至少在十年之内没有发生过毒鼠强引发的中毒案件了。”

  “那凶手的毒鼠强能从哪儿来?”我说,“据我所知,全省的毒鼠强管控工作都是得力的。不过,以前最大的毒鼠强集散地风县,倒还是会出现毒鼠强中毒的事件。当年收缴的时候,没有收缴干净吧。”

  “风县。”一名派出所民警说,“我们这里好像还真的是有一些从风县移居过来的人。也有人从事陪客服务。”

  “那就好办了。”我说,“查一查这个群体,重点注意知识层次不高,而且非常迷信的人。一旦有目标了,查一查一个多月前她的反常迹象,说不定证据就能浮出水面了呢?”

  话虽这样说,可是我的心里还是一直在打鼓。虽然我觉得我们的分析不会错,但是毕竟还没有靠得住的证据,所以忐忑不安也是正常的。

  专案会结束,侦查员们纷纷动了起来,我们却闲了下来。

  “有件事情,还是得汇报一下。”在回宾馆的路上,林涛说。

  “咋啦,这么正经。”我漫不经心。

  大宝抢话道:“这有什么啊,你看这些宾馆,我们的出差住宿标准一涨,他们就坐地起价,非要涨到出差住宿标准的价格。这就是奸商啊,净赚政府的钱,不值得同情。”

  “什么和什么啊。”我一头雾水。

  “昨晚我和大宝打闹,结果把电视机给撞坏了。”林涛内疚地说。

  “啊?”我说,“那是要赔偿的!而且自掏腰包。”

  “我已经给组装起来了。”大宝说,“我们偷偷退房结账,反正他们退房查房也不会去查电视机。”

  “你这都什么素质啊。”林涛鄙视地说。

  说话间,我们的车到了宾馆楼下,我和林涛、大宝走进他们的房间,我问:“坏得严重吗?”

  林涛走到电视机旁,用手指轻轻一碰,那台老式的液晶电视的外壳就掉了下来,只有一个液晶显示屏孤零零地挂在墙壁上。

  “我去,你们真是能闹。”我皱着眉头研究这个外壳是怎么装在电视上的。“这电视还照样能看,只不过这种老式液晶电视的音箱是装在显示屏两侧的,这个外壳就是为了把音箱隐藏起来。”大宝指着外壳两边密集的镂空点说,“声音就是从这些小洞里传出来的。其实,只要咱们把外壳粘上,就和好电视无异了。”

  “小洞?”我说,“把外壳装上就看不出来了?”

  我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是啊,怎么了?”大宝不明就里。

  “不行!我们得赶紧回龙番!”我说。

  “没破案呢!”大宝说。

  师父立下的规定,没有破案,或者案件没有取得突破的时候,不是有其他紧急的事务,我们不得自己决定离开现场。

  “这案子破不破我管不了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我们马上回龙番,马上回去!”

  “那也得和曹支队他们说一下吧。”林涛说。

  “电话说。”我说,“马上出发!”

  几个人都被我神经质的表现惊呆了。我平时虽然不能说是大气稳重,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毫无头绪地焦躁。

  大家拗不过我,于是收拾好行装,和前台交代了一下电视的事情,并表示市公安局会出面解决,然后急切地上车赶往龙番。

  听说我们突然起程回龙番,曹支队有些意外,却信心满满地说:“在你们的指导之下,案件很快就要破了。你知道吗?侦查员在调查访问的时候,直接锁定了一个小村庄,那个村庄果真是有视网膜留影像的传说。”

  此时的我思绪万千,已经顾不上林山这起案件的侦破工作了。

  但是林涛还是很冷静地问:“为何?”

  曹支队说:“你们给我们框定的范围很小,在对这个人群进行侦查的时候,我们发现一个叫作王丽丽的陪住女行为有些反常,总是往保险公司跑。后来我们对保险公司的资料进行了调取,基本已经搞清楚情况了。储强在两个多月前在保险公司给自己买了一份人身意外保险,保险的受益人正是王丽丽。”

  “原来是骗保啊!”林涛恍然大悟。

  在警察抓获王丽丽后不久,她就交代了全部作案过程,此案也就真相大白了。

  储强来到林山后,得知这里有陪住的业务。刚刚因嫖娼被连续处罚的储强,觉得这种服务实在是性价比很高。于是,储强就和王丽丽住在了一起。一起游山玩水两个月后,储强对王丽丽产生了感情,同时,他也向王丽丽提出了陪同他一起探险的要求。

  王丽丽深思熟虑之后,告诉储强,陪他探险可以,但是必须要先买好保险。储强于是给自己买了一份保险,第一受益人是王丽丽;给王丽丽买了一份保险,第一受益人是王丽丽的母亲。这算是一种诚意吧。然而储强不知道,王丽丽要求买保险,并不是真的为了“保险”,而是为了钱。

  王丽丽打的如意算盘,是用手上存着的毒鼠强,在深山里杀死储强。毕竟那是没有开发的地方,也不会有人发现。所以,王丽丽可以向保险公司提起储强失踪,等法院宣告储强失踪、死亡后,她就能拿到一大笔保险赔偿金了。这样的安排可谓是天衣无缝。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4

  一路上,大家都在讨论着骗保的案例。也在反思这个案件不够完美的地方。在我们想到卖淫女杀人不拿钱的时候,为何没有更深一步地去推断这是一起骗保案件呢?如果那样的话,侦查就更加有针对性了,案件也会更加顺利地破获。

  好在我们框定的侦查范围很准确,案件也破获了,才没有留下遗憾。

  直到我们下了高速,也没有人问起,我今天的神经质又是从何而起。

  “去指环专案专案组?”韩亮握着方向盘问道。

  “不,去木西西里大酒店。”我说。

  “去酒店做什么?”林涛说,“那边还在排查,我们这时候去好吗?”

  我笑了笑没作声,默默地等着韩亮把车开到酒店的楼下。

  我从勘查车后备厢里拿出了一个勘查箱和一个工具箱,说:“涉事的三间房间还封存着吗?”

  陈诗羽点了点头。

  我们走到位于六楼的第一个房间,找总台打开了房门。

  我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螺丝刀,说:“我现在要拆电视了。”

  直至此时,我的意图已经被小组其他同事们了解。所以,即便是服务员拦着不允许我们拆电视,在我们保证损坏赔偿之后,还是拆下了那台老式液晶电视的外壳。

  组装方式和林山市那台被大宝、林涛损坏的电视机一模一样。

  外壳是由液晶显示屏的塑料边缘以及两侧十厘米宽的音箱面板组成的,音箱面板也是密集的小圆孔组成的。

  在拆下外壳的那一瞬间,我就看见了黏附在外壳音箱面板下缘的一个小小的装置。

  我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地把装置拆了下来,说:“你俩打打闹闹的也不是坏事,有的时候就成了破案的关键。”

  “针孔摄像头?”韩亮也很兴奋。

  “针孔摄像头,镜头顶住音箱面板的小洞,不仅能拍摄到电视机对面的大床,而且隐藏至深,很难发现。”我说。

  “可是,它的电池能撑那么久?”大宝说。

  “不用电池。”我沿着针孔摄像头尾端的电线一直捋到了液晶屏幕的后面,说,“它的电源是和电视机的电源相连接的。只要房间一插卡,针孔摄像头直接通电开始工作。”

  “我去,这么先进!”大宝说。

  “先进的还不只这些。”韩亮摆弄着摄像头,说,“还有,这个东西没有储存卡,是依靠3G信号传输的。”

  “正常,他不具备经常过来获取内存卡的条件。”我说,“必须有更加先进的传输模式。”

  “晕,那3G不是需要电话卡吗?”大宝说。

  “这个人使用的微信都是伪造的SIM卡,更不用说直接用来获取视频的卡了,肯定是伪造的。”韩亮说。

  “高级啊。”大宝从韩亮的手中接过这台小装置。

  “虽然听起来很高级,但是看模样倒是粗制滥造的。”韩亮说,“没有品牌,没有生产商的logo,要我看啊,这很有可能是犯罪分子自己拼凑制造的。”

  “那就断了我们查生产销售途径这一条路。”我可惜地说道,“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刻画,那就是这个犯罪分子十分精通电子工程行业。”

  “这应该有用。”陈诗羽做着笔记。

  我说:“还有一个最最关键的点,我们之前认为摄像头是临时搭建、事后拆除的,以此来划定了侦查范围。现在看起来,这个侦查范围是错误的。犯罪分子只需要进过一次这个房间,就可以有长久的效益。那么,装电视的、装修的、维修电视的、开过房间的,都是具备作案条件的。”

  “真是一个可怕的偷窥狂!”大宝叫道。

  “三起案件都是跟这个酒店有关的。”林涛沉思道,“说明犯罪分子只有能力或者最方便、自然潜入这个酒店,所以基本可以排除是开过房间的。”

  “有道理,范围又小了。”陈诗羽说。

  “那也有不少人好吧!”大宝说。

  此时服务员已经喊来了酒店经理,他正准备谴责我们的行为时,看到了我们手上的针孔摄像头。于是谴责立即变成了感谢。

  经理说:“太感谢你们了!我们现在就安排工程师逐个检查房间电视,然后获取的东西都拿来给你们。”

  “至少有三个。”林涛嘱咐道。

  “既然犯罪分子这么精通此道,酒店的住宿管理系统也应该被黑了吧?”我说,“毕竟拍摄到视频只是偷窥,而电话约人则是敲诈。偷窥只需要摄像头就行了,而敲诈则需要住客的信息。”

  “从之前的三起案件来看,犯罪分子最先联系的,都是在酒店住宿系统里留下联系方式的人。”陈诗羽说,“如果是女人,就直接联络;如果是男人,就从男人那里获取女人的联系方式。”

  “走,去看看。”我拉着韩亮下楼。

  有了这个针孔摄像头,酒店十分配合我们的工作。甚至暂停了入住手续,让我们检查酒店系统正常与否。

  韩亮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确定酒店系统很安全,并没有被入侵的迹象,也没有可能被入侵的漏洞。

  “会不会是你的技术不好?”陈诗羽难以置信。

  “如果仅仅是只能进入房间一次的犯罪分子,他是如何获取酒店住客信息的呢?”我也难以理解。

  “那就是吧台有问题喽?”林涛戴上了手套,开始清理吧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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