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整面山寨货的钢化玻璃破碎,划破李元子的颈动脉。
一分钟内,他的新婚妻子死了。等到余一通清醒回来,鲜血如河流布满整个屋子。他追悔莫及,这完全是个意外,过失致人死亡。如果,当时他去公安局自首,或许就能逃过一死,判个死缓,甚至无期。
但,他愚蠢地选择了分尸,一边还哼着妻子最喜欢的《城里的月光》。
他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想就这么被毁掉,心存侥幸可以骗过警察。而且,他觉得碎尸了的话,他就可以永远和心爱的妻子生活在一起了。
余一通并不是个太会说谎的人,很快怀疑焦点就到了他身上。经过搜查,水落石出,他全部认罪交代。
因为,分尸的情节太过凶残,经过两年的审判与上诉,包括精神病鉴定,他还是被最高法院核准执行了死刑。
而死刑犯被处决后,尸体要被立即火化,骨灰会转交给家属。
我告诉费家洛,要召唤回余一通的鬼魂,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他的骨灰。
不久,我们来到余一通的父母家里,祈求他们把被枪毙的儿子的骨灰借给我们用两天,作为费家洛不再跟他们打官司退款的条件。
刚开始,我们被经历了丧子之痛的老两口赶出来了。
但是,在费家洛真诚地说明了来意之后,他们同意了这个请求。
在两位老人的陪同下,我们去了郊区的公墓,从地下挖出了余一通的骨灰盒。
费家洛抱着自己房子的前任主人的骨灰,感觉分量很轻,大概是子弹掀飞了天灵盖的缘故。
这天夜里,费家洛与苏青桐,紧张地蹲在卫生间。他们请出余一通的骨灰盒,放在淋浴房与马桶之间,这就是三年前发生凶案的位置。
然后,小夫妻退到走廊,关紧卫生间的门,两人靠在墙上,互相拥抱,抵御满屋子的阴冷鬼气。
等待许久,不知道枪毙鬼的灵魂回家了没有,更不知道碎尸鬼的愿望满足了吗。
苏青桐突然想起什么,嘴里咿咿呀呀地唱道——
“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 / 总有个记忆挥不散 / 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 / 总有着最深的思量 / 世间万千的变幻 / 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 / 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 / 哪怕不能够朝夕相伴…”
这歌声幽幽,伴窗外月光,穿透整个家。突然,费家洛有种可怕的错觉——亲爱的老婆是不是被灵魂附体了?
卫生间的房门里面,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元子,老婆啊,我是一通啊,你还认得我吗?
鬼魂终于召来了!
费家洛与苏青桐都哑口无言,藏在卫生间的房门外面,偷听里面那对鬼夫妻的重逢。
门里响起李元子的声音:老公,你怎么变得——哎呀,脑门都没了,你受苦了。
接着,响起一对男女的哭声。
哎,没办法,枪毙嘛,子弹从这打进去的,这回不用化妆,就可以参加万圣节聚会了。
李元子苦笑一声:老公,你过去,可没有这么幽默啊。
对不起,元子,我错了,我也很想回来,跟你说一声,抱歉。
哎呀,我的宝贝老公啊,三年来,我始终游荡在我们家里,无论如何都离不开这房子。我在想,其实,错的是我。我不该总是骂你,不该逼你去市中心买房子,什么城里的月光啊,其实,跟我的老公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对我而言,世上最重要的,就是你了。
余一通平心静气地回答:老婆,是我没有能力,没办法赚更多的钱,要是我能早些买好中意的房子,也不至于如此啊。当然,千错万错,我更不能打老婆。这三年来,我两年在监狱,一年在坟墓,总算是想透了——老婆啊,是要用来哄,用来疼的,就算是老婆骂你几句,就当是在夸你。因为,她是喜欢你的啊,否则干吗还要恨铁不成钢呢?
然后,李元子似乎是号啕大哭了,想必是鬼夫妻拥抱在一起。个中滋味,难以言尽。
鬼妻子还说了一桩秘密,三年前自己遇害前夕,她发现自己刚刚怀孕。但是,原本说好在搬回市中心前是不要孩子的,她暂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老公。但她已经决定,等到几天后老公的生日再行公布,给全家人一个惊喜…
果然是惨啊,午夜分尸的时候,老公并不知道,老婆肚中还有他的骨肉。
可是,李元子早已完全原谅了余一通——老公,我们简直比牛郎织女还苦啊,人家每年七夕还能鹊桥会,我们小夫妻三年才能见一面。
好啊,老婆,现在我们重逢了,就永远都不要再分开!
到这里,卫生间里的声音,渐渐平息了。
这一晚,费家洛与苏青桐躺在床上,终于没有再感觉到鬼魂的气息,家里的摄像头显示,也没有一个女鬼睡在中间了。
早上打开卫生间,费家洛取出骨灰盒,跪在地上千恩万谢。
然后,他把骨灰盒送回余一通父母家里,并且撤回了打官司的诉讼,小夫妻将继续住在这套房子里。
当天晚上,苏青桐幸福地纠缠着老公,热烈庆祝终于送走了女鬼,费家洛却有些心不在焉。
后半夜,他又睡不着了。
醒来以后,总觉得各种异样,重新打开电脑里的摄像头,却吓得他魂飞魄散——凌晨三点,从马桶里爬出来一男一女,赫然正是李元子与余一通,这对鬼夫妻拥抱着走进卧室,坦然地睡在费家洛与苏青桐中间,幸福地相拥而眠。
我靠!三缺一终于补齐,床上的两对夫妻可以打麻将了!
你们自己感受一下吧,但费家洛感觉快要窒息了。
上班的时候,他又找来我分享他的苦难。
我明白了,当死刑犯丈夫被召唤回家,夫妻团聚之后自然就不肯走了,那套房子本来就是他们的家啊,卖房子的又不是这对鬼夫妻,何必要被活人赶走呢?
啊,难道应该被赶走的,就是我和苏青桐吗?
倒也不是,其实啊,家洛,我并不觉得,人和鬼不能共处于一室——我说,世界上的鬼魂,其实从来不会害人,分尸的也好,奸杀的也好,连环变态杀人的也好,从来都是活人犯的案子,干鬼魂何事?
而我,也想了起来,几年前,在我的微博上留言的那对读者情侣,似乎就叫余一通与李元子。
我打开自己的微博搜索,果然找到那段留言——
“我爱你,无论你,是人,是鬼,是畜,是妖。我爱你,爱你到死,爱到你死,爱到我死,爱到所有人死光光,我依然爱你。”
丧心病狂的誓言啊!
既如此,纵做鬼魂,亦断然不会分离。
我留给费家洛的只有四个字:顺其自然。
这天晚上,更糟糕的事情来了——苏青桐发现自己怀孕了。
费家洛脑袋发晕,他从没想过做爸爸,以为生孩子还很遥远,尤其是在他俩裸婚,完全没有父母资助的时刻。
当晚,余一通与李元子的鬼魂,依然睡在费家洛与苏青桐的中间。当他翻个身想要抱住老婆,摸到的却是枪毙鬼裸露的天灵盖。再翻个身又想要抱老婆,抓住的却是被分尸的李元子的十根手指头。
没过几天,费家洛陪苏青桐去第一妇婴保健院做检查,确认了怀孕这件事,而且从时间上来分析,极有可能就是在阴历七月十五,也就是小夫妻搬进凶宅的那晚怀上的。
苏青桐忽然想到——李元子的鬼魂不是说过,自己被杀的那晚前夕,曾经查出刚刚怀孕吗?也就是说,她是带着鬼胎一起死的。
那么,这个鬼胎,是不是到了苏青桐的肚子里?
她恐惧地扑在费家洛的怀里:我们要不要把孩子打掉呢?
不,就算是鬼胎,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又是头胎。老人们都说,头胎好啊,要是头胎被打掉,二胎恐怕也危险。
对了,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也是陈家洛的后代。他们家族是七代单传,怎能说打就打掉啊?这么做,对得起红花会的十四位大当家吗?对得起霍青桐与香香公主的痴情吗?对得起陈家洛亲兄弟乾隆皇帝吗?对得起内地与回疆的父老乡亲吗?
回到家里,两人闷闷不乐,就算家里有一对鬼夫妻,也不能占据中心话题了。
忽然,苏青桐的身后多出一只女鬼,李元子白衣飘飘而来道:青桐妹妹啊,你不必烦忧,你腹中的孩子,自是费家洛弟弟的骨肉。我这双鬼眼,胜似B超,早已看出,这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孩。我并不是重男轻女,只是这男孩,将来必定会成就大事业,以我作为鬼魂修炼三年来看,不会有错的。
苏青桐拍拍自己小腹,弱弱地说,切,难道要这孩子来复兴红花会吗?
女鬼嫣然一笑,饶是风情万种:妹妹别怕,姐姐我生前,是在母婴用品网站上班的,知道一些怀孕与育儿知识,我会保你这孩子健康平安诞下。
真的么?
我们夫妻作证,岂能食言?李元子的身后,余一通也冒了出来。
可是,你俩原本答应相会后就消失,可还是赖着不走。
对不起,阴间不要我们这对夫妻,阳间也不肯让我们去投胎,说是我俩与活人沟通,泄露了天机,罪不可恕,责罚我们永世做孤魂野鬼啊。
啊,看来,还是我们害了你俩?
费家洛早已把这段对话听在耳中,他抓着苏青桐的手说,老婆,别害怕,我们就当养两只宠物,养两只猛鬼在家,不也很有乐趣吗?
你是被蔡骏洗脑了吧?
不,是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让我改变了想法,相信我,没错的。
九个月后,今年春天,苏青桐顺利产下了一个男孩,费家洛给儿子取名为费复明,以纪念红花会的反清复明志士们。
而他家里养的两只鬼,则承担起了月嫂的角色,帮着这对小夫妻来带孩子。要知道如今请个月嫂,起码也得几千块吧,一下子节省了大笔开销呢。当月嫂最辛苦就是晚上带孩子,几乎整夜不能睡觉,鬼魂恰在夜间活动,这个生物钟太适合带小孩了。再加上李元子的专业育儿知识,用科学方法加上灵异手段,双管齐下,如有神效啊。
宝宝也是天资聪颖,根本就不怕鬼,反而被鬼哄得服服帖帖。定时喂奶,更换尿布,洗澡睡觉,安排得井井有条。宝宝在鬼夫妻的精心呵护下,茁壮成长,不出四个月,苏青桐已能放心地去上班了。
有时候,费家洛与苏青桐去超市购物,大包小包提不动,余一通和李元子也会来帮忙。只要是在黑夜里活动,他们都不会有问题的。鬼魂的力道大得不可想象,手指头动动就把几百斤提回家了。
家里有两只鬼,费家洛就能经常向它们讨教死后的世界。因此,他在悬疑世界杂志上撰写的灵异专栏,也得到了无数人的追看,多赚了不少稿费呢。
苏青桐的广告公司经常加班,作为年轻妈妈,她有权早回家,但为了多赚些业绩,她还是会留到半夜。从地铁站到家的这条路上,晚上常有强盗出没,每逢此时,李元子就会飘出来接苏青桐回家。有一回,果然碰到强盗,还是个劫财劫色的大盗,看她独自一人就要撒野。这时李元子显形,变成被分尸的血肉,啪的一下砸在强盗脸上,吓得那家伙精神错乱地逃跑了。
嘿嘿,费家洛与苏青桐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从不邀请朋友去家里做客,大概是怕那两只鬼吓到别人。
据我所知,这一家五口——三个活人,两只鬼,仍然住在同一屋檐下,每晚都像万圣节PARTY,其乐融融,好有爱啊。
中秋夜。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全家人吃完月饼,亡灵夫妇也品尝了气味。待到费家洛、苏青桐与宝宝睡下,李元子却是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回想前生往事,倍感蛋蛋忧桑。窗边的她,垂下幽魂长发,仰望城外的月光,回忆城里的月光,这才明白,一样的月光。
什么时候儿时玩伴都离我远去
什么时候身旁的人已不再熟悉
人潮的拥挤拉开了我们的距离
沉寂的大地在静静的夜晚默默地哭泣
谁能告诉我 谁能告诉我
是我们改变了世界
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谁能告诉我 谁能告诉我
是我们改变了世界
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一样的月光
一样地照着新店溪
一样的冬天
一样地下着冰冷的雨
一样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