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just called to say I love you
I just called to say how much I care
I just called to say I love you
And I mean it from the bottom
of my heart
——Stevie Wonder I Just Called to Say I Love You
第19夜 诺基亚与摩托罗拉也有春天
别忘了寂寞的山谷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罗大佑
我的第一台手机是摩托罗拉。
黑白屏幕,单调的电子铃声,不能照相,蓝灰色外壳。我用这台手机玩过短信游戏,为写那个“你知道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的故事,那还是手机WAP的时代。
后来,我换了台国产品牌的夏新,涂着蓝色金属的翻盖,有个女孩说它看起来像玩具。
一年以后,我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台诺基亚。刘德华为这款手机做过广告,我记住样子就买了。说起拿诺基亚当榔头敲小核桃之类的——我没试过,但确实结实耐用,无它。
网上流行过一首歌“我赚钱啦赚钱啦,不知道怎么去花?我左手买个诺基亚右手买个摩托罗拉,我移动联通小灵通一天换一个电话号码呀”。那年我真的赚钱啦,自己买了两套房,买俩手机又算啥呢?我又买了一台摩托罗拉,翻盖手机,总是不停响起“HELLO MOTO”。
2008年,我换了自己的第六台手机。多普达,又薄又宽的,当时看起来很商务,但死机与卡慢问题严重,用得不爽几近奔溃时,真想要扔到水里去啊——当你脑子里成天想一件事,这件事往往就会变成现实。
不过,那台手机却是诺基亚。
诺基亚的主人叫一草,百度百科上这样介绍他——
一草,本名黄杨健,江苏泰州兴化人,知名青年出版人,作家,青少年人生、职场励志培训师,北京作家协会成员,广东永正图书发行有限公司CEO兼总编辑。已出版个人图书十余部,包括《那时年少》《毕业了我们一无所有》等畅销书。已成功在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对外经贸大学、西安工业大学等近百所高校开展“毕业了一无所有到年薪百万”的励志讲座,深受广大学生追捧。
其实,我所认识的一草,并不客气的说,是个奇葩。最初认识一草,彼时他还在上海,长得五大三粗,脑后留着马尾巴,下巴蓄着山羊须,说话嗓门很大,普通话不怎么标准,根本不是传说中文学青年的样子——除了无业游民这一点符合。
后来,一草去了北京,进到图书出版这行,阴差阳错成了我的编辑,负责的图书就是《天机》。他陪我跑过全国很多场签售,我们曾经躺在火车软卧包厢里,整个晚上聊天。我们有些共同认识的朋友,他也说了不少他的秘密,有关郭敬明的八卦。窗外是中国沉睡的田野,碾压过沧桑的金属轨道,偶尔黑夜闪过几点光线,不晓得是诡异的灯光,还是熠熠的星空?
七年前,国庆节的第三天,一草陪同我去杭州签售。
我们从上海出发,那会儿还没高铁,去杭州最快的车从南站出发。那天早上,当我准备跟一草汇合进站,才知道他已经在里面了——可是,火车票还在他手里呢!为了赶签售不误点,我想要逃票冲进去却被逮住,要买站台票却不准。我急得没办法,只能藏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有个小门是工作人员进出的,我跟在后面混了进去,这才找到我们的站台,前脚刚跳上车,后脚就开动了。他的表情尴尬,而我吐槽无力,在沪杭线上,直奔杭州而去。
到了杭州,在庆春路的新华书店签售完《天机》。下午还有时间,一草突然提出,去西湖走走。西湖,我早已走过无数遍,但或许一草去的不多,虽然疲倦,我们还是打车前往。
十一的西湖,两个男人,人山人海中劈情操,沿着湖滨路往北走去。一路倒是柳树成荫,唯独湖光山色,只能透过别人后脑勺间的缝隙,管中窥豹而已。到了北山街,整个西湖的东北拐角,一转弯就要到断桥了。他却在游船码头边坐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间,可以没有阻拦地直视西湖。下午三点,远远的水色天光,孤山似有暮霞,右手的白堤,与正对面的苏堤上,虽然依旧人头攒动,但也是可以被忽略的。
我们坐了很久,每隔一两分钟,一草就掏出手机看看。我催他再往前走走,或是登船去湖上转一圈。但他愣在那里不动,看他体壮如牛的样子,也不像走不动了。我问他有什么事,他回答“呵呵”。
原地坐了一个钟头,一草最后看了眼手机,幽幽叹气,一秒钟变身贾宝玉,软软地起身说,我们上床吧。
哦?
上船吧。
我才听明白,但至今仍不确定,他这么说是因为普通话不标准?还是心里头想到了什么?
招呼来一艘游船,谈好价钱,船夫放下船板。我先上船,回头喊一草上来。
他心不在焉,东张西望,被我催得心急慌忙,跳上船板时手一滑,手机顺势掉下去了。
我清晰地听到手机与西湖水面的撞击声,那个啪啪啪啊…几乎要飞溅到你脸上。
永别了,诺基亚君。
一草和我趴在船舷边。游船与堤岸之间,小小的浪头翻滚,除了几个矿泉水瓶子与水草,再无任何手机的踪影。
这哥们沉默半天,才说这是上个月买的诺基亚。
我说要捞手机,一草说不可能再捞到了,游船的老大也说,怎么可能,下面水很深,全是淤泥,每年都有人把手机相机掉下去,没人捞得上来。
游船划向西湖深处,我把手伸到冰冷的水里,很快被黑色水波覆盖。
我说,对不起,是我不该催你走的,我再给你买一个?
跟诺基亚没缘分,算啦。
我们在西湖里飘荡划到黄昏,西边的丘陵中霞光一片。转过湖心亭与阮公墩,回看小孤山背后的保俶塔,水面上星罗棋布着各种船只,没有看到白娘子,也没有许仙,更不见小青,倒是见着几位一边坐船一边打手机的法海。
回到岸边,天黑了,我问他还想要捞手机吗。
一草呵呵着摇头,急着赶火车回去,杭州之行告终。
打那以后,我看到他就有愧疚,总说要送他一台诺基亚,但每次一忙就忘了。不好意思,至今都没送出去过。至于将来嘛,恐怕再没有机会了,因为诺基亚都没了。
也许,是忘不掉那台西湖水底的诺基亚的缘故,第二年我自己也换成了诺基亚。侧面可以滑出一个全键盘,打字特别舒服,几乎是我用下来最好用的一款。
大概是和诺基亚有缘分,我的第八台手机还是诺基亚。那一年,IPHONE都出到4了,而我的这款诺基亚N9,是全球唯一使用MEEGO系统的机器,虽然很特别,但说实话,很多应用都下不了,越来越感到软件上的不方便。
用过诺基亚的你,总会记得开机画面的两只手。你更不会忘记诺基亚自带的铃声,来自古典吉他曲GRAN VALS,原作者是西班牙人Francisco Tarrega,他死于1902年,创造了古典吉他演奏的最高技巧,比如轮指。据说在诺基亚的全盛时代,全球每天响起这首曲子18亿次,每秒钟响两万次。有段时间,每次听到就会让我精神紧张,现在想来也是洗脑神曲的缘故。
2012年底,缘尽的时刻终难避免,我彻底告别了诺基亚。我不是电子产品发烧友,也没有赶时髦的兴趣,加上对IPHONE有某种奇怪的抗拒心理,我选择了三星。
其间又经历了很多事,2014年,我开始在微博上写作#最漫长的那一夜#。
今年年初,我换了手机,还是三星的GALAXY NOTE 4。差不多,就是同一时间,我收到一封邮件,来自那个叫一草的男人,整封邮件唠叨了半天,都是关于《最漫长的那一夜》出版的,但我只记得四个字——不忘初心。
看到他的邮件,唯一让我忘不了的,是当初坠落到西湖水底的诺基亚。
2015年6月1日,我把《最漫长的那一夜》第一本图书的出版权利签给了一草的公司。
那天,我和他一起聊这本书的编辑想法,聊着聊着就跑题了,说到七年前的杭州签售,说到国庆节的西湖边,说到…
不知是我哪根筋搭错了,忽然问,一草,你说,那台诺基亚还在不在?
在哪里?
西湖的水底啊。
我却想到令狐冲,他被梅庄四友关在西湖底下与任我行做狱友。
不知道啊。
一草,我们去一趟杭州,到西湖里把你的手机捞上来吧?
这是个疯狂的念头,一草搔搔脑后的马尾巴说,你想多了。
好吧,我承认,这只是我开的一个玩笑。
但在那天深夜,接近十二点钟,我收到一草的短信——买好飞杭州的机票了,你一起去吗?
第二天,我和一草飞到了西湖边上。
西湖黄昏。
不是双休日,再过几天就是高考了,不再人山人海。我和一草穿过几行垂柳,找到游船码头,认出了七年前的位置。不知是否由于潮汐运动,湖水的浪头翻滚起来,不断拍打着堤岸,发出轰轰水声的同时,激起无数泡沫。逝者如斯夫,川流不息,但不管水往哪里去,西湖没有挪过窝,断桥也从未断过,这条堤岸就在脚下,记忆恍如昨日,哪怕刻舟求剑,也不会有误差。
我穿过断桥上拍照和自拍的人群,沿着白堤往前走去,在一片含苞待放的荷花边上,找到个上了年纪的环卫工人,手里有个捞垃圾的网,一根长长的竹竿支撑着。我说有台手机掉进西湖了,想要借个网捞一下,当然我没说那是七年前。
环卫大爷很客气地把网借给了我,夕阳从栖霞岭和保俶塔的背后照着我,右手边的西湖上金光四射,宛如千万片鱼鳞滚动。
我回到一草身边,站在游船码头边,两人合力将竹竿深入西湖之中。
旁边已经有人围观,指指点点,我只能旁若无人,看着水面吃到竹竿的高度,底下果然很深呐,绝对能淹死人的节奏。
好像捞到了什么东西?
对,我能够感觉到底下除了淤泥和水草,还有些稀奇古怪的物件,但愿不是些垃圾和石头,要是在断桥下修炼了一千三百多年的青蛇妖精呢?
我和一草的劲头更足,轮流探着竹竿,终于捞上来一大堆家伙。
那是什么?黑乎乎的,好像是手机的形状吗?不止一台,居然有四台手机。我们放在岸边洗了洗,发现一台爱立信,一台松下,一台波导(手机中的战斗机),还有一台叫不出名字的山寨机。
再接再厉,继续捞吧。
我们的第二网,又捞上来六台手机,各种牌子和型号都有,还附送了一台佳能数码相机,和一个手机充电宝。这一批里有两台诺基亚,一台是最古老的那种,差不多是2002年的款型,还有台就是我用过的N9,这一款式2011年才出来的,不可能是我们七年前掉下去的。
天快黑了,最后一抹晚霞沉没在西湖,一草看着岸边混浊的水,目光呆滞,满满的无力感。
别泄气!我鼓励着他,把竹竿再次深入水底。
第三网,手上就感觉有些特别,分量不能说很重,但是很粘稠,好像被什么缠住了——刹那间,我真的想到了死人的头发,比如溺水或者被杀害沉湖的女子…
一草帮着我一起拽这竹竿,终于捞起一大坨水草,居然还带着几尾小虾。
那团千丝百结里头,似乎还有东西。西湖边亮起路灯,我们顾不得干净与否,用手剥开层层叠叠的水草,终于摸出两台手机。
它们就像被捆绑在一起SM的男女,水草结结实实地包裹着,在西湖水底打了无数个死结,无论如何都无法解开了。一草掏出把瑞士军刀,好不容易割断水草,将这两台手机解救了出来。
一台诺基亚,一台摩托罗拉。
好像是啊,这台诺基亚。一草用了两包餐巾纸反复擦拭。
不错,七年前,从西湖坠落的手机,就是眼前的这一台。
人说沧海还珠,这是西湖还机呢。
捞上来的其它十几台手机,我们送给了环卫大爷,假如还会有像我们这种闲得蛋疼的失主找过来的话。
但我带走了那台摩托罗拉,就是跟一草的诺基亚紧紧缠绕的那个,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SM,我想。还有一个原因,它看起来比七年前的诺基亚还要古老,似是十多年前的款型,很像我的第一台手机。
虽然,在西湖底下泡了七年,诺基亚的外观还算完整,只是后盖掉了,电池板裸露在外面——至少这个不能再用了。一草卸下电池板,找到西湖边一个厕所,洗手台旁有烘手机。我们把诺基亚塞进去,吹风了十分钟,差不多干了。
我万万没想到,一草这个极品,居然自带了一块新的电池板,正好跟这台七年前的诺基亚配套,不晓得他从哪个电子博物馆里淘来的。他把电池板塞进西湖里捞上来的手机,然后开机。
诺基亚,赐予我力量吧。
天哪,大概是前面的铺垫太过曲折,或许就是七年间我的命运发生了太多变化,此刻的我紧张到了极点,根本不敢再看一眼。
等待的半分钟间,整个西湖仿佛都安静了,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已消失,只剩下一汪如镜的水面,倒映着天上月光,在断桥的桥孔底下。
忽然,耳边响起某种熟悉的声音,好像是诺基亚的开机音乐。
我和一草同时睁开眼睛,看到七年前的手机屏幕上,一只大手牵住了一只小手,底下出现五个字母:NOKIA。白底蓝字就像芬兰国旗。
小强般的机子啊。
一草把这台诺基亚捧在手掌心,慢慢等它进入首页桌面,毕竟在西湖底下沉睡了七年,就像刚醒来的植物人,新陈代谢缓慢到了极点…
我看着手表,几乎过去一刻钟,才陆续显示首页图标,直到见证奇迹的时刻——中国移动的信号出现了。
五分钟后,响起了短信铃声。先是一下,还来不及看内容,响了第二下,接着铃声就没有停过,此起彼伏响了二十多分钟,无法统计进来多少条,原本充满的新电池被消耗了两格。
我们找了家西湖边上的咖啡馆,随便点了一些简餐。我问一草怎么还能收到短信,他说七年前,他手机掉西湖里以后,他回北京换手机同时也换了号码。所以啊,原来的SIM卡继续有效,以前办过一个什么套餐,几乎等于永不停机。
七年里收到了哪些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