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然后,我上楼拿了几件换洗衣服,便下来洗澡了。

水蒸汽笼罩着小小的浴室,也许是刚才爬山的缘故,我感到浑身乏力,身上出了许多虚汗。我闭上眼睛,全身浸泡在热水中,就像一条睡着了的鱼。

意识开始恍惚起来,真的像条鱼一样游到了我的身体之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座古庙——庙里有一个年轻的女子,她的眼神是那样迷离,虚无缥缈地看着远方,然后缓缓地伸出了手,指向了我的眼睛......

不——我从热水中跳了起来,不能再泡下去了,否则我会发疯的。我擦干净了身体,只穿着一条裤子,光着上身跑出了浴室。

我刚一打开门,就见到了一张美丽的脸。

——水月。

我立刻就僵住了,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她也很尴尬,看了我一眼就马上腼腆地低下了头。

不对,我还光着膀子呢,头发上滴着水,赤着上半身站在这女孩的面前。

她又抬起了头,和我四目相对。我心跳得厉害,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闪到旁边,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于是,她低着头快步走进了浴室,然后紧紧地关上了门。

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迅速穿上衣服,来到了大堂里。但我不想回房间,只是怔怔地站在这里。

水月现在已经洗了吧——天哪,我的脑子里怎么会冒出这种邪恶的念头,真该死啊。

二十多分钟后,水月来到了大堂里。

浴后的她头发披散在肩上,浑身冒着热气,脸色也红润光泽了许多。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衣,手里还拿着一个连着水管的淋浴喷头。我这才明白,原来她自己带着莲蓬头和水管,

这样要比盆浴干净了许多。

她低着头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犹豫了一下说:“晚上没什么事,在这里走一走。”

“嗯,这里常会有奇怪的风,当心洗好澡以后别着凉了。”

“奇怪的风?”我耸了耸眉毛,微笑着说:“谢谢。”

她的嘴角微微一撇:“没关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自然应该互相关照的。”

“你说的对。”我点了点头,改变了话题:“水月,怎么没见你的两个同学?”

“她们已经洗过了。其实,她们并不喜欢和我一起洗澡。”

“为什么?”

“因为——”水月停顿了好几秒钟,“她们觉得我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怎么不太一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停顿了下来,然后微微一笑,“对不起,我上去了。”

很快,她就像只小鹿一样消失在楼梯里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后半夜,我被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惊醒了。我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这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

我来到黑暗的走廊里,在通往三楼的楼梯口,我犹豫了几秒钟,但还是跑了上去。

三楼同样一片黑暗,但我确定惨叫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我茫然地摸索了片刻,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我,使我推开了那扇房门。

一道柔和的灯光照射在我的眼睛里,我终于看到了她——悬崖上的那个女人。

这是一个宽敞的大房间,有着与城市里相同的装修,房间布置也简洁而干净。她就躺在一张西式的大床上,长发披散着,面色苍白无比,双目紧闭。

她的手腕上有一道伤口,鲜血正汨汨地往外流淌。

我立刻冲到她身边,脱下我的汗衫,撕碎成纱布一样,包裹在她手腕的伤口处。

幸好那道伤口还很浅,而且没有割到要命的地方,离动脉还远着呢。我按照过去军训时学过的包扎法,用衣服代替纱布紧紧地扎住伤口,很快就为她止住了血。

看来她已经没事了,呼吸也渐渐平缓了下来,只是双眼还是紧闭着。这时候我注意到地上有一把小小的刀片,刃口还沾着一些血迹,看来她想用这把小刀割腕自杀。不过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完全割错了位置,只能算是皮肉伤而已。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我的脸以后,她似乎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没死?”

“放心吧,你死不了。”

“是你救了我。”

“我早就怀疑你想自杀,果然不出我所料。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死呢?”

“不,不是我要死。”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无比恐惧的神情,“是他要我死。”

“哪个他(她)?”

但她并不回答,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房间,似乎我的身后站着一个人。我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来,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我的心里一颤,但很快我就发现,那只是我自己的影子而已。

我苦笑了一下说:“看到了吧,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不,他就在这里,刚才我看到他的眼睛了。他要把我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他究竟是谁?”

忽然,又一阵阴冷的风吹了进来,她的头发全都飘散了起来,她用惊恐的气声回答——

“他不是人。”

“不是人?那就是鬼了?”

但她不置可否,用更加神秘兮兮的声音说:“他就在幽灵客栈里,就在我们身边。”

我摇了摇头说:“我建议你明天早上到西冷镇上去一趟,那里一定有医院的。”

“谢谢,不用了。”

“我走了,不管这是不是你自己干的,但我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不等她的回答,我迅速地离开了这里。

原来她就住在我的楼上,但为什么不愿意见人呢?就像生活在剧场顶层的宋丹萍,可她活得好好的又没被毁容。我实在是想不通,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或许这幽灵客栈里还藏着更多的秘密。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不到六点我就醒来了,到底楼的大堂里独自吃完了早餐,然后就回到房间里给你写信。

叶萧,现在是上午十点钟,我的手腕都快写断了,就到这里吧。

此致!

你的朋友 周旋 于幽灵客栈

幽灵来信第五封信

叶萧:

你还好吗?

和前几天一样,写完信我就走出幽灵客栈了。路上非常顺利,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到了荒村,我把信投进邮筒就离开了。

在回幽灵客栈的半路上,我突然改变了方向,决定再到昨天晚上那座山上去看看。

在白天仰望这座山峰,感觉与晚上完全不一样,就好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而昨晚我上山的那条路,宛如古代帝王陵墓的墓道。但我转念就否决了这种想法,浙江确实有五代与南宋的帝陵,但绝不会在这里。

踏着昨晚的路,我爬上了山顶那块平地。残破的古庙依然矗立在山顶上,庙门匾额上“子夜殿”三个字也清晰了起来。我围着它转了一圈,这庙估计占地不会超过五十平方米。从屋檐来看似乎非常古老,至少不是近代的建筑。

我小心地踏进庙门,一片灰尘立刻扬了起来。有几道光线从头顶照射下来,原来屋顶已破了几个大洞。与一般的庙宇相比,这间子夜殿实在太矮了,我伸出手就能够到房梁。

房间中央有一个神龛,想必就是这里祀奉的神主了。在昏暗的断壁残垣中,一线天光从破烂的屋顶照射下来,正好照亮了神龛上一尊彩塑的雕像。

刹那间,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子夜殿里供奉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但更重要的是,这尊雕像美极了。

我曾见过各种古代的雕像,就算是女性化的佛像,也感觉端庄典雅,给人一种慈母般的敬畏。

但眼前的这尊雕像却完全不同。

我不知道该怎样来表达,她给人以一种活生生的感觉,仿佛我看到的不是一尊雕像,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似乎端坐在神龛上的真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细长的眉毛,线条分明的脸型,匀称有致的身材。她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子夜,她会唱美丽的情歌,她的歌声是如此的忧郁和凄凉,以至于感动了天地间的孤魂野鬼,感动了一千多年来无数多愁善感的人。

好几分钟后,我才从震惊与伤感中清醒过来。我又后退了一步打量这尊鲜艳的雕像,太奇怪了,怎么会如此栩栩如生呢?她和真人一般大小,身体和五官的比例也非常协调,就连手上的细微起伏都清清楚楚,更难以理解的是,她的眼睛和真人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加妩媚动人。这一点恐怕连文艺复兴时代的雕塑大师们都做不到吧。

而且,在这座经受风吹雨打的破庙里,这尊雕像怎会保存得如此完好呢?敦煌石窟里的雕像都被自然破坏地很严重,更何况这是在潮湿的海边,在充满了盐分的空气中,根本就无法保存鲜艳的色泽。

我禁不住伸手摸了摸雕像——

天哪,这不是雕像!

我几乎恐惧得要昏了过去,只感到手上似乎真的摸到了一个女子柔软的皮肤,然而这皮肤又是冰冷冰冷的。我连忙后退了一大步,浑身颤栗地看着雕像——不,是那个女子。

深呼吸了几口气后,我终于缓过劲来了。我死盯着那女子的眼睛,确定她至少不可能是活人。

“肉身?”

我的脑子里忽然掠过了这个概念。我在一些古庙里见到过肉身的真迹,古人死后身体没有腐烂,在经过某些处理后被供奉了起来,有的肉身甚至历经几百年都不变。

对,或许这美丽的女子香消玉陨之后,经过了某种高明的防腐处理手段,才得以完好地保存下来,并供奉于这座庙里的吧。

她究竟是谁呢?

子夜?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这个一千六百多年前死去的女子,竟端坐在我的面前?我的心口涌上一阵奇怪的感觉,然后我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几分钟前这只手曾触摸过她。

这只手会腐烂吗?

“不!”

我慌不择路地冲出了子夜殿,如逃命一般向山下狂奔而去。

当我刚刚跑到山脚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到画家高凡向这里走来。

他挥了挥手:“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

我想像不出当时是怎样的表情,只能吹了个牛皮:“我在锻炼身体。这里的空气很好,坚持长跑的话一定有助于健康。”

“那我们一起走走吧。”

高凡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便拉着我一起向海边走去。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说:“关于那件事情请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谢谢。”

“不过,既然我为你保密,你也应该把原因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在幽灵客栈的地下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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