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东西呢?”
阿昌写道:“里面是空的,然后我又回头,就看到了门后”——当写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笔突然停了下来,狠狠地用笔尖在纸上戳着,直到把纸戳出了个洞。
“你看到门后挂着件戏服是吗?”
但他摇了摇头,在纸上写下一个巴掌大的字——“鬼。”
阿昌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嘴巴张了开来,喉咙里发出一丝奇怪的声音,但就是说不出话。我觉得他当时的样子更像是鬼。
突然,他抓起了那张写了字的纸,把它撕了个粉碎。我刚想站起来说些什么,他就飞快地冲出了房间。
吃完晚饭后,我闭上眼睛,听着窗外的雨声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柔和的灯光照射着我的额头,似乎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晃动着。我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天哪,这气味太难闻了。
我看到了一条黑色的长裙,一张苍白而成熟的脸庞,一头长长的乌发......
“秋云?”
我轻轻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呡着嘴坐到了我的身边,手里端着一个黑色陶罐。
“周旋,我听说你病了。”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闻到她身上也发出那股刺鼻的怪味,我看着陶罐说:“那里面是什么?”
“给你的药。”
“药?”
单独说出这个字时,很容易让我联想到鲁迅那篇描写人血馒头的同名小说。
“我知道你在发寒热,所以特地给你煎了点草药,是专门用来祛寒散热的。”
“草药?”
“你不相信中药吗?告诉你吧,我过去就是学中医的,还做过两年中医师。这些年我在附近的山上搜集了不少药材,给你煎的药都是我亲手抓出来的,你就放心喝吧。”
她把陶灌里的药汁倒进了杯子里。那些药汁是黑色的,还冒着一股热气,显得肮脏而浑浊。而那气味更加难闻了,我感到有些恶心,不禁捂住了鼻子。
秋云看到我这副样子后笑了笑:“你没听说过良药苦口吗?快喝下去吧。”
我抓起杯子放到面前,那浑浊的药汁气味直冲鼻孔,只能闭起眼睛一口喝了下去。
药汁接触我舌头的一刹那,我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苦味,差点就要吐出来了。我再也顾不上礼貌,条件反射似地伸出了舌头,大口喘起气来。
秋云冷冷地说:“把剩下的药喝光吧。”
我看着她的眼睛,只感到一阵恐惧。
她用命令式的口气说:“快把药喝光了,喝下去你的病就会好的,否则的话你会死的。”
最后的一句话让我吓了一跳,难道小小的寒热就能死人吗?不,她是在威胁我。我端着杯子的手颤抖了起来,看着秋云奇怪的眼神,我感到自己被她控制住了,除了俯首听命外别无他法。
“喝下去!”
我无法抗拒,只能把全部的药汁喝了下去。温热的药汁刺激着我的舌头和喉咙,滑进了我的胃里,那感觉简直令人作呕。
“周旋,你做的很好。”
我感到她的话似乎具有某种魔力,宛如催眠一样让我头晕起来。同时,我的后背心渗出许多汗珠,体内一股热流上下奔涌。
天知道她给我吃了什么?
我想起一个古老的字——蛊。
但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视线越来越模糊,只有她那双眼睛还如此清晰。我随手一挥,把那只陶灌打在地上,同时发出了破碎的声音。
“完了!”
心里轻轻叫了一声,随后两眼全被黑暗笼罩了。我再也记不清之后发生的事了,至于秋云何时离开?我也一无所知。
黑暗的大海,又一次将我淹没......
——直到我被一声凄厉的叫声惊醒。
已经是后半夜了,惨叫声撕心裂腑,把我的心都块吓爆了。我跳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是汗水,冲到了黑暗的走廊里。
刚到走廊我就撞上了一个人,一把将那个人抓住,摸到了一双柔软的肩膀,仅从手感和气味我就认出了她,在漆黑中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是水月吗?”
“是我。你好点了吗?”
“我想我好多了。水月,你也听到那声惨叫了?”
还没等她回答,惨叫声又响了起来,那声音似乎是要说些什么,但听起来却含混不清,像是阿昌的声音?
我和水月冲到了大堂里,电灯还亮着,阿昌靠在柜台边上,像是发疯了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墙壁。丁雨山、高凡,还有琴然和苏美,甚至清芬和小龙母子也都下来了。他们都显得惊慌失措,看来都是被叫声惊醒的。
丁雨山大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阿昌伸出手指着对面墙壁。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墙壁,却看不出什么异常。
突然,水月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说:“天哪,看照片里人的脸。”
经她这一提醒,我才发现了可怕的变化——挂在墙上的那三张黑白照片,更确切的说是三张遗像,里面的脸全都变了。
三张照片里的脸都变成恐惧的表情,每一张的眼睛都睁大着,嘴巴也张开了,眉毛紧紧地拧起,脸上略微有些扭曲,就好像他们都从坟墓里醒了过来,又见到了某种可怕的事情。不过,其中那张女子的照片依然很模糊,看不清具体的样子,只能大致地看出脸部惊恐的轮廓。
“这,这怎么可能?”
丁雨山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叫了起来。其他人也都发现了照片上的变化,琴然一下子尖叫了起来,和苏美紧紧地搂在一起。只有高凡缓缓地走到墙下,对着那三张照片看了半天,最后回过头来看着大家,露出某种奇怪的眼神。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似乎要从我们中间寻找什么,充满了怀疑和愤怒。
“你在看什么?”丁雨山厉声道。
忽然,少年小龙大叫了起来:“我看到他了!”
他的眼睛直盯着前方,似乎真的看到了什么。但我和其他人却什么都没看到。大堂里的气氛更加恐怖了,清芬抓住儿子说:“别乱讲话。”
丁雨山走到了少年的面前说:“告诉我,你看到见了什么?”
小龙眨了眨眼睛,正当他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门口却传来了一记刺耳的声响。
原来,客栈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一阵阴冷的风雨吹了进来,在大堂里呼啸而过。悬在头顶的电灯被风吹的乱摇,大堂里的光线不断闪烁,外面的大雨声听起来铺天盖地,无数的雨点被风夹进来,打在我们的身上。
清芬发出了一声尖叫,琴然和苏美也叫了起来,他们显得无比恐惧,仿佛恶魔已闯了进来。整个大堂里乱作了一团,就连丁雨山也沉不住气了:“怎么回事?我明明把大门锁好了的,怎么会给风吹开来呢?”
水月也颤抖了起来,紧紧靠在我身上,我搂着她的肩膀,对她耳语道:“不要害怕,我们没事的。”
我和水月快步跑上了楼梯,其他人也逃命似的跑了上来。整个客栈里充满了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咒骂,还有疯狂呼啸的风雨声。
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水月却没有跟我进去,她喘着气倚在门后,轻声地说:“周旋,当心着凉,快点休息吧。”
她的两个同伴出现了,她们显得更加害怕:“水月,你还不回房间吗?”
水月点点头,便跟着她们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了。
我关上房门,一头栽倒在了床上。窗外的风雨依然在肆虐。我闭上眼睛,在胡思乱想中睡着了。
清晨醒来时,我发觉自己的精神好了许多,只是嘴巴里略微有些苦味,那是昨晚中药残留的味道。我摸了摸额头,发现烧已经全退了,看来秋云煎的中药确实非常神奇。
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充满了湿气。忽然,我想起了昨天半夜里的事情,精神又紧张了起来。
我来到底楼大堂里,抬头看了看墙上的三张老照片。
奇怪的是,那三张黑白照片还和前几天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我摇了摇头,昨天半夜里明明看到,照片里三张人脸都变成了恐惧的表情,怎么现在又——
“你在看什么?”
丁雨山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响起,我回过头问道:“你看这照片怎么又变成原样了?”
“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的话。”
“丁老板,昨天半夜里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他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昨晚我在床上睡的很好,整整一夜就没有起来过。”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要继续问下去,却又一下子沉默了。难道这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而是半夜里我发热脑子烧糊涂了,所以做了一个噩梦?或者,是喝了秋云的中药以后产生的幻觉?我不能再问下去了,否则会被他们当成精神病的。”
吃完早饭,我迅速地回到房间里,提笔给你写信。
真不知道我吃错了什么药,今天又是下笔如飞,只有四个多小时,已经写了这么多字了,我自己看看都傻眼了。现在就写到这里吧,我的力气已经完全恢复了,马上我就去给你寄信,请不要为我担心。
叶萧,我想请你为我办一件事。今天清晨我梦到了一个人,是我的父亲。不知为什么会梦到他,也许是很久都没面的缘故吧。他现在一定很孤独,我感到后悔和内疚。虽然我人在幽灵客栈,但心里却想着他。叶萧,能不能代我去看看他?不需要带什么礼物,把我的问候告诉他就行了,就说我现在很想他。虽然,我完全可以直接给他写信,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实话告诉你,我和他已经两年没来往了。我父亲现在还住在老房子里,过去你经常到我家里来玩的,一定还记得我父亲的样子,拜托了。
此致!
你的朋友 周旋 于幽灵客栈
读完来自幽灵客栈的第六封信以后,叶萧禁不住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在深夜里读聊斋故事一样,一不留神就会引出故事里的狐仙。
中学时叶萧经常到周旋家去,那是一间老房子,总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味。周旋的父亲名叫周寒潮,在叶萧少年时的印象中,他是一个阴郁的男人,似乎从来都没笑过,也许是因为周旋的母亲很早就去世的原因吧,而周旋的父亲一直都是独身,难免性情有些怪异。
第二天,叶萧找到了周旋家的老房子。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打开房门,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叶萧微笑着说:“周伯伯,还记得我吗?周旋最要好的中学同学。”
对方又盯着他看了半天,轻声问道:“你是——叶萧?”
叶萧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便走进房间寒喧了几句。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光线更为阴暗了。
周寒潮显得有些兴奋:“叶萧啊,你在我的印象中,还是那个经常流鼻涕的少年,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
“我已经在公安局工作好几年了。”叶萧仔细地观察着他,看起来他要比实际年龄更显老一些,但头发还像年轻人一样茂密乌黑。他的眼睛很亮,年轻的时候一定很英俊。是的,周旋和他长得非常像,“周伯伯,是周旋托我来看望你的。”
“他托你来看我?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现在周旋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一时还回不来。”
周寒潮冷冷地说:“他永远都回不来。”
“不,这不是他的托词,他确实是在外地。”
“在什么地方?不会是天涯海角吧?”
叶萧缓缓地说出了四个字——
“幽灵客栈。”
周寒潮一下子愣住了,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叶萧:“你能再说一遍吗?”
“幽灵客栈......就在浙江K市西冷镇的海边。”
“你是说——周旋在幽灵客栈?”
叶萧点了点头,他甚至还能听到周寒潮上下牙齿间颤抖的声音,他试探着问道:“周伯伯,有什么不对吗?”
突然,汗珠从周寒潮的额头流了下来,捂住自己的胸口喘息着:“幽灵客栈.......幽灵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