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水月看到我以后,显得非常高兴,她拉着我的手说:“周旋,我又发现了一道楼梯。”

我立刻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用极轻的声音说:“轻点,别让人听到。”

水月点了点头,拉着我来到了三楼走廊的拐角,这里果然有一道很陡的楼梯,楼梯顶上是一块盖板。她贴着我耳边说:“我们上去看看吧?”

我点了点头,和她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楼梯。原来上面就是幽灵客栈的屋顶了,我揉了揉眼睛,拉着水月坐到了屋顶上。

一阵风吹乱了水月的头发,她抓着我的手说:“这里太妙了。”

我观察着屋顶,到处都是黑色的瓦片,还有一些荒草在瓦塄间摇曳着。我注意到有一块地方的瓦片有些残破,也许会有危险,就扶着水月稳坐在屋脊上,一步都不敢乱动。

很奇怪,当我坐在高高的屋顶上时,心里却一点都不害怕。我一直都有恐高症的,我担心自己会突然头晕。但我稳稳地坐着,就好像在底楼的房间里一样,也许是因为水月在身边的原因吧。

叶萧,你有坐在屋顶上眺望远方的经历吗?好像苍穹就是天花板,空气就是墙壁,而风就是窗户。四周所有的荒原、悬崖、山峦和大海全都进入了眼底。

我又回头看了看水月,她已被这景色迷住了,但她似乎有些怕冷,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我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她。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屋顶上的风使水月的头发飘起,贴到我的脸上,我拨开眼前的发丝说:“水月,我们只认识了七天。”

“周旋,你还记得那天半夜,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景象吗?”

“当然记得,那次你在梦游。”

“是的,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年轻的男子,他有一双忧郁深沉的眼睛,背着一只大旅行包,包里有一只古老的木盒子。在一个风雨交加的黄昏,他悄然抵达了幽灵客栈。”

“那不就是我吗?”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梦。”水月眯起了眼睛,沉浸于那个对梦境的回忆之中,“当我梦到那男子走进幽灵客栈时,忽然感到自己被一双手抓住了。我的梦立刻就被那双手捏碎了,产生了那种被电麻到的感觉,一阵颤抖穿透我全身。虽然一片漆黑,我却似乎看到了你的眼睛。你问我是谁,我无法抗拒你,只能说出我的名字。然后你把我拉到房里,在柔和的灯光下,我终于看到了你的眼睛——竟与刚才梦中所见到的人一模一样!”

“难道我闯入了你的梦?”

“当我发现自己梦中的人就站在眼前,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幻觉——我和你并不陌生,早在几十年前我们就已经相识并相爱了,但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我们又痛苦地分别了。现在,你千里迢迢地赶到幽灵客栈,就是为了与我重逢的这一刻。”

我的脑中就像放电影一样,将第一次见到水月那一幕又放了一遍。

水月睁大了眼睛看着:“周旋,让我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吧:从见到你的第一秒钟起,我就深深地喜欢上你了。”

“可你还不了解我的过去。”

“周旋,我相信命运。是命运让你出现在我面前,是命运让人无缘无故地相爱与分离。”

屋顶上的风越来越大了,似乎要把我们两个吹成一个人。几分钟后,我搂着水月离开这里,沿着那道狭窄的楼梯回到了走廊里。

我和她在二楼分别,各自回到了房间里。

下午,我一直都趴在桌子上写小说,心里却总是想着水月在屋顶上的话。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几个小时,黄昏时我跑下了楼梯。

大堂里的气氛又变得阴森起来,除了秋云和阿昌外,客栈里所有人都围坐在餐桌边,一盘盘海鲜已经摆放好了。水月就坐在我的对面,但她只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瞥我,似乎是不想被别人发现。

突然,我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萧,是谁在吹洞萧?

我的心猛跳了一下,餐桌上其他人也都抬起了头来,茫然地向四周张望,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但萧声不像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几秒钟后,不仅仅是萧声了,还有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咿咿呀呀”地唱了出来。

我立刻把目光投向了墙脚下的柜子,发现那台老式电唱机上有一张密纹唱片,一根唱针正搭在上面,使唱片缓缓地转动着。

声音是从电唱机里发出的!

紧接着,洞萧、笛子、笙还有古筝的声音一起传了出来,那花旦或是青衣的曲子,正悠扬地飘荡在整个幽灵客栈之中。

水月叫出了这种地方戏曲的名字——

“子夜歌。”

我点了点头,注意到丁雨山和高凡的脸形都变了,他们对这曲子非常恐惧。琴然和苏美则互相搂在一起,不停地颤抖。清芬和小龙母子也吓得面如土色。电唱机里的曲调越来越凄美,美得让人心碎。

当所有人都被吓住的时候,厨房间里冲出一个人影,飞快地跑到墙根下,拿起了电唱机的唱针,戏曲声立刻就终止了。

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阿昌显得异常慌张,把那张唱片又塞到了柜子里面,用手势向丁雨山比划了半天,然后

气冲冲地又回厨房了。

“是谁把唱片放上去的?”

丁雨山终于说话了,他的样子非常可怕。大堂里沉默了两分钟,没有人说话,直到我打破了沉默:“当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我们都在餐桌边吃饭,而电唱机边上并没有任何人。”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张唱片自己转了起来,发出了声音?”

高凡站起来怔怔地说:“难道这台电唱机,还有这张唱片自己有生命?”

“不,我看到了。”小龙突然说话了,他不顾母亲的阻拦,“是一个你们看不见的影子,把唱片放到电唱机上,然后放下了唱针。”

高凡大声地问:“看不见的影子?你是说鬼吗?”

“求求你,不要相信小孩子的话。”

清芬也叫了起来,她搂着儿子的头,便带着小龙匆匆上楼去了。

然后,其他人也纷纷逃上了楼梯,就好像大堂里真的漂浮着一个幽灵。我看了看丁雨山苍白的脸,就独自走上了楼梯。

晚上十点钟,洗完澡以后,我回到房里,合上了疲惫的眼皮。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我就像一只离开了水的鱼,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我在黑暗中沉睡了几个小时,直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刚睁开眼睛,意识尚有些恍惚,还以为那是梦中的声音。我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没来得及开灯就冲到了门后。

我轻轻打开房门,依稀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缓缓地飘进了我的房间。

——是她。

随后房门关上了。

我紧紧地靠在她的耳边,轻声呼唤着:“水月......水月......”

房间里一团漆黑,我看不清她的脸庞,只感到她口中呼出的气息,如兰花般的香味拂到我的脸上。同时听到了一股磁石般的声音:“我在哪儿?”

“我是周旋啊。”

“周旋,请告诉我这是不是梦?”

听她说话的声音,仿佛是刚刚从梦中惊醒,我轻声地说:“水月,你在梦游?”

“我不知道,不知道。周旋,我非常害怕。”

“别害怕,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我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在墙上摸索着打开了电灯。在突然亮起的白色灯光下,她和我都有些目眩,似乎已分不清梦境和真实。我重新看清了她的脸,才发现她的眼睛是如此忧伤,仿佛蒙着一层透明的水帘,一些晶莹的泪水已溢出了眼角。

两道泪痕显现在她的脸颊上,泪珠在灯光下微微闪烁,缓缓地滑落到下颌,就像一粒露珠似悬挂着。看到她伤心的样子,我心里也涌起一阵酸涩。我伸出手拭去了她的泪水,泪滴凝结在我的指间,感觉潮湿而温热,仿佛直接触摸到了她的忧伤。

我盯着她的瞳孔说:“告诉我,为什么如此伤心?为什么流眼泪?”

水月大口地喘息了几下,茫然地问道:“这还是梦吗?”

“你梦到了什么?”

“一个非常可怕的梦。”她摇了摇头,目光里充满了忧伤,“我听到了子夜歌,来自山顶上的子夜歌。”

“山顶上?”

“然后,那歌声又传到了大海里。在歌曲的最后,我终于看到她了,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幽幽地叫着我和你的名字——”

“接下来呢?”

她的眉眼皱了起来,似乎正努力地在梦境中寻找着,最后摇着头说:“不......我不能说......我不能!”

“好了,现在没事了,所有的噩梦都过去了。”

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以抵消她的痛苦。

“真的吗?噩梦真的过去了吗?”

“水月,我没有骗你。真的一切都过去了,幽灵客栈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从此不再有噩梦来打扰我们,这里是天涯海角,是我们的伊甸园。”我闭上了眼睛,自我陶醉般地想像着:“你能看到吗?眼前这片美丽的大海,我们就坐在客栈的屋顶上,一大群白色的海鸥围绕着我们,清晨的海风是那样凉爽。在海平线的尽头,太阳正在缓缓升起,你看过海上日出吗?我告诉你那美极了,在初升的阳光下,露珠在你的头发上轻轻地滚动,发出钻石般的反光。然而眼前这一切,都不如你的眼睛迷人,我看着你的眼睛,温柔地揽你入怀中。就这样我们永远在一起,直到地老与天荒。”

水月的眼睛里闪出了美亮光:“我看到了,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在一起......”

她反反复复地说着“在一起”,就像在念某种咒语,让我也难以自拔。天哪,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而水月也是一样。

在子夜时分的幽灵客栈里,我们的身体和灵魂,都被一团火焰剧烈燃烧着。我的眼前一团模糊,只剩下她水一样光滑纯洁的身体——这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理智在瞬间崩溃了。

水月似乎又回到了梦游的状态,轻轻地呼唤着我的名字。生命之火,已在这死亡之地炽烈地燃烧起来,我们都把今晚当作了一场梦。

长夜漫漫。

当我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清晨的光线已经洒到了床上。我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只感到浑身酸痛。瞬间,眼前又浮现起了子夜时分,我和水月——不,理智告诉我这不是梦。

“水月?水月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我从床上爬了起来,才发现床边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古装的女人。

幽灵?

“天哪!”

我忍不住叫了一声,从床上滚了下来。

“周旋,你怎么了?”

一个磁石般的声音,是水月。

我大着胆子抬起头,才发现穿着古装的女人就是她。更准确的说,她正穿着那套木匣里的戏服。

在清晨梦幻般的光线下,乍一看完全认不出水月了,好像眼前真的站着另一个人,从古代穿越时空而来。

“水月,你怎么穿上戏服了?”

“对不起,我是从你的木盒子里拿的。我只是穿一下试试而已,你觉得这样子好看吗?”

我仔细地端详了片刻,真是不可思议,这件绣花女褶就像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还有青色的裙子,飘逸的水袖,甚至裙摆下露出的绣花鞋,完全贴合着她的身体,将她优雅的身段全都活灵灵地衬托了出来。如果脸上再化上一层彩妆,那就完全是舞台上花旦或青衣了。我只能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美极了。”

“我上次看到这套戏服的时候,就非常喜欢它了,我觉得我和它之间有一种神秘的缘分。”

“穿着它有什么感觉?”

她幽幽地说了出来:“仿佛变成了另一个女人。”

“水月,把戏服脱下来吧,其实它并不属于我。”

水月呡着嘴,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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