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是要先确认下到底是不是工商所的车。问问工商所的其他人,看看哪些人坐过这辆商务车,问清楚车有什么特征,和烧毁的别克车比对下。”
“别克车都烧成这样了,比对有点困难吧?”
“我知道,也许车身以前哪里磕碰过,当然,现在车从路基上摔下去,很多地方都变形了,但过去磕碰的地方应该还在,详细了解一下。还有啊,像车上的发动机铭牌之类的识别信息,可能没完全烧毁,留点残骸,仔细看看能不能比对。这些对案情有好处。”
“好的,我马上去安排。”
高栋接着道:“张一昂是不是把调查工商所七人近期通话记录的工作交给你们县局了?”
“是的,我手下已经从移动运营商那儿调取出来了。”李卫平拿出放在笔记本后的一叠文件,道,“这七人最近一个月的通话、短信记录已经逐条打印出来了,我下面的人还在和运营商仔细核对每条记录分别是和什么人之间进行的。这是七人手机记录的打印单。”
高栋拿过一看,就放到一旁,因为上面只是满页的电话号码,这号码是谁的也不知道,看不出什么结果,需要等下面的侦查员把所有的号码换成姓名和身份信息才有看的价值。点点头,道:“详细的记录什么时候能搞定?”
“我想最早明天,最迟后天。”
“那就定在明天,明天下班前必须整理好,交给张一昂,他会再进行数据分析的。”
“好的,我会催促的。”
“对了,案发地现场的搜查情况怎么样了?”
李卫平皱着眉道:“自从发现朱梦羽尸体后,到现在还没进一步发现。”
高栋想了想,道:“那几十个搜查队员也挺辛苦的,如果还是找不到,可以让他们先歇一歇。”
李卫平忙道:“可只找到了六具尸体,还有个人是死是活都没发现。”
高栋眼睛微微一眯,冷声道:“还少一个工商所的司机林小峰,如果他就是凶手呢?正如你说过的,如果凶手不是车上人,恐怕控制一车人很不容易吧?我今天中午听你的人说林小峰曾当过兵?”
李卫平道:“是的,我正准备跟你说,他十年前当过兵,具体兵种有待查证,而且我调了工商所这些人的体检记录,林小峰的身高、体重和留在案发现场的脚印鉴定结果符合。不过光凭这些还不能下结论,毕竟法医鉴定出的身高体重很常见,当过兵的人也有很多。”
高栋缓缓点头:“不错,杀人手法很专业,一般人没扭断脖子的本事,当过兵…嗯…”
李卫平继续道:“现在证据链太单薄,我这边还是想继续搜查现场,说不定还能找到线索。毕竟现场区域较大,我们工作还没完全做仔细。”
高栋道:“好吧,搜查工作你再落实吧。对了,更重要的事,你安排几个高素质、高水平的侦查员,三班倒,日夜监视林小峰一家的情况。他家还有什么人?”
“昨晚过来的是他老婆和父母,听说他还有个三四岁的儿子。”
高栋道:“好,摸清楚他家人员的具体构成情况,千万要小心,不要打草惊蛇。如果他是凶手,我想家里可能会有异常举动发生。”
李卫平为难道:“我们县跟踪意识好的老刑警很少,我想还是需要你这边调人。”
高栋点点头,马上答应下来:“人手不是问题,我给你三个人,你那边出一个人,毕竟你的人对县里情况熟悉。就算最后查出林小峰是清白的,我们只不过是浪费三四个刑警的工作力,总之现在专案组不缺人,只缺时间,要想一切办法破案。”
李卫平连声道:“好,我这就去办。”
第十九章
李卫平走后,办公室里再次剩下高栋孤零零一人,他有些寂寥地坐在椅子里,思考着这两天接触的信息。
似乎情况越来越不对劲了。
案子的侦破工作感觉正在朝不好的方向发展。
本来这案子的调查该分两步走,一是走访,查问哪些人和工商所可能有仇,搜寻可能的嫌疑对象,但这是早些年的常规工作方法,工作量太大,不是短时间可以完成的,理论上说被工商所乱收费的都有仇;二是查监控,也是这几年刑侦工作的主要方法,更是最快捷的办法,因为这次案件全程都是在监控眼皮底下发生的,所以自然是先做这步工作。
可是现在查监控遇到了麻烦。
原本以为凶手敢在高速路上绑架一车人,最后竟然开回白象县,杀人烧车,整个过程经过的距离长,闹出的动静大,间隔的时间久,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案子,这绝对是一起会留下大量明确指向性证据的案子,甚至理论上都该有大量目击者,案子非常好破才对。
怎么…怎么现在警方一个个努力的方向,走下去都发现被凶手堵住了?
时间久、动静大、距离长的一起特大犯罪过程,凶手是靠什么做到掩人耳目的?
从张一昂告诉高栋监控中查不到别克车离开开始,高栋隐隐感觉这回的凶手,是个很棘手的对手。又加上别克车的通行证没下过高速,高栋更有理由确信这次的对手恐怕设计了一手极其庞大复杂的计划了。
怎么办?路越走越窄了。
当然,现在还有多个方向可以侦查,像人际走访这些都没深入展开呢,但哪条路才是最有效率的突破口呢?
先等张一昂回来再说吧。
晚上,张一昂回到县局,艰难地开口:“老大,服务区内的区域地形完整查过了,嗯…,不存在其他出口,对于汽车来说,完全是个密闭的环境,前后两个监控也不留死角。其次查1月9号别克车是否在服务区过夜,服务区管理人员没留意,也没注意到有异常情况。我们后来去了服务区的加油站,加油站工作人员肯定地说没有别克车停着过夜。此后又去了服务区的汽车修理店,店里说1月9号晚上来过一辆蓝色别克,但那辆车最后是1月11号也就是案发后才开走的,也排除了可能。”
张一昂正等着高栋训斥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查到,谁知高栋却并不意外地点点头,吐口气,道:“车辆的高速通行证也没下高速,真是古怪啊!”
张一昂猜测道:“会不会出事的那辆别克车,压根不是工商所原来的那辆车!”
高栋道:“我本也有这方面考虑,但如果出事的车不是工商所的别克车,那么进入服务区的这辆车又是什么车呢?这辆车怎么会进去后就直接消失了?”
张一昂也回答不出。
现在问题关键不在于出事的车到底是不是工商所的车。摆在面前最直接的疑问就是进服务区的这辆别克车怎么就消失了?
这实在太诡异了,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高栋叹口气,又道:“我办的案子中,骗过监控的也见了几次,但像这种情况,整辆车进入封闭区域,结果从监控眼皮底下消失的,还从没遇过,想象不出,嗯…想象不出怎么做到的。太诡异了,这就像…呵呵,这就像这压根不是人做的案子,而是…呵呵,而是上帝在出手,收拾工商所一帮人。”
张一昂忍气闭着嘴,低着头,没有想法,似乎颇感绝望。
高栋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挺直一下身躯,摆动手臂舒展开来,鼓励道:“也别丧气,这案子不简单,我们开始把对手小看了,以为这么大的案子,破绽和证据一定很多,现在证明显然低估歹徒能力了。但现在我们能做的事还有很多,我需要好好思考接下来的布线,明天再开专项会重新布置工作,你们也累了几天了,今天早点回宾馆休息吧。”
张一昂走后不久,李卫平来说了最新的调查结果,结果显示,出事的那辆车,就是工商所的车!连车辆被掉包的嫌疑也排除了。
根据调查,工商所的多名合同工记得,两个月前,别克商务车停在单位门口时,被一个来办事的人倒车不小心撞了,赔了两百块。撞得很轻,对方车辆的车尾保险杠撞到别克车的右前车门上,车门下部有一处轻微的凹陷。
县局仓库里的这辆别克车,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右侧没怎么变形,同样位置果然有一处轻微的凹陷。
另外发动机上残留的钢印也找车管所核对过了,确认无误。
发动机和车身都是这辆别克车的,那么出事的自然也是工商所的别克车无疑了。
进入服务区的别克车,车上坐着王红民等人,这些人自然不可能不认识自家的车,这辆车自然也是工商所的别克车。
好了,现在问题很明确,从头到尾就是这一辆车,不存在出事的车辆不是工商所的别克车这种可能。
猜想全部否定。
只剩一个老问题,车子怎么消失了?车子最后是怎么下的高速?
高栋再次陷入了沉思。
一辆别克商务车,在进入服务区这个封闭区域后,从监控眼皮底下消失了,很明显,这是一起不可能犯罪,这不符合逻辑。
逻辑,高栋突然想起了他那位在白象县的过去朋友。
他是高栋的高中同学兼大学校友。
高栋大学读的是浙大心理系,分数线较低,这位同学,读的是浙大的高分专业数学系,并且本科期间就多次在国际刊物上发表关于数理逻辑的论文,他在他们专业号称“逻辑王子”。后来拿到美国全额奖学金,在美国转攻心理系,获得心理学博士。
他是个极其冷静、思维缜密的人,与一般读心理学的人不一样,他似乎不太认可大部分心理学的所谓“结论”,而是习惯用数学思想来进行心理分析。也许正因为他打心底不认可心理学的很多结论,他在美国获得心理学博士后,并没从事专业相关的工作,而是进了投行,从事投资研究。
他并没有专业系统地学过犯罪心理学,可他从数理逻辑角度批驳犯罪心理学的一些常见观点的几篇论文却传到国内,得到警察院校教授的认可,高栋也是对这位老同学打心底佩服。
此后那位老同学曾给高栋带来了一堆麻烦,高栋一度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不过一切雨过天晴后,高栋无奈地接受了“数学是一切学科的基础”,因为那位老同学用“实践”证明了逻辑分析的可怕。
那位老同学叫徐策。
一晃已四年没有联系了,高栋也是四年后再次来到白象县办案。
他思绪颇多,回忆在心头逐一绽放。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此时已经夜深,美国刚刚早上,那位朋友应该起床了吧,也许还在家里。
给他打个电话?
高栋为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也颇感惊疑不定,聊什么呢?聊这起古怪、不合逻辑的案子吗?
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掏出了公文包里的通讯录,找到那个电话,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拨了出去。
第二十章
“hello?”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美语。
高栋停顿了一下,努力回忆徐策的声音,他不敢肯定,他也早忘了英语,只能谨慎用中文问了句:“是徐策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回复道:“您是哪位?”
“是我,高栋。”
对方再次沉默了几秒,谨慎问:“有什么事吗?”
“有空吗,想找你聊一下。”
对方又陷入沉默,最后道:“有空,你说吧。”
高栋想打破这尴尬的对话氛围,故意笑出声,道:“不介意的话,我们通过网络电话聊?”
那头还是沉默几秒,回复道:“可以。”
徐策把网络电话的账号报给高栋,高栋很快打开笔记本电脑,又走到门口,关上门,把门上了锁,随后回到电脑前,拨通了网络电话。
“找我有什么事?”徐策的声音毫无情绪,却又似乎充满防备的意思。
高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老同学,四年没联系了,现在在做什么呢?”
“嗯…你有什么事?”
“你很赶时间吗?”
对方依然是毫无情绪的声音回答:“不,我有时间,不过我想国内已经很晚了,你作为领导,应该很忙。”
高栋笑了笑,道:“其实我并不没有像别人看起来这么忙。”他顿了一下,道,“老同学,一切早就翻过去了,四年前的那个案子,凶手几个月后就在监狱突发心肌梗死了。”
“我知道。”
“你知道这件事?”高栋有些意外,随即笑了下,道,“当然,你肯定会关注,你知道这消息也是应该的。”
对方突然换了个话题:“为什么用网络电话?”
“嗯…”高栋想了下,只能随口想了个理由,“国际长途太贵了。”
对方哈哈笑了起来,这是今天他的第一次带情绪的声音:“高局长的理由编得太次了。”
理由顷刻间就被对方识破,高栋脸红了一下,还是不示弱道:“除此外还会是什么原因?”
“我想不出,总之,不可能因为你想省电话费,你一个大领导如果都这么省,国家早比美国还富了。而且你打再久的长途,中国的电信公司也不敢乱收费,否则你大可以按经济诈骗罪抓人了。”
高栋忍不住笑出声:“什么都瞒不了你,跟你可以说实话,其实,我是防着电话被监听。窃听电话实在太方便了,随便在线路中间装个东西就行,虽然我是管公安的,也管不了万一有心人对我感兴趣呢?”
“你办公室的电话都有可能被窃听吗?”
“办公室里我有两部电话,一部是公线,一部是后来装的私线,不过我重要通话会用一个知道人不多的非本人手机号。”
“看来都一样,国外也常用两条线防止重要信息窃听。你这么懂得保护自己,难怪官位步步高升。”
高栋笑了笑:“你还关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