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冤案平反路,简直触目惊心。
以侯贵平之死为起点,犯罪团伙为了掩盖当初利用女生进行性贿赂的罪行,不断犯下一起起更大的罪,打击举报人,毁灭罪证,将这个谎言越圆越大。
相信向官员第一次进行贿赂时,孙红运心里也是害怕的,但是渐渐地,用一起起更大的犯罪来掩盖前面的犯罪时,犯罪就成了习惯。
人们已经想不起来第一次闯红灯的时间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一个努力查出真相的警察和一个赤子之心的检察官,最后被逼迫到这种程度!
这场审讯,持续了很久,其间没有人发问,所有人都在静静听着张超讲述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真相。
张超一直很平静,没有激动,没有斥责,也没有抱怨,只是耐心地讲述着。
这个故事很长,足足十年,听的人也感觉很长,仿佛过了十年。
直到他讲完,所有人仿佛才能重新呼吸了,一阵漫长的静默过后,终于有检察官问出了很多人心中的问题:“你讲的这些有证据吗?”
张超缓缓摇头:“所有实质性证据都被毁灭了,现在保留下来的,只有那些当初被认定为非法取证的所谓证据。”
一阵窃窃私语后,有人再问:“你没有证据,这么多年前的事目前也无法采证,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张超平静地摇摇头:“我没有想让你们相信我,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有这样一个故事。”
那人质疑地望着他:“你很清楚我们今天集体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听你讲这样一个故事的。”
张超笑了笑:“当然,你们是大领导,有很多工作要忙,之所以今天有缘聚在一起,都是因为江阳的死。不过在这个问题前,我还要再浪费大家几分钟时间讲一件事。一开始江阳得知侯贵平遭人谋杀,也是怀疑因为他举报岳军性侵女童,但后来渐渐发现了疑点,既然女童并不是被岳军性侵的,凶手为何还要冒着担负更大罪名的风险杀人?直到出狱后,他才知道原因。因为那一年他得到了几张侯贵平当年拍的照片,照片上是当时的金市副×长、现在的××副×长夏立平带着一个女生进入酒店的场景。”他注意到其他人脸上都写着“兹事体大”,他仍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那几张照片并不能作为夏立平犯罪的罪证,但那样一位大领导在照片里的不正常举动,足以要了侯贵平的命。胡一浪为什么在江阳死前给他汇过一笔二十万元的款项?因为江阳打电话告诉他照片的事,说要把照片卖给他,可是他付了定金后,江阳取消了交易。”
一名刑警问:“你是认为胡一浪杀害了江阳?”
张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就不好说了。”
“可你为什么会认罪又翻供?”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现在还不能说,除非再答应我一个要求。”
一位检察官问:“你有什么要求?你想为这整整十年前的事翻案?可是你没有证据,事隔多年,我们也没法查出实证。”
张超摇摇头:“我不是要翻案。”
严良突然开口问:“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的诉求,相信严老师看过那几张照片后,就能猜到了。”
“照片在哪儿?”
“我家书柜的一个普通文件袋里。”
会后,赵铁民单独留下严良商量案情,很快他接到一个电话,挂下后,他神色奇怪地望了严良一眼:“我想江阳肯定不是胡一浪派人杀的。”
严良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道:“当然不可能是胡一浪干的。”
“你为什么不早说?”赵铁民抱怨道。
严良叹息一声,看着远处,缓缓道:“我很早就猜到了这案子后面一定有个很大的故事,我不想因为我个人的一点小聪明就打断张超他们的计划,我希望你们专案组能顺着他们的计划调查下去,那样,这个故事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赵铁民抿抿嘴,他理解严良这个充满同情心的老师的逻辑,过半晌,他唏嘘一声,道:“我派人询问过胡一浪给江阳二十万的事,他承认二十万元是他给的,不过没提半句照片,只是借口江阳出狱后,总是骚扰他们公司和他个人,称当初是他举报自己向企业索贿导致的入狱,要求给点补偿。起初他是置之不理的,并且还考虑过报警,最后终于给钱是出于同情。因为那时江阳已经肺癌晚期,有省肿瘤医院的诊断报告。”
严良愣了一下,倒没有惊讶,缓缓道:“难怪会走上这条路,死都不怕的人,什么都吓不住他了。”
赵铁民兀自不解地摇头:“江阳没有医保,各医院信息也没联网,所以我们压根儿不知道他死前已经肺癌晚期了,如此看来,他应该是自杀的,想用自杀制造大案,来引起社会对这个长达十年故事的关注。只是我们当初做过各种各样的鉴定,都是他杀,他是怎么做到自杀的?难道张超协助?那也不可能啊,张超协助自杀,也没法躲过我们的司法鉴定。”
严良撇撇嘴:“别忘了还有个陈明章,他可是专业的,你们的鉴定工具都他们公司造的,他最懂鉴定的原理,完全有能力模拟出他杀的迹象。”
赵铁民恍然大悟:“陈明章也掺和进这案子了?可张超为什么愿意以自己入狱为代价,来揭露这件事呢?要知道,张超涉嫌危害公共安全,几年牢狱之灾是跑不了的,他就算和江阳关系再好,放弃事业家庭来做这么大牺牲,常人根本办不到啊。”
严良叹口气:“相信他一定很爱李静吧。”
第六十二章
江阳醒来时,视线里出现了五个人,朱伟、陈明章夫妇、张超和李静夫妇,五个人目光焦急地看着他,他把头慢慢转开,打量了一圈四周,然后看向陈明章,露出了笑容:“独立病房?老干部待遇啊。”
陈明章苦笑着点点头。
“那么,我还有多久?”
“什么…什么还有多久?”
“连嫂子都来了,还有张老师和李静,看来时间不多了。”
朱伟立刻道:“你别瞎说啊!”
江阳笑着说:“我猜一下,我医学懂得不多,这情况一般是癌症,我记得我最后咳血了,肺癌?”
“你…”陈明章表情黯淡了下去,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晚期吧?”
朱伟连忙道:“没有,绝对不是晚期!”
陈明章道:“中期,治愈希望极大。”
“是吗?”江阳一点不信的样子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陈明章改口:“中期和晚期之间,真的是之间,你可以看化验报告。”
江阳面无表情地仰望着天花板,过了漫长的几分钟,他忽又笑问:“我老婆和儿子知道吗?”
陈明章慢慢地点头:“他们在赶来的路上,晚上会到。”
“我多久能出院?”
“你就好好养病吧,我送你到国外去接受治疗,你肯定会好起来的。”
江阳深吸了口气,笑着说:“这病我知道一些,中晚期死亡率嘛…就算治疗撑一些时间,也没有几年胜算。我…”他停顿了很久,“还有很多事没完成。”
朱伟怒道:“你还要干什么?”
“时间不多了,我还要再试试。”
陈明章摇头说:“就算你申诉成功又如何?给你几十万元的国家赔偿,有意义吗?”
“有!”江阳从病床上坐起身,严肃地看着他们,“我手里还有照片,还有受害者名单,我一定要公诸于世,我要一个公道!”
这时,张超走过来,叹息一声,抿嘴道:“江阳,我一早就告诉你,这件案子是办不了的,你不放弃,所以才会有这十年——”
“去你妈的!”朱伟大步跨过来一把掐住张超的脖子把他压到墙壁上,怒骂,“你有什么理由这样说江阳!他做错了吗!他从头到尾没有错!你一个大学老师,自以为聪明,自以为知道一切。你他妈第一个发现疑点,一声不吭,这才有后面的事。后面还害江阳认罪,坐了整整三年牢!天底下都是你这种自作聪明的人,孙红运这帮畜生才能无法无天!”
其他人连忙上去拉架。
张超挣扎着辩解:“江阳三年牢确实是我被骗了,可那种司法环境下翻案根本不可能的,你们为什么——”
朱伟一拳打到他脸上,阻断他的话:“你就是个真小人!你当初为什么不提出疑点?你就是想侯贵平死得不明不白,你就是想霸占李静,你巴不得侯贵平冤死!李静来找小江,要帮他做调查,你却背后跑来叫小江不要打扰她生活,你不就是一心想让李静彻底忘记侯贵平吗?你这点鬼心思老子一早看穿了,不说出来是给你面子,你到今天还有脸说这话!”
陈明章和爬下病床的江阳死死抱住朱伟把他往后拉,朱伟力大如牛,原本谁也拉不动,但他陡然间看到江阳也在拉自己,忙卸了力气,走到窗口,愤怒地大口喘气,掏出香烟,又意识到江阳得了肺癌,便懊恼地把整包烟用力地掷下楼,结果掉到一个过路女人的头上,女人抬起头,朱伟大骂看什么看,吓得女人低头连骂几句神经病老泼皮匆忙离去。
李静的眼眶中流出了两行眼泪,直直地挂在脸上,她冷冷地注视着丈夫。
张超焦急地解释:“真不是…真不是他说的那样,我…我不是故意,我…我是…”
“不用说了。”李静冰冷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
张超纠结的眼神望着她:“我…我是为大家好——”
“你走吧。”
“我——”
“你回去吧。”
张超沉默着,站在原地很久,最后慢慢挪动步子,到了门口,他悄悄侧过头:“你呢?”
“我在这里陪江阳。”李静看都没有看他。
在沉重的一声叹息里,张超打开门,走出了病房。
第六十三章
2012年9月。
杭市一家茶楼的包厢里。
五个人一同走进房间,唯独张超离众人远一些,脸上的表情始终带着尴尬,因为虽然旁人再三相劝,朱伟不再对他撒气,但看他的眼神,总是不那么友好。
朱伟抱怨着:“自从小江得了这病,唉,逼得我每次见面都戒烟,小江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啊。”
江阳笑着说:“我不介意,你抽吧,这么多年闻着你的烟味,你不抽我还不习惯。”
突然,朱伟沉下脸,低头道:“要不是你吸了我十年二手烟,恐怕…”
江阳连忙安慰说:“别这么说,这是命中注定的,你抽烟的人都没事,我是运气不好罢了。”
朱伟坐在那里唉声叹气,手上做出抽烟的动作,又反复握拳。
江阳忙转移了话题:“说说你调查葛丽调查得怎么样了,我下周又化疗了,希望听到个好消息。”
“葛丽啊…”朱伟皱起眉来。
“没查到她吗?”
朱伟摇摇头:“查到了,她…她在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
“她十年前就疯了。”
江阳肃然道:“怎么会疯了?”
“她…她在侯贵平辞职前就退学了,退学的原因是…她怀孕了,回家产子。”
所有人都瞪直了眼睛。
朱伟舔了舔嘴唇,继续说:“她生下了一个男孩,我打听到,这个男孩后来卖给了岳军家,是她爷爷奶奶卖掉的,后来,也不知道是由于自己孩子被卖掉,还是受不了流言蜚语,她疯了,被送去了精神病院,她爷爷奶奶也在几年后陆续去世。她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
江阳眼睛缓缓睁大:“我们当初第一次找到丁春妹和岳军时,丁春妹有个孩子,你还记得吧?”
朱伟点点头:“就是那个小孩,现在孩子在杭市一家很贵的私立小学读书,岳军每天开车接送孩子,孩子称呼岳军为哥。”
“岳军?他为什么这么有钱能把孩子送去私立小学?”
“孩子不是岳军的,岳军开的车是卡恩集团的,住在滨江的一套排屋里,花销应该是孙红运承担的。”
江阳冷声问:“孩子是孙红运的?”
朱伟摇摇头:“不是。”
“那是谁的?”
“你还记不记得,孩子姓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