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戒备森严的军队,步兵与骑兵,护送秦北洋和四翼天使,徐徐穿过巴黎的街道。天空有数架战机护送,预防镇墓兽苏醒后飞翔逃逸。街边的巴黎市民,有的面黄肌瘦,有的肢体残缺,有的麻木不仁,都是一场大战留给这个国家的遗产。
到了凡尔赛,到处都是军队。也有行色匆匆的外交官,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命运,包括中国在内,都将在这座宫殿内决定。秦北洋从卡车上站起来,望见凡尔赛宫的尖顶。
卡车拐了个弯,进入森林中的小径,树立着两个大烟囱,喷射黑色烟雾。尽头是条壕沟,藏着一座星形的沃邦式要塞,堡垒由钢筋混凝土灌注,地下暗藏许多射击孔,看起来固若金汤。穿过吊桥,基地内有一条飞机跑道,机库门口停着数十架教练机。许多法国士兵仍在操练,似乎为下一场世界大战做准备。
昏睡的四翼天使镇墓兽,被送进一个巨大的工厂车间。九色看到法国人正在改造镇墓兽,竟然夹起尾巴,目光惊恐哀怨。
霍尔施泰因博士邀请秦北洋参观工厂,指着可以切削出任何形状的机床说:“秦,很高心能再见到你!”
“博士,你现在为法国人服务了?”
秦北洋从小在天津的德国学校读书,去年在日本京都的第三高等学校,德语是必修课。
“你的德语水平进步很快嘛?”博士依然蓬头垢面,额头的皱纹又加深了,鬓角多了些许白发,而他藏在镜片背后的眼神,也变得更加偏执而神经质,“四年来,残酷的世界大战,已经告诉法国人,也告诉欧洲所有的政府——世界已经不是十九世纪了。现代战争不是艺术,而是赤裸裸的屠杀,生命比空气更为廉价。”
十多年来,霍尔施泰因耿耿于怀,因为研发杀人武器,和发表亵渎宗教的言论,他被驱逐出了欧洲。如今这场残酷的战争,简直是替他复仇的天谴,也让人重新发现了他的价值。
“法国人同意了你的武器研究计划?”
“没错,法国驻中国公使亲自发出邀请。我秘密离开南苑兵工厂,可惜我刚到法国没几天,世界大战已经结束了。但我的使命才刚开始,因为下一场大战随时会爆发。我要替法国人研制出最强大的武器,可惜缺少原材料。”
博士只为自己的野心服务,谁能给他展示才华的机会,放手大胆地让他去做离经叛道的尝试,无论德国、法国、英国甚至是俄国,他都会为之而效犬马之劳。
秦北洋用德语问道:“你说的原材料,就是镇墓兽?”
“没错,法国驻中国公使与伯希和先生,才会费尽心机,将四翼天使重新从坟墓里挖出来,再跨越大半个地球,把四翼天使运送到凡尔赛。”
“是你改造了四翼天使?让它可以在阳光下飞行?”
“还没有彻底完工。毕竟,它只来了不到半个月。但我已耗尽了毕生的所能。我是世界上唯一能真正改造出‘灵魂机械体’的人。”
秦北洋想起京都大学的山本教授——死于被自己改造的日本战国名将盔甲,便摇摇头:“你不是唯一。”
“我不是唯一?世界上还有比我厉害更黑暗更变态的人?他是谁?”
显而易见,卡尔·霍尔施泰因已陷入深深的执念,为争夺世界上的“第一个”,无数伟大的人物,都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第一个”而身败名裂。就像旧时男人们会追求做女人的“第一个”那样荒谬绝伦。
“他已经死了,你也会死的,博士!请你早点放弃吧。”
“秦,我请你来到基地,是想要让你做我的助手。我已亲眼目睹了,只有你才能驾驭和控制镇墓兽。接下来的难题,并不在于机械化的改造,而在于如何有效控制它们。”
霍尔施泰因博士说的没错,因为无法有效控制,四翼天使才会叛逃出基地,造成今天早上的悲剧。同样的道理,山本教授因此被战国盔甲们砍掉了脑袋。
“你要我帮你控制镇墓兽?”没等博士回答,秦北洋摇头说,“对不起,告辞了。”
他领着九色往外冲去,心想现在是控制镇墓兽,以后恐怕就要让他把镇墓兽与墓匠族的秘密,全部一股脑地说出去——技术只有可复制才有价值,而不是仅仅控制在一两个人的手中,博士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们最终的目的,是要让所有技术人员都能操纵镇墓兽,才能在战场上大规模应用,就像大批量培养飞行员那样。那时候,自己不过是一条被用剩下的老狗,就会被一脚踢开。
“你们不能走!”
博士按下一个开关,工厂大门迅速封闭,看来是要瓮中捉鳖了。秦北洋暗暗后悔,自以为他乡遇故知,从而轻信人言——这也是自己的一大弱点。这个车间是全封闭的,几乎没有窗户,如同灯火通明的地宫,即便在大白天,九色也具备了变身的条件。
就当秦北洋摸向背后的唐刀,九色的眼球发出绿色幽光,头顶生出雪白分叉的鹿角,浑身白毛收缩而长出金色鳞片,变作幼麒麟镇墓兽,即将吐出致命的火球,要把博士烧成灰烬之时,霍尔施泰因从容按下第二个开关。
秦北洋与九色脚下的地板打开,原来是个深不见底的陷阱,一人一兽,根本来不及反应,同时坠入地狱。
脑袋撞上坚硬的东西,几乎当场昏迷过去,秦北洋下意识地打了个滚,落到了九色的后背上。眼冒金星的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难道自己又瞎了?
忽然,一团琉璃火球,半空中如坟地鬼火悬浮,透出绿色光亮。九色还是幼麒麟镇墓兽,它在帮秦北洋照明。这间密室大约三米多高,因此没有摔死或重伤。地板全是水门汀,墙壁则是钢筋混凝土。他抽出背后的唐刀,用刀柄大力敲击,只听到沉闷的实心回音。
不用主人提醒,九色知道该怎么做。它用火球撞击墙壁,但只烧出一片焦黑,掉下几片水泥碎屑,却无法融化坚固的钢筋。它又长出更大的鹿角,犹如一棵干枯的大树,想要顶破天花板,至少是陷阱夹板。头顶发出金属回应,镇墓兽的鹿角无法突破,简直是战列舰级别的装甲。还想挖掘地道逃亡,但是谈何容易,这地下也被处理过,很快挖到钢铁。这是个军事基地,为了防范德国人,到处布满了钢铁。后来马奇诺防线也是这个思路,可惜形同虚设。
这回是要死了吗?可惜,身边没有美人,只有小兽,他大吼一声:“九色,不要白费力气啦。”
话音刚落,他却听到从密室的角落里,传来某种奇怪的回声。
扑过去,发现有个通风口,不然任何人进来都会缺氧闷死。秦北洋贪婪地呼吸空气高喊:“有人吗?救命!”
秦北洋用了汉语、日语、德语还有日式的英语。他后悔没向安娜再学几句简单的法语。
突然,那个回音又来了,仿佛隔着口罩在说话,朦朦胧胧听不清。秦北洋把耳朵贴上去,依稀听到两个“Ich”这是德语,意思就是“我”。
他立刻用德语大声说:“喂,你是谁?”
终于,那边的声音也更加清晰,听到一连串德语单词:“弗兰茨·冯·沃尔夫男爵!请您救救我!这里是地狱!看在上帝的份上!”
秦北洋本来还想要向对方求救的,这下子沉默了,原来通风口的那边也是一间密室,同样关押着一个男人。
但他不能放弃,至少得知道这里更多的秘密:“你从哪里来?”
“俄国。”那边同样紧接着问了一句,“您呢?”
“CHINA”
坠入陷阱的秦北洋,紧贴着通风口,喊出德语里的中国,拼写就跟英语一样。
对面的俄国人很是惊讶,很快回了一句:“我有个好朋友也是中国人!”
弗兰茨·冯·沃尔夫男爵,声嘶力竭地自我介绍——来自正义与上帝的“全俄临时政府”,效力于海军上将高尔察克,从西伯利亚万里迢迢,代表白俄参加巴黎和会,请求协约国的援助,却被扣留囚禁于此。他押运来一件秘密武器,操纵武器的工程师,是一位中国大叔。
“他叫秦!”
听到通风口里传来“QIN”的发音,秦北洋心脏猛然一震,他用德语狂喊:“秘密武器是什么?”
“镇墓兽!”
沃尔夫吼出三个单词“镇守”、“坟墓”、“野兽”,简单粗暴地组合而成。
而在这个基地,同时出现了改造镇墓兽的工厂、四翼天使与霍尔施泰因博士。
普天之下,姓秦的中国人,还能操纵镇墓兽……除了秦北洋,就只有他的老爹——秦海关。
老秦在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