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洋想起自己身患绝症,必须频频深入墓穴才能活命,不也是另一种“禳星”?
过了五丈原,关中雪野,白鹿原不远了。
他想顺道先去一个地方——唐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合葬的乾陵,白鹿原唐朝小皇子,正是这两位墓主人的小孙子。
农历辛酉年除夕,大雪覆盖的田野一片萧瑟。这年又闹了大饥荒,沿途村庄添了座座新坟,遗体弃于荒野,与其说是辞旧迎新的春节,不如说更像清明节。
日暮时分,遥遥可见两座乳头般的山丘,中间一条司马道,通往金字塔形的高大山峰。
乾陵前方有一排围墙和营房,高高飘扬的五色旗,仿佛是一座军营。
和田暖血玉又热了,秦北洋翻身下马,捂着胸口,翻腾灼热,癌细胞卷土重来。
必须找个墓。
他不可能钻入武则天的乾陵,一千两百年来谁都没能钻进去过。传说中的镇墓天子,就埋在眼前的大地下。
不过,乾陵周围有许多陪葬墓,两个太子,三个亲王,四个公主,八个大臣。九色自然明白主人心思,带着秦北洋来到茫茫野地。一座破败荒冢,前头列着一对石狮,两对石人,还有一对几近坍塌的华表,显然有王家陵墓的规模,设计与雕工都是盛唐的风格。
天刚擦黑,秦北洋无意掘墓,只想找到盗洞钻进去。不过碰巧,封土堆前,有人打着马灯,影影绰绰的。这大年三十,除夕之夜,半夜跑到古墓上来的,不是盗墓贼又是什么?
秦北洋让汗血马在外围候着,他跟九色无声地摸过去。两个穿着棉袄头戴瓜皮帽的男人,正在坟冢前抽烟袋,脚边放着好多掘墓的工具,显然是在外头望风的,大队人马已下去了。他飞身而起,以掌为刀,左右手同时击中两人脖颈——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不给对方任何反抗之机,又不会致人于死命,只是短暂昏迷过去。
秦北洋发现被挖开的墓道口。这伙盗墓贼有些经验,没从封土堆直接往下打入地宫,而像考古队那样顺着墓道进去,会得到更多的金银财宝,这可是一项技术活。
他跟小镇墓兽九色探入墓道,灼烧疼痛的胸口有了反应,仿佛浸泡在王母娘娘的瑶池,闻到坟墓里的朽烂味,如沐春风……
1921年,除夕夜,乾陵东南十里外,无名唐朝大墓。
他悄然走入斜坡墓道,九色变身为幼麒麟镇墓兽,吐出琉璃火球照明探路。白天疼痛欲绝的秦北洋,已恢复八成体力。他发现排水的雨道,说明此墓的结构精良。进入地下天井,两侧有八个便房。秦北洋一一探望,放满各种唐三彩马、骑马俑、胡骑俑、武士俑等等,保存相当完整,其色彩之鲜艳,造型之精巧,叹为观止。盗墓贼没有破坏或盗取,说明是老道的土夫子,耐得住性子,务必先破棺材,再依次往回取走财物。否则带着财宝往里走,反而是个累赘,逃命都走不快。
秦北洋发现头顶有个盗洞,土里埋着一具早已朽烂的直立枯骨,旁边有把铁斧,四周散落金银珠玉。从死者残留的衣物来看,也许是五代十国时期,也许是宋朝初年。
也许,这伙盗墓贼闯入地宫,结果分赃不均而内讧。
也许,他们撞上了镇墓兽?
秦北洋拍了拍九色的脑袋,抽出唐刀,放慢脚步,小心翼翼。他能看到前头影影绰绰的灯火,必是前面那一批土夫子。
这座唐朝大墓之中,有着结构复杂的天井、甬道、便房、墓室,象征墓主人生前居住的重重宫殿。到处是鲜艳夺目的壁画,似乎一千两百年来从未褪色——硕大的青龙、白虎,身穿明光铠战袍,腰佩宝剑,手执斧钺的武士,想必是武则天年代的宫廷仪仗队。
终于,秦北洋穿过刚被打开墓室门,来到宽阔的墓前室。一片火光照亮之际,不计其数的人影,有公元二十世纪的盗墓贼,也有公元八世纪的唐朝侍女。这些男男女女,全都惊骇地彼此看着对方,仿佛各自见到了鬼魂。
似有音乐响起,侍女们从壁画中下来,上着披贴、下穿长裙,腰束锦带,缀有荷包,脚穿如意鞋,或捧壶,或托盘,或弄花,或拱手,或对话。她们翩翩起舞,回到墓主人生前的夜宴,体态丰盈,酥胸半裸,玉体横陈。
她们已寂寞了一千两百年,难得见着异性,春心荡漾,极尽诱惑亡命之徒。盗墓贼们彻底懵圈,陷入活色生香的幻景,宁愿沉溺而不可自拔,就如《红楼梦》里照着风月宝鉴而亡的贾瑞。
殊不知,镜子正面是美艳动人的王熙凤,镜子背面却是夺命的骷髅。
她来了。
秦北洋与九色潜伏在墓室门口的阴影中,凝神观察墓室深处,渐渐飞来一个影子……
像一只扑扇翅膀的大鸟,却没有尖嘴的鸟头,倒是披散满头长发,还有一具女人的胴体。幽冥般的鬼火穿梭,照出胸口一对巨乳,比之文艺复兴大师笔下的欧洲女性人体不遑多让。但她只有丰乳肥臀,而无蜂腰与曼妙的身材,肚子鼓胀,宛如怀胎十月的孕妇。
她有一张少女的脸,十七八岁的颜,苍白如死人的面色,目光微微发绿。她的背后有一双翅膀,像是老鹰也像水鸟,背后与腿上布满羽毛,究竟是人?还是鸟?
终于,侍女与盗墓贼们的联谊晚会告终,接下来是风月宝鉴的杀戮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