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只要时间允许,就尽可能待在这里的原因,还不止以上这些。
每次瑞穗做出新动作,或是有一部分肢体新动了起来的时候,夫人都会噙着喜悦的泪水,连声向星野道谢。她的语气如此热情,简直把他当成了女儿的救星。
为了回应她的期望,星野开始埋头于下一个课题。他想让夫人更加感激自己,流下更多欢喜的泪。她喜悦的表情,成了他的动力之源。
当然,星野已经发觉,这是爱情的一种。其实,在第一次来到这里,被介绍给夫人的时候,他就被深深地吸引了。他试图冷却自己的感情,但随着频繁造访这里,这感情却已渐渐成形。
他知道自己不能表露出来。对方有丈夫了,而且那还是星野的上司,一手促成现在这种状况的人。如果背叛他,或许会失去一切吧。虽然夫妻俩正在分居,但这恐怕不会成为获得谅解的理由。
不过,就像现在这样,星野已经很满足了。他没想过会和夫人有怎样的发展。能和她一起抚养瑞穗,共同分担喜悦,这就很好了。
手机突然受到了一条短信。一看,果然是真绪发来的。他迷惑地打开信息,里面写着:“还在忙工作吗?这么忙,还抽空和我见面,谢谢哦。不要太拼了哦。好了,晚安。”
星野想了一会儿,回信道:“谢谢你替我担心。晚安。”
他关了机,叹了口气。
和川岛真绪交往,已经两年了。这是迄今为止交往过的女性中,最合拍的一个。性格温柔,头脑灵活。听她讲述在宠物医院当助手的点点滴滴,让人非常愉快。
是的,真绪没什么缺点。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和她结婚的男人一定会很幸福。
不久之前,星野还想,那个男人或许就是自己。进入公司以来,他一直过着工作第一的生活,却也不是不想组建家庭。他想象着,等时机一到,自己总会结婚,养孩子的。真绪不就是一个很适合的对象吗?
这些他从没对真绪说过,只是因为觉得还不到时候。星野自己没有急着结婚的理由,真绪似乎也不着急。总有一天,有一方会捅破这层纸,那就到时候再考虑吧。
但事态向着他没有想到过的方向发展了。与播磨夫人和瑞穗的相遇,抹去了星野心中模糊的未来图景。
即便是现在,他也不讨厌真绪。要说她讨人喜欢的地方,也能举出几处来。可是,星野想象不出自己和她共组家庭的样子。
因为,星野此时心中放在第一位的,是在这栋房子里度过的这段时间。结婚、成家,都变成了不可能的事。
他觉得很对不起真绪。这么想是很任性,可他不能欺骗自己的心。
所以,应该尽早和真绪分手。今晚星野也曾好几次想说,结果却还是一字未提。一方面是因为没有勇气,另一方面,是当真绪询问原因的时候,他没有自信给出恰当的解释。他尽量不提自己在这栋房子里做的事情,不提夫人,也不提瑞穗。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只要说自己另有所爱就好了,可要是真绪追问那是个怎样的女人,自己就会马上前言不搭后语了吧。毕竟,他不擅长撒谎。
最近,星野觉得,或许真绪会先提出分手。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一定注意到了星野的异样。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可以帮我开一下门吗?”
星野站起来,打开屋门。双手端着托盘的夫人走了进来。托盘上有两只茶杯,还有一只盛满了饼干的盘子。
“啊,您又做了饼干呀?”
夫人展颜一笑,点点头。
“前两天,您不是说好吃吗?所以昨天,在妈妈看护瑞穗的时候,我就去做了些。”
“是吗。我开动啦。”星野咬了一口饼干。适度的甜味伴着柠檬香气在口齿间弥漫开来。
“怎么样?”
“真好吃。有多少都吃得下呢。”
“太好了。还有很多呢,请尽管吃吧。这是专为星野先生做的。”夫人说着,端起茶杯。
“谢谢。”
星野一边啜着红茶,一边偷眼望向夫人的侧脸。她正凝视着瑞穗。
这些感情,还是不要向她告白了吧。而且最近星野感到,这或许并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就算什么都不说,他们的心也已经被强烈的羁绊紧紧连在了一起。
3
真绪把车停在大厦的地下停车场,打开后车门。这是一辆轻型小轿车。车子是真绪工作的医院的,不过几乎都是她在开,所以车钥匙也经常放在她的包里。
后座上放着一个粉色的笼子,里面蜷着一只白色波斯猫。它的名字叫汤姆,十三岁,雄性。因为前些天刚做了去除肛门腺的手术,所以头上套着个伊丽莎白圈。虽然还需要预后观察,不过前天猫主人打电话来,说他们夫妻俩要离开东京两天,把猫独自留在家里不放心,想让医院代管一下。平时这种事情医院是谢绝的,不过这回的猫主人是院长的老朋友,于是就作为特例接受下来。原本应该是今天来接猫,可猫主人又来了电话,说家里要到晚上才能空出来,还要再多照管一阵子。可是又不说具体到几点。没办法,真绪只好送猫回去。
真绪在玄关请那家人解除了自动锁,拎着笼子上楼。一按响门铃,立刻就听到屋内响起开锁的声音。
汤姆的妈妈——这家的女主人出现在门口。她五十多岁,人很和蔼。
“啊,川岛小姐。太感谢了。对不起呀,提了这么过火的要求。”女主人很不好意思地耷拉着眉毛。
“没关系。汤姆的精神一直很好哦。”她把笼子递过去。
“是吗?那太好了。——汤姆,你乖不乖呀?对不起呀,爸爸妈妈得把你留下来。”女主人接过笼子,对爱猫说道。
“给它称了一下体重,比术前稍微轻了一点儿。不过还在预想范围内,不必担心。请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哦。”
“好的。啊,对了,这次的费用是?”
“不,您不用付钱。”
“诶,这样好吗?多不好意思呀。”
“您不要放在心上。那么,请保重身体。”真绪低头告别。
她回到停车场,钻进轿车里,发动车子,离开大厦。但没开多远,真绪就踩下了刹车。她看着车里的GPS。
这里是西麻布。广尾就在附近。而那栋房子,就在广尾。
和祐也两人去吃文字烧,是上上个星期四。时间过得真快,居然已经快两个星期了。最近秋意一下子浓了起来。期间和他发过短信,但没有见过面。而短信呢,里面的内容也和没发过没什么两样。比印刷的贺年卡还要空洞,连回复的心情都没有。
她回过神来,继续开车,但没有走上回医院的路,径直向着广尾而去。她感到自己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手脚在下意识地行动。
终于接近了目的地。就像在鼓励真绪似的,那儿正好有一个投币式停车场。
她犹豫着把脚放在刹车上。换挡,转方向盘,把小轿车停在空车位上。
熄火之前,她又在GPS上确认了一下位置。那座房子的位置她大体上是知道的。把现在的位置和房子的位置关系记在心里之后,她才停下发动机,下了车,锁好车门,开始向前走。
我想干什么?去那里想做什么?
说不定今天祐也也会在那里。如果他是在那里工作,倒也没什么奇怪的。是想去确认一下吗?这有意义吗?不,说到底,要怎么确认呢?
她不断问着自己,虽然得不到任何答案,脚步却没有停顿。转过印象中的那个街角,她继续向前。
白天的景象有些不同,不过这的确是那天晚上出租车走的路。真绪的脚步稍微慢了些,心里还是有些畏缩。
然后——
那栋房子出现在左手边。是一座西式宅邸,环绕在绿树丛中。记忆中,房屋墙壁的颜色几乎是纯黑的,但其实是明亮的茶色。屋顶是红色的。
她沿着浅茶色的围墙向前走,最后在门口停下脚步。因为配色和记忆里的有出入,她一度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但其实不是。门扉上的装饰和那天晚上看见的一模一样。门牌上写着“播磨”。
她向院内望去,长长的步道尽头是玄关门。那天晚上漏出过一丝灯光的窗户,现在拉着窗帘。
今天祐也也在吗?他到这儿来,是要守护什么吗?
门柱上装着电铃。要不要试着按一下?如果对方问是谁,该怎么回答才好呢?要不然就这样说:我正在和星野祐也交往,他今天来这儿了吗?
真绪摇摇头。这种事,她做不出。简直像跟个踪狂似的。万一祐也知道了,只会让他嫌弃。或许还会被讨厌呢。
正打算离开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您来我家有什么事吗?”
真绪的心脏吓得几乎要停止跳动。回头一看,一个瓜子脸女人正诧异地站在那里。她身穿一件灰色连衣裙,外面罩着一条薄薄的粉色开衫。女人的气质高雅而安详,很适合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啊,没什么事,只是从朋友那儿听说了这里……”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为什么不说只是路过,看见房子很美,就停下来望了望呢?可为时已晚。
“您的朋友是?”女人果然这么问。
真绪不想撒谎,那只会越描越黑吧。
“那个……他叫星野。”她小声说。
女人微微皱起的眉头放松了。她“啊”了一声,点点头。
“这样啊。您也在播磨器械工作吗?”
“不是的……”真绪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目光有些躲闪。
对方似乎察觉了什么。“您莫非是星野先生的恋人?”
女人一语中的,真绪有些慌张。她拢了拢刘海,小声说:“嗯,可以这么说吧。”
女人眼睛深处有光亮一闪而过。接下来,她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妩媚的微笑。
“是吗。星野先生从来没提过他有恋人,我还以为他是单身呢。不过,他那么出色,没有才叫奇怪呢。”
真绪注意到她用了“出色”这个词。这是什么意思呢?
“请问……他经常来府上打扰吗?”
“是呀。两三天来一回。不过今天没有安排。”
“这么……”
“星野先生没和您详细解释过吗?他在我家做什么?”
真绪摇摇头。“他一句都没提过。”
“哦。”女人低声说着,想了一会儿,又对真绪微笑道,“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进来喝杯茶?我想告诉你,星野先生在做些什么。”
“可以吗?可是他说,那是绝密的。”
“绝密呀……的确,这些内容,并不是对谁都能说的。不过对您没关系。”女人打开门,道了声“请进”。
“打扰了。”真绪说着,走进院内。
“还没有问您的名字呢?”女人一边关门一边说。
“啊……我叫川岛。川岛真绪。”
“真绪小姐。真是个好名字。不知汉字怎么写?”
“真实的真,思绪的绪。”她回答。女人又赞了一遍:“好名字”。
“请问……您是播磨社长的夫人吗?”真绪也大胆地问道。
“对。”女人点点头。然后说自己叫薰子。
“夫人的名字也很好听呢。”
“谢谢。”社长夫人在石板步道上走着。真绪对她的背影说了声:“那个……”夫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我说从他那儿听说了这里,那是假话。其实,是对他在做什么不放心,就跟踪了他。所以,我来过这儿的事情,不想让他知道。若是您不想这么麻烦,就请直说吧,那我就马上回去。只是,这件事,还请不要告诉他。”真绪站在原地,说。
夫人完全没有露出为难的表情,听完之后,便笑眯眯地说:
“我知道啦。那么,就对星野先生保密吧。倒也不麻烦。这种事经常有的。”说完,转身继续向玄关走去。
夫人打开门,冲真绪扬扬下巴,催她过来。“打扰您了。”真绪说着,迈过门槛。
玄关厅很宽敞。旁边有一道楼梯,因为是通顶设计,天花板很高。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料味儿。大概是芳香精油吧。
近旁的一扇门开了。一个上幼儿园年纪的男孩走了出来。他的眼睛又大又圆,令人印象深刻。男孩应该是以为母亲回来了才出来的,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在,似乎有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