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母亲一声不吭,尽管她面容慈祥,但从我自报家门的那一刻起,她的表情就开始僵硬起来,可能是对此早有预料。

沉默仿佛欲从四面将我压碎,这么僵持下去真是一种煎熬。可只要我动一下,至今为止的静止都会失去意义。

“……去吧”传来了微弱的声音。我抬起头,“回去吧,”这次我听清楚了,“请你回去。”

“我马上就走,不过我只希望您回答我一个问题。”

“回去吧,我不想跟你说话。”

“可是——”我扬起脸望着由希子母亲的脸庞。她在流泪,那泪水里饱含着愤怒、悲伤与懊悔。我无法发出声音。

“快走吧!”她把脸侧向一旁。

“打扰您了。”我再次鞠了一躬后,走了出去。

我带着悲痛的心情离开了由希子的家,可此时此刻,由希子的母亲所承受的煎熬绝对在我之上。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点,我才无法继续在玄关逗留。父母真是太难当了,我再次体会到。

拖着沉重的步伐,我回到了家里。春美本来正在庭院里浇花,可一见到我,话也不说地就走进了通往客厅的玻璃门。她似乎已经恨透我了。

我没在客厅里露脸,而径直走进了卧室。我躺在床上凝望着荧光灯,同时脑子里回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那是一个让女友怀孕的男人应有的态度吗?

正当我陷入思考时,妈妈在楼下叫我准备吃饭。在这个家里,时间与昨天一样流逝着。

爸爸也回到家里,四个人围坐在餐桌旁吃起了晚餐。春美依然在同我赌气,看也不看我一眼。而父母似乎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对女儿的闷闷不乐也全然不过问。

当每个人在一片尴尬的氛围里各自快用完自己的晚餐时,电话铃声响了。妈妈迅速拎起无绳电话,但立刻惊讶地皱起眉头。我停下筷子望着她。

“好,让庄一接电话是吧,请您稍微等一下。”妈妈捂着送话口对我说,“是宫前小姐的爸爸。”

一瞬间,胸口一阵闷痛。但我尽量小心着不表露出来,接过电话,并走向了客厅。

“喂,您好,我是庄一。”我背对父母坐在沙发上,轻声说道。

过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了“噢……”的异常沉重的声音。“我是由希子的父亲。”因为他所用的是敬语,我非常惊讶,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

嗯,我回答。

“我从内人那里听说了。”这句话里的结尾词总算换成了对年轻人的用语。但我还是能够听出他依然在压抑自己的情感。

嗯,我再次应答道。

“我想和你谈谈。”由希子的父亲说,“两个人单独谈谈。”

“好的……您看什么时候比较合适呢?”

“越快越好,你现在可以出来吗?”

“可以。”我说完看了看表,刚过八点。“那我们去哪儿呢?”

“让我想想……离你最近的车站是?”

我说了附近的站名。

“这样啊,那你在车站前等我吧,我现在就出门,大概过去需要三十分钟。”他似乎准备开车过来。

我明白了,说完我挂上了电话。紧接着妈妈问我,“什么事啊?”

“关于宫前的事,他有些话要告诉我。”

“为什么要跟你说呢?”

“这个以后再解释吧。”我站起来,也不朝大家看一眼就走向门口,“我吃完了,必须出去一次。”

每到达一辆电车,车站前总会有大量下班回家的人蜂拥而出。即便如此,他们并未乱作一团,而是在几分钟之后就散去了。有徒步走回去的人,也有需要继续乘坐巴士的人。当然,也有走进咖啡店或书店的人。然而就我所见,几乎没有人走进在鳞次栉比的商店中装着格外耀眼霓虹灯的弹球店。因为那些店的内外部都有隔板挡着。

等第五波人潮涌过后,一辆旧式的Garan静静地停在我的面前,并响了一下车喇叭。我弯下腰向里张望,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把副驾驶座的门解了锁。

我走了过去,打开门,“是宫前先生吗?”

这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脸朝前方点了一下头。我随即便坐进了副驾驶座。确认完我系上安全带后,他启动了车。

当车在行驶的时候,他一言未发。所以我也只得一路沉默着。我感觉到,宫前先生把愤怒和焦躁都压抑在了这个狭小的空间内。

宫前先生把车开进了家庭旅馆的停车场内。我本以为他会把去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这令我稍感意外。他下了车,默默朝前走着,我跟在了他后面。

女侍本想给我们带路,宫前先生指着窗边的一张桌子说,“就坐那边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并且很有张力。于是女侍把我们带向了那个位置。

在她摆上菜单前,宫前先生先点了一杯咖啡,我也跟着他点了一杯。这一举动充分表明了他希望尽快进入正题的心情。

等女侍离开后,我和他第一次正面相对。宫前先生金丝边眼镜深处的那双望着我的眼睛里,无不透着一种只有失去女儿的父亲才有的忧郁和消沉。

“从家里出发之前看了你的照片,”宫前先生开口了,“想知道一下女儿究竟选择了怎样的男孩。”

“她有我的照片?”

“嗯,有很多哦。”

“很多?”

“坦白说,当得知那孩子怀孕时,我们就曾为了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而翻箱倒柜,可一无所获。找到的只有一本简陋的摆满棒球部成员照片的相册。因为她是部长,所以有这些照片也不足为奇,于是当时我们就漫不经心地跳过去了。不过当今天得知对方是你之后,我们再次翻开那本相册一看,发现明显那些照片里拍到你的最多。我们这些家长真笨,不告诉我们答案我们根本无法看穿女儿的心思。”

宫前先生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超乎他预期地深深刺痛了我的心。那是表明由希子对我的感情之深的又一个佐证。

女侍端来了咖啡,宫前先生糖奶也不加就喝了起来,我继续学着他的样子。

“你和由希子什么时候开始的?”宫前先生发问。

“从……三月份”我如实回答。但他并未正确理解这句话。

“这样啊,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呢。”他这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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