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拍电影的事,等你们新婚旅行回来之后再说吧?”我提议,“美和子今天也没心思谈论这事儿吧?不管怎么说,明天可是你们的大喜之日啊。”
神林美和子看了我一眼,嫣然一笑。
穗高叹着气,指着我说。
“这样也好,那我们在旅行途中再决定细节方面的事情,总可以吧?”
“嗯,可以。”
“好了,这件事就谈到这里。”穗高猛地站了起来,“大家一起去吃饭吧,我知道一个很不错的意大利餐馆。”
“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要事。”我对穗高说,“是关于菊池动物医院的。”
穗高微微歪动了右眉和嘴角。
“他们想采访你,”我看着神林美和子几人说,“这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那我们先回避一下吧。” 雪笹香织说道。
“嗯,好的。”神林美和子也站起来,“我们在隔壁房间等你们。”
“我们五分钟就好。”穗高对着二人说,美和子微笑地颔首。
“你没对她做任何说明吗?”听到隔壁房间的门关上后,我直接切入正题。任穗高再怎么反应迟钝,他也知道我说的“她”是指浪冈准子。
穗高挠着头,再次坐回到办公椅上。
“有必要说明吗?”穗高冷笑着。“我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事,凭什么非得特地跟她汇报?”
“可这样她不会明白的啊。”
“那么,说了她就明白了吗?如果我说‘因为要和美和子结婚了’,她就会说声‘哦,这样啊’而放弃吗?结果肯定是一样的。不管我说什么,那个女人肯定都不会接受的,只会唠叨个没完。那种女人还是让她去为好。一直置之不理的话,她最后总会放弃的。还是不要莫名其妙道歉或者关心她为妙。”
我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并用尽全力抓紧,才勉强没有颤抖。
“她如果要求精神损失费,你也没有半句话可说呢!”我说道,拼命压低语调,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
“为什么?我可不记得和她之间有过婚约啊!”
“你不是让她打胎了吗,这你该不会忘吧?我说服了她,带她去了医院。”
“那不就说明她自己同意堕胎的么?”
“那是因为她深信自己以后能和你结婚呢,我这么一说才把她说通的。”
“这是你擅自做出的承诺,与我无关。”
“穗高!!”
“别大声嚷嚷嘛,隔壁房间都听到了。”穗高皱起眉头,“好吧,那这样好了,我出钱,这样总行了吧?”
我点点头,从上衣口袋取出记事本。
“至于金额,我先找古桥老师商量之后再决定吧。”我说出我们俩都熟悉的一个律师的名字,“而且,这钱必须由你亲手交给她。”
“你就饶了我吧!这事儿有必要这样吗?”穗高从椅子上起身,朝门口走去。
“她只想听你亲口说声抱歉的话,一次就好,哪怕就一次,你和她见面谈一次吧!”
然而穗高摇着头,指着我的胸脯。
“谈判可是你的职责,你帮我想想办法。”
“穗高……”
“这事儿到此结束,吃饭去吧。”穗高打开门,低头看了眼手表。“让她们等了连五分钟也不到呢。”
我有种想用手中的圆珠笔尖往走向隔壁房间的穗高脖子上扎过去的冲动,却硬是给忍住了。
2
大家都来到一楼后,神林贵弘依然用与刚才相同的姿势坐在沙发上读报。美和子向他传达了过会儿大家一起去就餐的意思后,他也没有露出特别高兴的表情,站了起来。
“咦?”打开墙上的内嵌壁橱的抽屉之后,穗高不禁叫了一声。手里拿着银色像怀表一样的东西。不过那并非是怀表,而是他心爱的药罐。我听穗高说那是他上一次结婚时,他前妻给他买的。
“怎么啦?”美和子问。
“也没什么,就是我刚才打开药罐一看,发现里面装着两粒胶囊。”
“哪里不对了呢?”
“我记得应该是空的才对,真奇怪,难道是我记错了吗?”穗高歪起脖子。“不过也没关系,明天就吃这两粒好了。”
“这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你还是别吃了。”
听到明天即将成为自己新娘的这句话,穗高停下了正要拧上药罐盖子的手。
“你说的对,那我把这个丢掉咯。”说着把药罐里的两粒胶囊扔到了一遍的垃圾箱里。然后把药罐地给了神林美和子。“你等一下帮我在里面装些药吧。”
“好的。”她把药罐放进了自己的提包。
“好,那我们出发吧!”穗高轻拍手,说道。
那家餐厅在离穗高家十分钟车程的地方。因为位于住宅区,所以如果没注意到的标志牌的话,还会以为是一户带有西洋风情的民宅。
穗高、我、神林兄妹、再加上雪笹香织,我们五人围坐在靠内侧的餐桌旁。时钟的指针已经走过了三点。由于正是午餐和晚餐之间的时间带,几乎没有其他客人。
“也就是说,外观再怎么相似,实质是完全不同的。”穗高边捣鼓着手中的叉子边说道。“美国和日本对于棒球的情结不同,棒球自身的历史也不同,关注度更是大相径庭。我并非没理解这些内容,只是其程度超乎了我们的想象,前一部作品的失败主要就是这个原因吧?”
“不光是电影,连描写棒球的小说也不会畅销,雪笹小姐也这么说过吧?”神林美和子看着雪笹香织说。
雪笹一边吃着海胆意大利面,一边点头。
“尽管看起来好像全民都在玩棒球,到头来还是没能上升到专业水准。想象一下,存在那种不看球赛而仅在加油助威上倾注热情的粉丝,这种现象本身就很奇怪。我算是接受教训了。”
“你的意思是,不涉足关于棒球的内容了?”
“嗯,已经做怕了。”说完,穗高喝了一口意大利产的啤酒。
说到穗高去年拍摄的电影,这部由他亲手操刀写的剧本描述的是职业棒球的世界。当初的设想是不单单将职业棒球的世界作为素材,而是尽可能的描写真实的世界。这个设想正中靶心,受到了一部分的电影爱好者和专家的好评。然而电影上映后,却遭遇了滑铁卢。只是一味地增加了穗高企划公司的债务而已。
穗高认为,在美国的棒球电影热卖,只要做得好在日本也一定能赚钱,这和我的预想是相异的。日本的电影迷们对本国的作品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听到关于棒球的东西,就可以借职业棒球的人气轻而易举完成电影,这只是想当然。要洗刷这种臭名可并非是易事。我一开始就坚持这个计划非常危险,但穗高却完全听不进去。
描写棒球的小说卖不出去的原因,和电影不同。虽然‘Majoring’这种美国电影在日本也能火爆,但从来没听说过棒球小说翻译成日文版也能成为销售量名列前茅的。
既然不懂这种根本性的东西,我才打算劝穗高不要涉足电影业。虽然大家都认可这个男人的才华,然而世上的水并非一直是从高处流往低处的。
我用叉子卷起通心粉,余光扫了一眼穗高。在多于三人的场合就会情不自禁喧宾夺主的他,从刚刚开始就在一个劲地自顾自说话,令我不禁由衷佩服,单这一个话题他竟然能聊这么久。这点他和从前完全没变,我回想着。
我和穗高在大学同属一个社团——电影研究社团。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立志当一名电影导演。虽然社团的成员包括那些名义上的一共有几十人,但真正想要朝着电影这条路发展的,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然而穗高则以我们完全没料想到的方式来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他先开始写小说,而且不光写,还去投稿应征新人奖,并一举得了头等奖。
作为一个小说家已经小有成绩的他,不久后就涉足了剧本写作。起因便是自己的作品被翻拍成电影的时候,自己亲自操刀攥写了剧本。小说销售量位居第一,电影也随之火热起来,这么一来他便拓宽了今后的发展道路。
七年前,他开设了自己的事务所,这不光是为了税金对策,更是在为迈向电影界铺路。
就在那时,穗高联系了我,表示自己很希望我帮他打理事务所。
说实话,这个提议对我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由于某些原因,我现在的确处于无业游民的状态。不过我也不可能立即就答应他。总之那时的我,几乎被逼到了绝境。
我原来是轮胎制造公司的经理。每天工作很无聊,一点都没意思,无意中迷上了赌马。一开始我只是少量的买一点,尝了点甜头之后,就发展到每个星期都去买赛马券了。但我根本没有有赛马的知识和技巧。不,即使有了那些所谓的技巧,也不可能一直都赢。我顷刻间倾家荡产。
虽然就此收手的话是上策,但我当时想的是:难道我没法翻本吗?于是便借了高利贷。“我一次性就把这个大洞给填上”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傻到极点,可当时真的是做梦都渴望实现的。我便把借款全部投在了赛马上。
接下来的事,就是陈词老调了。为了还清日益增长的债务,我把手伸向了公款。我捏造了一个虚构的公司,编造一些虚假交易,然后从自己公司的账户上把钱打过去。上级会核实哪些部分我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只要那些地方的数字不出矛盾的话,暂且就能不败露。
可这的确是“暂且”,那时正在核查另一个文件记录的课长发现了我的勾当,他立刻就把我叫过去进行质问。我如实坦白了,因为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本月内你给我设法把账做平,”课长说,“这样我就不会把这件事公之于众,永远放在心里。然后你就写辞职信,还能领到退职金呢。”
可能科长也担心因为管理疏忽而遭到上面的责骂,才这么说的吧。不过对我而言,他能如此慷慨,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问题是怎么做才能够填补帐上的缺口呢。而且总额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足有一千万元以上。
与穗高见面的时候,我把这事跟他实话实说了。倘若那时他认为我手不干净,不把事务所交给我打理的话,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可穗高对于我的这番话完全没有表露出丝毫惊讶,非但如此,他还说要帮我垫付这笔钱款。
“这种小钱,你和我联手一次性就能赚回来,我这里的赌博,可是比赛马要有趣多了。”
冲了账本上的漏洞,私吞公款的事也不会被告发,并且下一份工作还有着落——我的心情就像被幸运女神突然光顾一样,当即答应了穗高的邀请。
那时,穗高的日程表排得满满的。并不仅仅作为小说界的人气王,还作为剧本家被东争西抢。再加上他也想涉足电影制作,确实有必要建一个事务所来管理。而且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招聘临时工。
过了不久,我就知道了穗高选我当合伙人的理由。有一天他这么对我说:
“你帮我构思两三个故事好吗?下周给我,用作秋季档电视剧。”
我听完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构思故事不是你的工作吗?”
“这是当然,不过我太忙了,手腾不开啊。你随便想点,只要弄得表面上像那么回事就好了。你学生时代不是写过几个剧本的嘛,从里面选几个不就解决了?”
“那种内容在成年人的世界行不通啊。”
“没关系的,只要能暂时应付过去就行了。之后我会慢慢考虑更优秀的作品。”
“要是这样,我就试试看吧。”
我把以前自己创作的三个剧本整理成报告书,交给了穗高。结果都被穗高作为自己的作品公诸于世,其中一本还被出版成了小说。
之后我又为他出过几次点子。本来我也没有要成为创作家的意愿,而且也深知创作出来的东西都用他的名字商品化会来得更好卖,所以我本身没有什么不满。最主要的是,穗高是我的大债主。
穗高企划公司顺风顺水了一段时间后,前方开始风云险恶。于是,穗高便开始从事起本格电影的制作。
除了原作、剧本,穗高自己还担纲起了制作和导演。而我的主要职责变成了拉赞助商和与银行的往来。穗高则心安理得地使用着我筹集到的钱款。
我们开始拍摄的头两部电影给我们增添的仅是负债,如果不是我把电影票硬塞给赞助企业,估计场面还会更加惨淡。
我坚决反对“穗高企划”今后涉及电影制作领域。我虽然自己喜欢电影,但这是两码事。并不仅仅是因为电影不赚钱,我还担心被电影制作套住后,会牵绊他本来的小说及剧本的创作事业。事实上,他最近一年已经几乎没有进行什么创作活动了。本来以写原稿为主营收入的人现在停止写作的话,当然就没有任何收入进帐了。“穗高企划”账户上的钱眼看着一点一点的减少
然而穗高和我的想法大相径庭。他深信,要再次排上富豪榜的前几名的话,必须在媒体业获得成功。而成功的秘诀就是让自己成为话题人物。
此时,神林美和子的名字出现了。
穗高对她感兴趣的理由,无非是因为她是近来超有人气的女诗人。所以他拜托了共同的担当编辑雪笹香织,让其安排自己和她见个面。
在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知道得并不真切。等我意识过来时,两人已经开始交往了。不光是交往,还立下了婚约。
那个叫做神林美和子的女人我并不是很了解,应该说是几乎一无所知吧。但在我眼里看来,她并不具备足够的女性魅力使得穗高会决定再婚。而反倒觉得她似乎还缺少一些作为女人必要的东西。诚然,她有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但那和女性原有的魅力略微有些不同。硬要说不同在哪儿,我认为她的美是一种美少年的美。尽管用“美少年”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女性有些奇怪,总之,我估计普通男性看到她应该没什么性欲。一般我如果看到年轻的女性就会想象她的衣服里面的样子,但对她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因为她身上存在着打消我这种欲望的东西。
当然,如果说真是被这种美吸引也就罢了,可据我所知,穗高并不是追求这个的男人。所以在得知两人正交往着的事之后,我顿生了一种不悦的预感。
而发现这种预感成真,是在穗高道出想把她的诗歌电影化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