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这是章太帮我做的吗?”

  看到这两件劳作,少年微笑了:“怎么样?”

  “很好用。”俊介也笑了,“正好抵到背和腰的穴位,一边开车也可以一边按摩了。”

  “因为爸爸老是喊说背和腰会疼嘛。”章太有些难为情地低着头。

  “谢谢,不过你还真清楚我的尺寸。”

  “那是白天量的。”

  “白天?”说完后俊介用力点头说,“就是你说我背上有虫的时候吗?”

  “嗯。”章太回答。

  “是吗,我完全没注意到。谢谢,我会用的。”

  “就为了说这些,专程来这里吗?”

  “是呀,就只是这样。晚安。”

  他正要离开别墅时,“爸爸!”章太叫住了他。

  “什么事?”

  “嗯……回去的时候,你会跟我和妈妈一起吧?不会是各走各的吧?”

  俊介凝视着这个不是他亲生子的脸。少年的脸上没有笑容,只露出询问的眼神。

  “嗯。”俊介抬起下巴说,“我是这么打算呀。”

  “太好了。”少年的脸上恢复了笑容。

  走出别墅坐进车子之后,俊介并没有马上发动引擎。而是盯着黑暗直看。经过了十分钟

以上,他才发动了引擎。但这一次他没有经过藤间的别墅而不入。他将车子停在停车场,走

下阶梯。这时发现大门站着一个人,是美菜子。

  “你在干什么?”她的胸口上下起伏得很厉害。

  “刚刚那孩子打电话来说爸爸来看他了。”

  “然后呢?”

  “我想你也许......会回来吧......”

  “是吗。 ”俊介将旅行包放在脚边,将头发向后拨, “也许杀死英里子的人是章太吧

  美菜子吃惊地抬头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 “为什么?”

  “我居然忘了,不是你们那些复杂的动机,而是忘记了章太也有更单纯的动

  机。 ”俊介看着妻子的眼睛说, “想要将父亲从情妇手中抢回来的动机。”

  美菜子“啊”地发出一声哭声。

  “我也同样有罪。”俊介说,“如果真的是章太做的,也等于是我让他犯罪的。

  所以我一定要预防那些可能伤害他今后人生的情形发生。”

  “老公......”

  “可是这需要决心。”他将手放在妻子的肩膀上,“需要相当大的决心。尸体要

  在湖底消失需要好几年,不,大概要花几十年吧。这中间我们肯定都会提心吊胆的。

  就算尸体不见了,我们的灵魂也无法离开这湖畔吧。”

  “我知道。”

  妻子低声回答后,将手搭在丈夫的背上。

  解说:湖面之上——东野圭吾的小说艺术

  陈国伟(游唱) \ 文

  对于日本推理小说作家而言,新本格浪潮兴起之后的创作环境,无宁是再幸福也不过的

。以往独尊本格或社会派的现象,在九零年代以后的日本,似有融合及共荣共存的现象,开

始出现愈来愈多的作家,同时尝试本格或社会不同主轴的推理形式,也出现了像京极夏彦这

般不易归类的作家。

  然而这正是文学自我生产的法则,愈来愈多的文评家认为,文学就如同生命一般,具有

自我演化的机制,当它发展到一个瓶颈时,自然会寻找转化的新路径。正如同生物的本能一

般,单一物种繁衍最后的结果,必然是灭亡与绝迹。唯有不同物种之间的融合,才能突破外

在环境的障碍,以及内在发展的局限。而这也是后现代氛围之下,文学跨界的自然发展。欧

美会从古典推理到冷硬派,日本从本格推理到社会派,都是顺应此一机制而生。每找到一种

出路,文类就找到新的可能,也就多一份生机。然而除此之外,我认为这跟作者不同的创作

意图,有着很大的关系。

  面对推理小说,我们无法不注视作者的“意图”,因为不同的意图,会造成小说叙述主

轴的偏移。本格推理重在诡计与谜团的安排与破解,作者正是布置一场热闹的斗智嘉年华。

冷硬派要作家给犯罪一个理由,哪一个地方能比社会拥有更多的人心纠葛呢?叙述性诡计的

精华就在于运用语言的暧昧性,以及叙述结构上的盲点及死角,来让读者“误读”或在关键

处键入“习惯认定”,以制造出人意表的结果。“意图”不同,所形成的小说叙述风格,当

然也就各有千秋。

  关于这点,我们在东野圭吾身上可以看到最好的证明。一般多将东野归类在写实本格,

然而我认为他其实拥有更大的野心,他总是尝试采取更新颖的叙事观点,给予读者新的刺激

及观看方式。在《恶意》中,他利用手记的暧昧性及盲点,形成挖掘真相的对话关系;《十

字屋敷的小丑》尝试从物的眼光出发,以木偶的角度絮语着事件一切;在《绑架游戏》中,

他挑战了以筹划绑架犯罪的角度,去观看整个案件发展的过程,更呼应了日本推理小说中新

的动机模式:只是一场游戏。《秘密》则是挑战悬疑小说的可能,在妻子灵魂附身与女儿的

扮演,真实的边缘上推敲着。《名侦探的守则》中,他解构了推理小说的主要元素,自己化

身侦探破案般,将密室杀人、暴风雨山庄、死前留言等一一颠覆,当魔术师将自己的底线都

揭露后,他势必要创造出更新更多的把戏,这就是后来我们看到的东野圭吾。

  所以如果你问我东野圭吾到底是怎样的作家?对我面言,他是一个试图在最重视公式的

类型文学中,不断尝试在公式底线跳跃出不同舞步的推理小说家。

  在东野圭吾的小说中,你可以看到他不断寻找新的说故事方式,一个关于死亡的故事,

纯粹的解谜不是他唯一关心的重点:这具尸体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这个人被怎样的手法杀

害、弃尸)?凶手如何隐藏自己?戏剧性的侦探与凶手对决场面,这些都不是东野圭吾最精

彩之处。在推理小说中,属于东野圭吾独特的光芒,应该是在于“是什么原因让这个死亡(

事件)发生?”、“遭遇这个死亡(事件)的人,该如何面对它?”这两个概念,在《湖边

凶杀案》中,这两个概念更是贯串了整部作品。

  东野圭吾从来都不满足于,只是经营一个漂亮但再也单薄不过的动机,在他的文字世界

里,动机只是杀人的一个触媒。他真正要经营的是,作出“痛下杀手”这个动作,凶手背后

整个的个人历史背景、环境因素,还有包括这些因素加乘之后,所形成更复杂的心理层面。

他将这些部分紧紧串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庞大的内容,最后用一个意外性来作为结束。但其

实这些意外其实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在他前面交代的庞大背景中,你可以一一把它们召唤出

来,产生更浓郁的余味。而这,正是东野圭吾的魅力所在。

  湖面之下:隐藏的意图

  《湖边凶杀案》基本上是一部讨论家庭的小说,当然在其中东野圭吾批判力道之深,前

所少见。在表面平静的四个小家庭间,由于孩子都要考私立初中而一起补习,所以聚居在一

起,然而表面上的和底下却暗潮汹涌,而为了孩子,他们也一再牺牲自己,甚至逾越道德的

底线。

  这是日本社会的一个扭曲景象,在高中入学比例超过九成的日本,家长为了让孩子将来

能顺利进入更好的高中、大学,从小安排孩子接受精英般的培育,努力考进私立初中。为此

,母亲们献出自己的身体,以换取校方人员泄题的机会,丈夫们却毫不在乎,其间的荒谬与

冷漠,令读者瞠目结舌。

  这样的夫妻关系,似乎是日本社会的普遍问题,在野泽尚的推理日剧《东京夜未眠》,

及另一出台湾也播过的《情生情尽》(又译:为爱而活),剧中的妻子都意识到,当她们的

身份转变成“母亲”之后,她们与丈夫之间的联系已经不是爱情,而是孩子了。家庭的组成

维系在“父亲—孩子”、“母亲—孩子”的单向关系上,而非三人网络。难怪《东京夜未眠

》里,数个家庭远离东京,希望在新社区建立理想的家园,实则也是因为想要重建逐渐破败

的家庭关系。

  东野圭吾犀利地点出,就算彼此冷漠以待的夫妻,一旦遇到孩子遭逢危险,也能携手合

作。正因为那是至亲之情,是人类世界中最具垄断性的情感。虽然人可以在不同的对象身上

找到爱情、友情,但亲情,它的对象却是限定的,唯独只能在那独一无二的对象身上。这观

念只隐藏在我们内心,所以我们很快地可以接受,美菜子终究会为了孩子跨越那道德的底线

,奉献自己,而俊介不是亲生父亲,所以他不会为章太牺牲。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