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到峰子的公寓时离八点还有四五分钟,多美子乘电梯来到四层,按下门铃,但没有反应。她又按了一次,但结果相同。她觉得奇怪,便拧了拧把手,发现门没锁。

她一走进房间,就看见峰子倒在地上。她脑中首先闪过脑中风这个词,因为她爷爷就曾在洗澡时晕倒。

但在查看峰子的脸色时,她发现峰子脖子上有勒痕,随后又看见峰子睁着眼睛。

她用颤抖的手拨通电话报了警。现在,她已完全不记得当时跟警察说了什么。挂断电话后,她来到走廊等待警察到来。可能是警察让她这么做的吧。

警察不久就到了,他们让多美子坐上警车。她原本以为会被送到什么地方,没想到上来一个刑警开始向她提问。起初,多美子完全无法回答,多亏那个刑警非常耐心,她才逐渐平静下来。那个刑警便是加贺。

但讽刺的是,逐渐冷静下来后,多美子才发现自己犯了大错。若没有改变约定时间,峰子也就不会被杀。

几十分钟前的事情开始在多美子脑海中苏醒。她被耕次带到一家珠宝店,收到他送的戒指,高兴得都快跳起来了,心中幸福无限,完全忘记了别人的存在。但那时,峰子正被凶手勒住脖子,承受着地狱般的痛苦。

悲伤、后悔和自责在多美子心中迅速膨胀,不可收拾。她在加贺面前大喊:“是我的错!要是我没改变约定的时间……要是我没只顾自己,那么自私……是我,我、我害了峰子。是我的错!”

晚上,耕次打来电话,邀她一起出去吃饭。

“对不起,我没有心情。”

“那我买点吃的去你那里。你想吃什么?”

多美子拿着话筒,摇头说道:“今晚算了吧。我没化妆。房间里也很乱。”

“没关系,我担心的是你。你好好吃饭了吗?”

“我吃了,你不用担心。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大概因为多美子语气生硬,耕次不说话了。

“对不起,”她向他道歉,“我也想见你,想见到你,跟你撒娇。要是和你在一起,或许还能忘掉烦恼。”

“那就——”

“但我不能那样。峰子当时一定非常痛苦,我不允许自己逃到你那里。为了一点点幸福的感觉而忘掉峰子,哪怕是一小会儿,我都觉得很卑鄙。”

耕次再次沉默不语。他大概是想体会多美子的心情。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但并未全部说出。她一直认为,如果她那天不去见耕次,峰子就不会被杀。如果她带着这种心情和耕次见面,就无法像以前一样与他交往,甚至可能连快乐的回忆也会就成痛苦。

她不能将这一烦恼告诉他,否则他肯定也会自责。毕竟让多美子改变计划的正是他。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谢谢。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她听到耕次深深叹了口气。

“我恨凶手,恨之入骨。她杀了你的朋友,犯下大罪,而我无法原谅的是他将你伤害成这样。我甚至想杀了他。”

多美子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了按太阳穴。

“求求你,现在不要提‘杀’这个字。”

“啊,对不起……”

.

“我的痛苦无所谓,我只想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那么善良……警察问了很多,我都无法回答。我真没用。”

“你不必因此自责。我觉得答不出来是正常的。”

“但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她的好朋友。”

“我也有朋友,但我也并非知道他的全部。都是这样的。”

多美子沉默了。她明白耕次的意思,但这样的说法让她感到难受。

“实际上,今天刑警又来了。”耕次说道,“不是上次那个,是一个姓加贺的。”

“我知道他。我也见过他好几次。”

“他很奇怪吧?还给我带了礼物,是鸡蛋烧。”

“鸡蛋烧?”

“他说是人形町的特产。他给我拿来那种东西,却问我平常吃饭是不是用刀叉,这问题很傻吧?我跟他说,我比一般人还会用筷子。”

“关于案件,他问了你什么吗?”

“首先他问我见没见过峰子,我回答我们三人一起吃过两次饭。他又问我还记不记得当时说了什么,我说细节不记得了,应该是说了我们俩怎么认识之类的。那个刑警说他也想听听。”

“关于我们俩是如何认识的?他为什么打听这个呢?”

“不知道。我问了,但他巧妙地岔开了话题,反正是个很奇怪的人。后来他问我有没有手机,我说当然有,他就要我给他看。”

多美子闻言吃了一惊,想起白天加贺说过的话。

“那你给他看了吗?”

“给了。他还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这个手机。真奇怪!”

“是啊。”多美子虽这么回答,心中已明白了加贺的目的。加贺怀疑用公用电话和峰子联系的人可能就是凶手,于是想确认耕次有没有丢手机。也就是说,加贺在怀疑耕次。

真愚蠢,多美子心想。在发现峰子的尸体前,她一直和耕次在一起。警察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会知道,耕次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或者是……

加贺是在怀疑多美子,还是认为耕次比多美子早一步到了峰子的房间呢?

的确,多美子跟加贺说过,因为要去伦敦,她和峰子的关系变得尴尬起来。但在一般人看来,这不会成为杀人动机。难道他怀疑多美子另有动机?

多美子对加贺的第一印象并不差。他是一个替别人着想的人,让多美子感觉可以信赖。虽是第一次见面,她还是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但多美子无法确定他是否也敞开了心扉。或许他只是装成亲切的样子,实则在怀疑多美子的泪水并非出自本意,并用心观察。

“喂,多美子,听见了吗?”耕次喊道。

“啊,嗯,听见了。他还问什么了?”

“就这些。他迅速出现又迅速离开了,有点令人不快。”

“你不必担心,肯定是在确认什么。”

“我觉得也是。”耕次轻松地说道。

“对不起,我有点累,要休息了。”

“啊,对不起,电话打得太久了。你好好休息吧。”

“谢谢。晚安。”

听到耕次说了“晚安”,多美子挂断电话。她放下手机,躺在床上。

多美子在想象将来的日子。会不会有一天悲伤淡去,能够像以前一样与耕次快乐地生活呢?即便如此,峰子的事又该如何了结?她是怎样看待我的?是否该告诉自己多想无益,或者即便不告诉自己,也会自然而然地忘掉呢?

多美子闭上眼睛。她努力想入睡,却没有一丝睡意,只感到头昏昏沉沉的。

“你已经决定了吗?”忽然,耳边响起了峰子的声音,她那张眉头紧锁的脸出现在眼前。她很少露出那样的表情。

那是多美子对她说,自己打算跟耕次一起去伦敦的时候。

“嗯……我想去。”多美子吞吞吐吐。

“那你的工作呢?翻译怎么办?”

“这……把手头的活干完,可能就不再做了。到了伦敦,也不会再有出版社找我翻译。”

峰子的眼神中出现了困惑,游离不定。

多美子见状慌忙补充道:“当然,你的事情我在考虑。我会给你介绍翻译公司,出版社也会有人帮忙,别担心。”

峰子扭过脸去。

“你说会帮我,我才决定离婚的……”

多美子无言以对。

“对不起。”她只能道歉,“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峰子把手放在额头上说道:“这下麻烦了。早知如此,我应该多要点钱。”她像在自言自语,好像是指离婚时的财产分配。

“没关系,以你现在的水平,应该能找到很多翻译工作,足够支撑一个人的生活。”

峰子闻言冷冷地看着她说道:“别说不负责任的话,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是说真的。”

“好了,我不想指责你。喜欢的人向自己求婚,和朋友的约定一般都会忘掉的。”

“不是那样的。我也感到很抱歉,请你理解。”

“你要是觉得抱歉……”峰子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好了,是我自己不好,原本就不该靠别人,自己的事情还得自己做。”

“峰子……”

峰子把饮料的钱放到桌子上,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馆。

那是多美子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峰子。

多美子非常后悔那时没多和峰子说说话。她应该追上峰子多说几句,直到互相理解。峰子是个聪明人,只要有诚意,她肯定会理解。

可此后的两周,这件事一直搁置着。峰子可能已对多美子失望了,而且好不容易要见面,多美子却无法在约定时间赶去,推迟了一个小时。打电话时,峰子只说了一句“那就八点吧,我知道了”。她当时大概很生气。

这一个小时夺去了峰子的生命。

对不起,峰子!案件发生后,多美子说出了在心中盘桓已久的话。她以后大概会经常这样自言自语。但不管如何道歉,对方都听不到了。

一打开玻璃门,闷热的空气便迎面袭来。多美子感到汗水瞬间从毛孔里渗了出来,但她还是穿上拖鞋。她还没心情到外面走动,但整天待在阴暗的空调房中已让她感到不适。即便室外的空气里混杂着各种废气,她还是想离开房间。

已经多久没到阳台上来了?当初选择这个房间,正是因为可以从阳台上俯视小公园。但住进来后,多美子到阳台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洗完的衣服也总是用烘干机或挂在浴室晾干。

她想把胳膊撑在栏杆上,又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栏杆上遍布油污和灰尘。

她回房间取抹布时,手机邮件的提示铃声响了,是耕次发来的,内容如下:

我要开始做回国计划了,你的时间如何?等你回信。

多美子合上手机,叹了口气。耕次一定着急了。若不确定何时回伦敦,就无法确定工作计划。这样的邮件措辞本不应如此柔和,而是该强调事情的紧迫,但耕次没那么做。这正是他的体贴之处。

多美子拿着抹布回到阳台,边擦栏杆连思考耕次的事。她不能总因为耕次对她好便不知好歹,也明白人死不能复生,必须放下峰子的事情。但她如果这样去了伦敦,真的就会万事大吉了?难道不会后悔吗?

栏杆终于恢复了原本的光泽。她轻轻吐了口气,却无意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公寓走来。是加贺。他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多美子盯着他,而他也忽然抬头看了过来,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多美子的房间在三层,或许他是偶然看到的。他朝着多美子微笑,多美子也微微点头致意。

来得正好,多美子心想,要问问他去耕次那里的真实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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