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弘用指尖挠了一下眉毛,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啊。”
“据说在二十多年前很流行,没钱的男人用这种方法做戒指送给心上人。现在已经没人那么做了,即使做,也会按照无名指的大小,而不是小指。”
“那是送给那孩子母亲的礼物。”
“我已经猜到了。那位女士个子很小吧?手小,手指也细,所以戴在无名指上正好。”
“那时我才二十几岁,也没有钱。”直弘咕咚一声喝下啤酒。
那时还没那么多练歌房,街上遍布可以唱卡拉OK的小酒吧。直弘大学毕业后没找工作,在那种地方打工,工资低得无法想象,但他认为只要年轻能干活,就不用攒钱。
店里有个叫户纪子的女人,比直弘大五岁,离过婚。她不是老板,但负责打理店内一切大小事务,就是所谓的常务妈妈桑。
有一次直弘送喝醉的户纪子回家,两人发生了关系。直弘由此迷上了她,她好像也很爱直弘。
户纪子过生日的那天深夜,打烊之后,直弘拿出了生日礼物——一枚用五十元硬币锉的戒指,并向她求婚。
她感动得流下泪来,连声道谢,还说会一辈子把这个戒指视作宝贝。
但那天晚上,直弘并没有得到答复。
“明天开始我要回娘家住三天,然后再答复你。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户纪子红肿着眼睛笑道。
此后的三天,户纪子都没来店里,第四天也没有出现。代她管理店里事务的酒保告诉直弘,她已经辞职了。
直弘去了她的住处,但已人去楼空。不久,茫然的他收到了她的信,上面没有寄件人的地址。
户纪子的信里说,直弘向她求婚,她真的很高兴,但不想毁了直弘的前程,只好选择离开。她还激励直弘,说父母好不容易供他上了大学,即便是为了报答父母,他也应该认真寻找自己该走的路。
直弘感到一盆冷水浇到了头上。他这才知道父母多么宠自己,自己又是多么天真。户纪子的信字里行间都充满对直弘的爱,但也可以理解是对不成熟的人的安慰。那天之后,直弘就像变了一个人。他辞掉了夜里的兼职,到一家家政公司当学徒。选择家政公司,是因为他想证明自己什么都能做。
他的判断奏效了。在家政公司学到的专业技术成为他后来创立保洁公司的基础。
“两年前,我在银座的夜总会发现了祐理。我非常吃惊,她长得和户纪子一模一样。更令人吃惊的是,她戴着这枚戒指。”
“当时她也戴着?”加贺问道。
直弘点点头。
“我问戒指是哪儿来的,她的回答让我非常意外。她说那是母亲的遗物。她母亲在三年患胰腺癌去世了。”
你母亲的名字是——话到嘴边,直弘又咽了回去。他要先整理一下思绪。
他又去了几次那家店,每次都指名点祐理,想问她的身世。她并非总说实话,但她说自己出身于单亲家庭,这一点应该没错。
不久,直弘便知道了一个决定性的事实——祐理的出生日期。如果她没说谎,她母亲正是在直弘和户纪子发生关系的那段日期怀上她的。
一天晚上,直弘终于下定决心,对祐理说想跟她单独谈谈。
“我绝无恶意,只是有非常重要的话跟你说,是关于你母亲的。如果没猜错,你母亲叫户纪子,对吗?”
祐理瞪大眼睛问道:“您怎么知道?”
直弘立刻确信了一切,他一阵眩晕,感到难以置信。
夜总会关门后,直弘带祐理去了一家他常去的日本料理店,因为那里有单间。房间里只剩下他们时,直弘跪在榻榻米上,双手伏地,低头行礼,告诉祐理自己便是他的父亲,而且不知道当时户纪子已经怀孕。
“我向她道歉,说让她们娘俩受苦了。她们明显过得很苦,我虽然不知情,但也有责任。如果我成熟一些,户纪子说不定会接受我的求婚。”直弘手拿酒杯说道。
菜陆续端了上来,酒也换成了日本清酒。好像是富山的酒。
“宫本小姐有什么反应?”加贺问道。
“当然很吃惊。她好像难以立刻相信,这也难怪。但她似乎早已感觉到,我并非只是一个中意她的客人。那天我们没怎么说话就分开了,但后来她跟我联系,说要好好谈谈。”
“你们似乎谈得不错。”
“我当时有家庭,不能马上在方方面面都帮祐理,就想暗地里资助她。”
“就在那时,您妻子提出了离婚?”
直弘忽然笑了起来。
“真讽刺啊。我从户纪子的事中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男人要想让女人幸福,就得像牛马一样工作。但峰子的行动又告诉我,仅仅那样也不行。我真是蠢极了。”
“但您倒是可以将祐理留在身边了。”
“我想尽一个父亲的职责,因为总不能一直让她在银座工作。我意识到会产生一些奇怪的留言。我想等时机成熟就向大家宣布。本来必须先跟弘毅说的,但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我的计划全乱了,弘毅好像也越来越讨厌我,根本没法跟他谈这些。”
直弘一口喝干杯中的酒。一直以来,他都想和儿子一起喝酒,倾听儿子的烦恼,从父亲的角度给他一些建议。但实际上,他们只要一说话就会吵架,根本感受不到父子间的心灵相通。
加贺忽然放下筷子,挺直身子说道:“清濑先生,您通过和三井峰子女士离婚得到了什么吧?”
直弘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您这话真令人厌烦。”
“我不是故意让您反感的。三井女士误以为的儿子的女友怀孕了,便搬到附近,您刚离婚就将祐理叫到身边。离婚后,你们寻求的都是自己的家人,都渴望家人的情感。家人的纽带是扯不断的,清濑先生,您和弘毅也是一家人,这一点您别忘了。”
直弘看着加贺。
加贺脸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微笑,又拿起筷子。“抱歉,我出言不逊。”
“哪里。”直弘小声说道。这时,他上衣口袋里的手机邮件铃声响了。他说了声“对不起”,取出了手机。
邮件是祐理发来的,标题是“紧急”。直弘慌忙查看,随即发出惊叫声。
祐理是这样写的:
我正和弟弟在一起,要是您能过来,跟我联系。祐理。
加贺见他看着手机一动不动,便问道:“怎么了?”
直弘一言不发地让加贺看了邮件。加贺起初也很惊讶,但立刻笑容满面。
“新家庭好像已经开始了。赶快去吧,我会跟这里的老板娘说明情况的。”
“谢谢。”直弘站起身来。就要离开时,他问道:“加贺先生,您仅仅根据那个戒指,就推断出祐理是我的女儿吗?”
直弘心想,若果真如此,那可真是一双惊人的慧眼的。
加贺调皮地笑道:“实际上,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就猜到了。”
“怎么会?”
“他们很像啊,祐理和弘毅。”
“啊……”
“弘毅也说好像在哪儿见过祐理。”
直弘看着加贺,点头感慨。
“我还有一个问题,加贺先生,您的职衔是什么?”
“警部补。”
“您真该当警部啊。”说完,直弘朝出口走去。
第八章 民间艺术品店的顾客
那位顾客出现时,藤山雅代正在里面的柜台边整理收据。时针刚转过六点。如果不是周末,到这时基本已没有顾客。所以她专心致志地按着计算器,过了很久才注意到客人的存在。
说是顾客,但也不知道会不会买东西,可能仅仅是出于兴趣而驻足浏览。但即便如此,雅代也不会放过机会。她起身朝门帘走去。
顾客是个三十五六岁光景的男人,一身便装,T恤衫外罩着蓝色短袖格子衬衫。
他正在看竹陀螺。陀螺共有大中小三种,每种都画着红、白、绿色的同心圆。他把一个最小的拿在手中。
“非常怀念吧?”雅代招呼道,“像您这个年纪的人,小时候应该都玩过。”
“我想起了那时的事情。”男人抬起头来笑道,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他的脸棱角分明,肤色略深,牙齿雪白。“不愧是人形町,现在还有卖这种东西的店。”
“我们店里还有很多旧玩具。”雅代指了指旁边的柜台,“拨浪鼓之类,都是手工制造的,而且全都使用国产材料。”
“因为都是日本的传统工艺品?”
“这是原因之一。我不喜欢在店里放材质不明的玩具。小孩子可能会把玩具放在嘴里,所以我们的玩具不仅在材质上,在颜料使用上也非常注意,小孩子即使舔到也没有危害。”
“啊,那可真了不起。”男人的视线扫过其他玩具店,又低头看着手中的陀螺。
“这个陀螺产自群马县,进货时都没上色,是我们店再加工的。”
“陀螺线也是群马产的?”
“不,陀螺线是从别家买的,也是用天然的材料做的。”
男人点点头,将陀螺递给雅代。“我要这个。”
“谢谢。”
雅代接过陀螺和线,回到柜台里面,心想多亏跟这个顾客打了个招呼。她一直认为,对手工制造的工艺品感兴趣的人,肯定不会讨厌与别人交流。
二十四年前,雅代在人形町开了这家童梦屋。她的娘家在日本桥一带经营绸缎庄。她便以加盟的方氏开了这家民间工艺品店。她年轻时就对日本的传统工艺品感兴趣,收集了一段时间,便想把收集工艺品作为一生的事业。她不但亲自到产地进货,还在店里制造原创商品。借着娘家绸缎庄的资源,很多商品都是用丝绸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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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代将陀螺包装好,从收银机中拿出零钱。她抬起头来,发现男人就站在旁边,正看着货架上的手提袋。
“这都是专门用新布做的。”雅代说道,“不是用布头拼接的,更没用旧布。”
男人笑道:“您真注重材料。”
“那是当然。这都是接触身体的东西。”雅代将陀螺和零钱递给他。
男人收好零钱,环视店内。
“这里几点关门?”
“根据每天的情况有所不同,大都在七点多吧。”
“有没有顾客很多的时间段?”
雅代苦笑道:“休息日多少会热闹一点,但也不算多。我开这家店只是出于爱好。”
男人点点头,看着已经包好的陀螺。
“这种陀螺好卖吗?”
“算不上好卖,偶尔会卖出一两个。买主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大概是送给儿孙的礼物吧。大家都说,现在虽然电脑游戏很流行,但这种东西还是会让人感到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