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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人紧捏着手帕,那是用来拭泪的。连父亲逝世时他都没哭,现下泪水为何怎么也止不住?而且他一点也不觉得丢脸。
“谢谢你告诉我们一切。”加贺的语气十分温柔,“起初你父亲带去水天宫的纸鹤是黄色的,我们一直想不透特意挑出‘和纸十色’中间的颜色的原因,直到看见那个部落格才恍然大悟。你父亲是接替某人继续祈福,对吧?”
“我真的很讶异,爸竟然继续进行那个计划。一方面也感到羞愧,自己到底干了甚么好事,毁掉一个人的一生,还满不在乎地活得好好的,简直不配为人。”
“所以,你才想找齐三人商量?”
悠人点点头,“现下去自首也不迟。我想和他们一起向警方坦承过错,老实接受惩罚。要不然,我们永远无法成为问心无愧、堂堂正正的大人。”
加贺神色一敛,凝视着悠人。“你能察觉这一点,真是太好了。人都会犯错,重要的是如何去面对。若是选择逃避或别开眼,便会重蹈覆辙。”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刑警先生,那次的意外与我爸遇害,究竟有何关联?我怎么都想不透。”
加贺的视线微微游移,似乎有所犹豫。悠人颇为诧异,难得见这位刑警露出这样的神情。
此时,敲门声响起,松宫和门外的人交谈几句后,向加贺附耳低语,似乎是相当严重的事。
加贺听完,端正坐好,开口道:
“找到杉野达也同学了。他在品川车站京滨东北线的月台上,正打算跳轨自杀,被巡逻的警察及时拦下。”
加贺吐出的字字句句,全出乎悠人意料。
“跳轨?那小子?为甚么?等等,这究竟怎么回事?”
“杉野达也同学他──”加贺一顿,稍微调整呼吸后才继续说:“他已坦承杀害青柳武明先生,也就是你父亲。”
33
杉野达也的精神状态相当不稳定,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一方面他未成年,警方原本考虑先放他回家,最后仍决定拘留在日本桥署,毕竟他已出现企图自杀的行为。
第二天,石垣命令松宫与加贺负责讯问杉野达也。于是,两人去见了杉野,但他和前一天一样,难以有条理地叙述。即便如此,两人依旧耐心问话,终于逐渐整理出这次案件的全貌。
连哄带骗地问过一番后,杉野达也的供述内容大致如下。不过,实际上在回答时,他的思路没这么井然有序。
案发当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杉野达也接到一通奇怪的电话。
“那是我不认得的号码。”杉野反复强调这一点。而且那不是手机号码,是室内电话。
一接起来,对方竟是完全意想不到的人物──他自称是古永友之的父亲。
“关于三年前那起溺水意外,我想和你聊聊,方便见个面吗?”
杉野心头大惊。事情都过了那么久,吉永的父亲为甚么突然找上门?莫非他察觉那起意外不单纯?
“您还找过谁吗?”杉野问。
“没有。虽然迟早得和其它人聊聊,但我想先跟你谈。我们约在哪碰头好?”
对方语气温和,却带有不容拒绝的威严,杉野一时想不出借口推托,只好不情愿地答应。对方提议在日本桥车站的剪票口会合。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吉永的父亲说道。
约定的时间是傍晚七点。结束通话后,杉野还是先回家,内心却充满不安与恐惧。对方到底要跟他谈甚么?要带他去哪里?
搞不好是想带他去警局。他们对吉永友之做的事等同杀人未遂,不,吉永友之一死,他们就是杀人凶手。所以,吉永的父亲打算把他们送进监牢吗?
不,大概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们。
宝贝独生子的人生毁在他们手上,怎么可能关进监牢就作罢?对方恐怕打算亲手让他们尝到苦头,换句话说,对方想复仇。
错不了。吉永的父亲一定是从哪里打听到那起意外的真相,决心向三人复仇,而自己就是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
假使对方抱着这样的打算,当然要拚命逃跑。虽然觉得很对不起吉永,但他不愿被杀。
比蛮力赢得了对方吗?虽然是中年男性,却大意不得。那个年纪的男性,不少人拥有区区高中生绝拚不过的壮硕体格。要是对方存心复仇,说不定还会带家伙赴约。
杉野从抽屉拿出堂哥以前送的小刀。当然,他没用过这把刀。为防万一,他把刀子藏进运动外套的口袋。
傍晚七点,杉野来到日本桥车站的剪票口,突然有人拍拍他。回头一看,吉永的父亲站在身后,脸大肩宽,一身晒出来的浅褐肤色,要是打起架,他肯定毫无胜算。
然而,对方毫无敌意,反倒亲切地微笑道:“先找地方坐下,喝点东西吧?”
于是,两人走进附近的自助式咖啡店。吉永的父亲问他想喝甚么,他回答都可以,对方便买了两杯咖啡欧蕾,端来桌上。
面对面坐好后,对方却冒出意外的话:“得先向你道歉。其实,我不是吉永同学的父亲,而是你的老友青柳悠人的父亲。”
杉野大吃一惊,但仔细瞧瞧,对方的确和青柳悠人长得很像。他去青柳家好几次,却没遇过悠人的父亲。
“冒充吉永同学的父亲,是想知道你会有何反应。要是没做亏心事,你一定能抬头挺胸地应对。遗憾的是,你似乎很忐忑不安,或许该说在害怕?”
杉野无话可说。上当的不甘,与对青柳父亲的用意的疑惑,在他脑中交错盘旋。
“杉野,”青柳的父亲继续道:“如何?坦白告诉我,三年前究竟发生甚么事?那起意外的真相到底是甚么?我们家悠人也是当事者之一,对吧?你是我儿子最要好的朋友,一定知道真相。”
看来,青柳的父亲怀疑那起意外不单纯,却不晓得当时究竟发生甚么事。只不过他很确定悠人脱不了关系,所以想从悠人好友口中问出真相。
“我不知道。”杉野回答:“我甚么都不知道。”话声簌簌颤抖,他晓得自己的演技糟透了,不,在那种状况下他根本无法搬出演技。
“果然,你也牵扯在内。”青柳的父亲看透他的谎言,“杉野,我已有最坏的打算,或许得送儿子去自首。继续隐瞒那件事的真相,对你们的人生没半点好处。坦白吧,我儿子和你是不是都与那起意外有关?”
好想逃。好想丢下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就冲出店门,双腿却动弹不得。而且,即使侥幸逃掉,问题一样没解决。很显然地,这个人非常坚持要揭开那起意外的真相,甚至不惜送儿子到警局。
“怎么样?告诉我吧。”对方再度逼问,杉野达也走投无路,于是点点头。
一旦开口,就再也守不住。青柳父亲问甚么,杉野就答甚么。他把那天发生的事全盘托出。而一边告白,杉野感觉内心轻松起来。他深深感慨,这一路上,心头竟压着如此沉重的漫天大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