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不至于说到这个地步啦……”

“要我说的话,你才是怎么回事?虽然我不知道至今为止他帮过你多少忙,可是老百姓就是老百姓,不应该随便让他听见搜查的内容。”

草薙默默浮现出苦笑。就算自己回答“那家伙可不是一般老百姓”,这个男人也不会理解的吧。

“对嫌疑犯的调查进行得如何?”他改变了话题。

“快差不多了。”北原坐在刚才汤川所坐的椅子上,“虽然昨天情绪激动,但是今天已经冷静多了。乖乖地在回答我们的问题,遣词用句也很礼貌。光看现在他的样子的话,简直像是连只蚂蚁都捏不死的人。”

“他说他只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是吧。”

“是个在办公电器制造商里上班的工薪族。没有前科,就连交通罚单都没有过。真不敢相信他会突然发起疯来,甚至还刺伤了人。”

“可是事实上我就是挨刀子了。”

“我知道。关于这点,他也已经承认了。”

嫌疑犯的名字叫做加山幸宏。年龄三十二岁,独身。他昨天是为了看心理科而去的医院,排队挂号的时候,因为推搡不推搡的问题而和排在后面的老人发生口角,最后夺过对方的拐杖殴打了他的头部等处——根据目前的证词,是这么回事。

“但是那个供述内容里有很多对不上的地方。被他殴打了头部的老人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发生口角,是嫌疑犯突然发起怒来袭击了自己。根据周围的人的说法,似乎老人的证词是正确的。”

“你是说嫌疑犯在撒谎?”

北原慢慢地颔首。

“当我们今天就此追问他时,他突然开始说出了完全不同的证词。”

“他说什么?”

“这个么。”北原耸耸肩,“他说都是幻听的错。”

“幻听?”草薙皱起眉头。

“就是听见不应该听到的声音的症状。他最近一个月似乎都在为此烦恼。上医院也是为了来心理科诊断这个病。”

“说是幻听,那么他到底听到了什么?”

“据加山所说,他听到的是人声。是个低沉的男声,像是诅咒一般地不断对他低语着‘去死吧’‘迟早杀了你’之类。几乎是每天都会在防不胜防的时候听见。”

听了这话,草薙皱起脸来:

“要是这是真的话可真令人受不了。要是每天都听见这个的话,也难怪他精神失常了。”

“确实如此。”北原打开记事本,“好了,现在开始进行确认。根据昨天你所说,加山一边握着拐杖发狂一边喊着这样的话是吧,‘总是在关键时候骚扰我’——”

“对的。”

“另外他还说了‘你也是他们一伙的吗’‘我不会被你们杀掉的’是吧。”

“没错。其他人应该也有听到。”

北原合上记事本点头道:

“我们听取了几个证词,虽然具体的表现说法因人而异,不过基本上都是同样的内容。所有人都表示他在说些奇怪的疯话。据加山所说,当他排队挂号的时候,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在说‘今天一定要杀了你,去死吧’。他还是第一次在公司之外的地方听见,所以比平时更加狼狈,整个人都混乱了。当他猛地转身时,身后的老人刚好在重新握紧拐杖。但是这让他错觉成对方要用拐杖殴打自己,顿时以为自己会被杀,所以拼了命地开始了反击。据他本人所说,其他事情就不太记得了。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人制服了。”

“捅了制服自己的男人一刀子的事也不记得了?”

“关于这点他似乎有些模糊的记忆。他说他心想再不快点逃跑的话就会被杀,所以拼命捅了你刀。”

“为什么带着刀子?”

“防身用的。”北原爽快地答道,“虽然他知道那不过是幻听,但是还是开始觉得自己会被人杀掉,因此有了外出时口袋里藏刀子的习惯。他的兴趣是登山,那把刀是以前开始就一直在用的。他后悔之极将心爱的刀子用在这种事情上。”

“他后悔的是这个吗。难道不是心爱的刀子就没问题了吗。”草薙皱皱鼻子撇撇嘴。

“根据上述几点,我们认为加山的证词所说的幻听一事可信度很高。不过我也想听听与他实际对峙过的你的意见。如果你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说出来。”

草薙稍微想了想之后摇头道:

“不,我没什么要问的。那个男人确实精神状态失常没错。不过这么一来就需要做精神鉴定了吧。”

“恐怕是吧。虽说简单的鉴定应该就足够了。而且只要稍微一查就知道他是不是在撒谎了。”

“你要去问他的同事是吧?”

北原点点头,看了眼手表。

“接下来我就要去大手町。是家叫做‘彭马科斯’的公司。”

“彭马科斯?”草薙拧起眉头。

“那家公司怎么了吗?”

“大概两个月前,他们一名叫做早见的营业部长自杀身亡了。我负责过一阵子的搜查。”

是吗。北原先是浮现了毫不关心的表情,随即想起什么似地说道:“这么说来,加山也是营业部的。”

“真的?”

“算了,只是个偶然吧。先是部长自杀,然后是部下伤人吗。他们大概正在门口撒盐驱邪吧。”北原站起身来,“抱歉在你累的时候打扰你了。好好休息。”

“要是还有什么问题的话,随时过来找我。”

北原听了草薙的话之后抬了抬手以示回应,然后就走出了病房。

目送以前的友人离开之后,草薙躺倒了上半身:“幻听……吗。”

他想要睡觉。虽然有些挂心之事,但是他心想自己不应该去在意。当务之急是争分夺秒地将伤养好。虽然这次的事情在警视厅里被捧作荣誉负伤,但是自己决不可因此飘飘然。要是因伤而没法好好工作的话,立刻就会被人事异动的。

可是即使合上眼睑,各种想法还是接连涌出,根本睡不着。草薙只得放弃,重新睁开眼,朝着挂在床脚的外套伸出了手。他从衣服内袋里取出了记事本,将其打开。

两个月前,彭马科斯的营业部长早见达郎从自家阳台坠楼身亡。虽然一眼看去自杀的可能性比较高,但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草薙他们却被叫去,原因是可疑点太多。

那天早上七点半,早见离开了自家。紧接着他的孩子们就去上学,而他的妻子则在八点稍过一点的时候外出。八点四十分左右,很多居民听见了巨响。很快,管理员就看到公寓楼下有人倒在血泊之中,报了警。八点五十分,当地警察局的警察赶到,确认倒地者已经死亡。从他所带的证件等物得知他是住在七楼的早见达郎。

从位置因素来看,警方认为他是从自家阳台坠落的。问题在于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虽然他家的大门上了锁,但是没有挂上锁链。不过根据他的家人说,早见本来就没有挂锁链的习惯。还有,尸体没有穿鞋,他出门时所穿的皮鞋放在玄关口。

然后,有目击者表示事发当天上午八点左右,在自家附近的公园里看到过貌似早见的男性。根据该目击情报所说,早见无所事事,只是茫然地抽着烟而已。

照这么看,比较妥当的看法应该是早见声称上班,离家之后在公园里打发了近一小时时间,等妻儿出门之后再回到家里。另外,公司没有接到迟到或者请假的联络。

虽然不知他为什么没有去公司,但是根据情况来看,认为他是自杀比较合理。可是唯有一点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明的事情。

在客厅的墙壁上有着淡淡的血迹。位置距离地面一百七十公分左右,与早见的身高一致。根据鉴定结果,这是早见的血迹没错。事实上,尸体的额头上也有一道绝非坠落造成的擦伤。

为什么早见要用头撞墙?——这就是最大的谜团。如果说是别人造成的,那么自杀一说也就站不住脚了。

所以搜查一课的草薙他们出动了。

在调查早见的人际关系时,他们得知了耐人寻味的事情。早见与三个月前自杀的女性职员有着不伦关系。女性职员因为早见无意离婚而感到绝望,选择了死亡。并且,她在临死之前还打了电话给早见。她对你说了什么?当初早见面对搜查员们的这个问题,答道“她对我说‘至今为止的事情就全都当作过去了吧’”,但是没人可以证明其真实性。相反,当时的搜查员们反而认为她是不是在电话里表达了自杀意向,然后说出了“如果不想我死的话就和你老婆离婚”之类的话。但是事实真相几乎无从查起。何况,就算事情真是这样,也难以对早见问罪。

不过,就算无法问罪,也难保别人不会恨他。哪怕女职员的家人和亲友想要杀了早见也不足为奇。

根据公司的人们所说,早见似乎一直都在害怕什么。说不定他是遭遇了什么威胁。但是另一方面,也有不少人表示“他看起来有些神经衰弱,听说他自杀之后我心想‘果不其然’”。

虽然草薙他们听了很多证词,但是直到最后也没找到疑似犯人的人。虽然遗属们确实讨厌早见,不过他们认为和有妇之夫纠缠不清的本人也有错,所以丝毫也没有想过什么复仇。以防万一也确认了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但是由于住在郊区,遗属之中没有一个人可能进行犯罪。

最后,从根据公寓的防盗摄像机进行搜查的那个小组传来消息,案发前后出入公寓的所有人的身份都已经查明。其中没有一人和早见有关。

另外,鉴定科也给出了一个关于墙上血迹的推论。经仔细调查,血迹左右两侧查处了早见的掌纹和指纹。从其附着程度来看,早见并非被人推到墙上撞击,而是主动用头撞的墙。

虽然有几点不可理解之处,但是还是应该看作是自杀——搜查队伍的上层最终给出了这么个结论。

草薙盯着自己写在记事本上的两个字看。这是他在搜查途中查到的。虽然很是介意,但是当时他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入手调查。

那两个字,一个是“灵”,另一个是“声”。

草薙拿起了放在枕边的手机,犹豫片刻之后,选择了内海薰的号码。

4

离开医院之后,北原打的前往大手町。虽然这是为了去加山在职的“彭马科斯”,但是他的脑海里都被其他念头所占据。

北原一边反刍着自己与草薙之间的交谈一边陷入了自我厌恶之情。他很后悔说出那些明明没必要说出口的讽刺。他也无法原谅这个面对本厅在职人员感到自卑的自己。

虽然他从未和草薙身在同一职场,但是作为以警视厅搜查一课为目标的竞争对手,他一直留心着对方。某一天,当他听说草薙被提拔到本厅的时候,惊讶得头晕目眩。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比较占有优势。

草薙很受老爷子们喜欢——在同期警察之中有人这样说过。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北原也唯有这样认为。自己不擅长讨上司欢心。自己唯有这点劣于草薙,其他地方全都有不输给他的自信。

可是。

不管源于怎样的理由,差距一旦拉开就无可挽回了。在现在工作的地方,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也无法拿出显赫的成果。就算在辖区内发生杀人案件,结果依旧是搜查一课那群人成为主角。根本就没有机会让地方警局的人大展身手。

真讽刺啊。他心想道。听说医院里发生了刺伤案,冲去一看犯人却已经被制服。而且被害者正是自己曾经的竞争对手,制服犯人的也同样是他。对于有运气的人,似乎就算是休息日里也会有机会找上门来。而留给北原的工作就只不过是确认嫌疑人的精神状态是否异常而已。恐怕不会留下任何实绩吧。

干不下去了——他忍不住这样低语道。您说什么?出租车驾驶员这样问他,而他只是生硬地回答了句“没什么”。

不出片刻就抵达了“彭马科斯”。北原决定先向加山的直属上司——名叫村木的课长问话。那是个四十出头,容貌柔和的男性。

“哎呀,这次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吓了一大跳呢。”两人在会客室里一碰面,村木就深深鞠躬道。

总之坐下再说吧。北原说道。

“因为昨天是工作日,贵公司当然有上班吧。加山嫌疑犯有交请假条吗?”

面对第一个问题,村木用力点头:

“前天他到我这里请假了。理由是说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要去大医院看看。”

“他没有具体说自己是哪里身体不好吗?”

“虽然他本人没说,但是我也知道他是哪里不舒服。不如说,之前我就建议他应该去医院看看。”

北原意外地看向对方的脸:“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嗯……这个么,应该说是发生过。不止一两次了,而且也不光是我一个人这么对他说。”

“怎么回事?发生过什么事?”

“比如说吧,就在前不久……”

村木说起了一周之前的事情。

那天的一个会议上,加山要负责进行新项目的报告,因为他是那个项目的负责人。那是一个董事们与部长们都有参与的大型会议。

直到中途为止都很顺利。讲解中使用了设置在前方的投影仪,简单易懂。加山的语气也是轻快明朗,可谓充满自信。

可是讲解过半时,他突然不正常起来。话语变得断断续续,还时不时伴随长时间沉默。村木忍不住出声叫他,可是加山却不予回应。简直就像是听不见别人说话一般。他眼里充满血丝,额头上大汗淋漓。

怎么回事?正当村山想要再叫他一次时。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滚出去!从我脑袋里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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