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摇椅背后安了机关什么的?”

汤川手指拂过电脑的触摸板,几张照片接连出现在屏幕上。

“就你拍下的内容而言,没发现有能够妨碍摇椅摇动的东西。”

“嗯,我去看的时候,也没有类似的东西。”

“死者一定是坐在摇椅上遭到了射击,而摇椅经受了子弹对死者身体的冲击却没有摇动,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在子弹射中死者的同时,死者的身体还受到了来自相反方向的别的作用力。具体来说,是把死者身体往前拉的力。”

“往前?是凶手拉的?”

“凶手没有理由这么做。另外凶手已经双手被枪占满了。”

“那是怎么回事?你别卖关子了快说。”

汤川稍想了想之后开口问。

“草薙你射击水平如何?枪总开过吧。”

“射击?不怎么灵光。有定期的射击训练。”

“那么,你应该知道开枪时的反作用力大小。”

“当然了,搞得不好肩膀还会痛。”草薙说着就皱起眉头,“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在开枪的瞬间,由于反作用会在枪上施加一个朝向枪身后方的很大的力。那假设被射中的人也握着那把枪的话?”

哎?草薙瞪大了眼睛。

“被子弹打中,死者的身体被向后推。同时,枪身会朝相反的方向飞脱。由于握着枪,两个相反方向的力相互抵消,结果死者的身体就能留在原地不动。”

“你说握着枪,那就是……”

“那就不绕圈子,直说了吧。”汤川神情严肃起来,继续讲。“开枪的人就是死者本人。恐怕是用脚趾扣动扳机的。也就是,自杀。”

草薙深深吸入一口气,片刻停止呼吸后,再重重发出“呼”的声音吐息。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吧?”

“为什么不可能?除此以外,还有别的说法能够解释死者还坐在摇椅上的现象么?有的话就请说来听听。”

草薙皱皱鼻子。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到。那就当做是自杀好了。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夫人那边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认为夫人也是自杀的?”

“我不这么认为。与其说亲手把自己掐死难过登天,不如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但既然武久先生死于自杀,就要检讨一下夫人的死因了。或者应该这样讲:夫妇二人的死,全是由于某一人物的计划所造成的——这样逻辑才合理。”

草薙也明白了汤川欲语还休的意有所指。

“是武久先生杀了夫人?”

“这是最合理的推理了。武久先生在掐死妻子后、开枪自杀。总之这次的案件是出于殉情。算上夫人有抵抗的迹象,也很有可能是强迫殉情。”

“等等、那那个要怎么解释?枪被扔进院子的那一点。”

汤川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关于那一点最开始我就说过不正常。肯定会不正常的,因为那是用来扰乱警方搜查工作的伪装。”

“是有人把枪的位置变动过……”

“只有这种解释行得通。问题在于,是谁动了。”

要说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也只能想到那一个人。

“是桂木多英?她为什么要?”

“这就是问题的根结。你觉得她有什么理由?”

“把殉情伪装成强盗杀人事件能够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草薙思索起来,很快就得出一种可能,“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问她去世后是不是会引发话题性。”

“如您所言。我问过她会不会觉得,由于这桩案子被害人作词的歌曲能得到新一番的评价。”

“她看上去根本就不期待那种事情,还说反而会造成反效果。”

“我觉得她那么说倒也合情合理。接着就是我想到的下一种可能——”

“人身保险?”

“对,听说就算参加了人身保险,殉情是不会赔付的。”

“被保人故意杀人免责条款是吧(译注)。管你是两厢情愿的殉情还是硬拉着去殉情都得不到保险金。但根据多英小姐的说法,武久先生和亚纪子夫人都没有参加人身保险。”

“她讲的估计也是实话。这种事情一查就清楚。要是这样,那还为什么需要把简单的殉情案伪装成凶杀案呢?”

“变成凶杀案,就会被警方不停盘问,肯定烦死人。而且找不到凶手,搜查时日也会拖长。甘愿留下不愉快的回忆也要伪装案件的性质,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草薙挠着头发,“我是想不出来了。反过来的话就很容易懂,凶杀案的凶手把现场布置成殉情,放在这次的案例上,也就是凶手射杀武久先生后再掐死亚纪子夫人,接着还可能把现场伪装成强迫殉情的景象。”

“等等、就是那里。”这时汤川说。

“你刚才说,射杀了武久先生之后,再掐死亚纪子夫人。为什么是这个顺序?”

“因为夫人的脖子上留有血迹啊。如果不是武久先生死在之前,那就怪了。”

对草薙的发言,汤川浮现出满意的笑容。“这一点,至关重要。”

“什么啊,什么很重要?”

“重要的就是,顺序。”汤川竖起食指,说道。

译注:原文“被保険者故殺免責”。被保人故意杀人免责条款,也就是人身意外伤害险中,被保对象由于投保人/受益人/被保人自身,故意造成的被保人死亡,这种死亡保险公司可以免除支付保险金的责任。或者在保险合同以外的对象,以套取保险金为目的故意致使被保人死亡,保险公司也可免责。在《预知梦》的“绞杀”一篇中,讲的其实就是这个。

8

“最初我怎么都没想明白,把殉情自杀布置成他人谋杀后从中能有何获益。事实上有一个重要的地方我搞错了。你并不是想要布置出一起凶杀,如果保留自杀的风貌能够达成你的目的,那是再好不过了。我说的没错吧。”

汤川娓娓道来的声音响彻在寂静的大厅之中。其实他没有拔高音量,反而刻意压低过。多英觉得他的声音洪亮,无疑是因为汤川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动摇多英的内心。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多英并不见得有任何惊慌,她早就看开了:在摇椅上的尸体维持着坐姿这一点上存有矛盾——这件事她连想都没想过。除了汤川应该也不会有别的人会注意到这种地方了。

“请继续吧。”她说道。

汤川略一点头开口道:

“你想要伪装表现出的是两位死者的死亡顺序。武久先生杀死亚纪子夫人再开枪自杀——对你来说这是非常不利的。你必须要做出调整,颠倒这个顺序。于是出于无奈你就制造了另一个空想出来的杀人凶手,伪装成是那个虚构的凶手射杀武久先生后再掐死了亚纪子夫人。由于顺序十分之重要,你就在夫人的脖子上涂上武久先生的血。有哪里说错了吗?”

面对温柔笑着发问的汤川,多英感到轻松不少。

“为什么顺序就重要了?父母之中不管谁先死,都和子女无关的吧?”虽然觉得这个学者大概已经洞悉一切,多英还是想要小小挣扎一下。

“如果那位子女,”汤川说道,“是父母双方共同的亲生骨肉,情况便如你所言那般。和先后次序毫无关联。但如果事实并非如此,那就另当别论了。”

听完汤川的话,多英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起来。果然都被看穿到了这步田地。幸好她早就有心理准备,才没显得仓皇失措。

“你是指我并不是他们两个的亲生女儿?”

“这是我的推论。那就让我反过来问你一句。您是武久先生的正式子女吗?说谎也没用,这个问题的答案马上就能查明。”

多英叹了口气,放弃再找借口糊弄过去。就像汤川说的,这件事当下就能调查清楚。

“正如您所言,我是母亲的拖油瓶,在我六岁的时候,母亲再婚了。”

“果然是这样,之前我提及有关遗传才能的事情时,你就看上去很是尴尬。那个时候我就确信,你和武久先生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关键是武久先生有否认定你为养子女……”

他没有。多英回答。

“我用的是桂木的姓,向家事法庭提请过改姓,但由于没有养父母养子女的关系,在法律上那个人和我之间并不存在父女关系。”

多英略带抵抗地,称呼武久为,“那个人”,而不是用“父亲”。

汤川缓缓点头道:

“既然不是亲子就没有继承权了。你能够继承到武久先生遗产的必要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武久先生先于亚纪子夫人去世。如果武久先生先死亡,他的财产暂时就会由夫人继承,当然夫人和你是有血缘的母女,因此接下来如果夫人也死亡,全部财产就会到你的手上。”

多英咧开嘴说:

“那个人和母亲结婚后就很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小孩,准备把全部财产都让自己的小孩继承,所以也就没认我为养女了。”

汤川耸耸肩,歪过头。

“这样不奇怪吗。结果也没能生出亲生子女,毫无任何意义。”

“那个人就是这种人了。不过汤川先生,”多英注视着物理学者端正的面容,“就算我有伪装现场性质的动机,却也没证据能够证明我真的那么做了,不是吗?尸体一动不动坐在摇椅上,也许在物理学上来说挺不可思议的,但又成不了进行过伪装的证据。”

“你说的没错。”汤川抿起嘴角,“可是,你犯下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多英抬起头,看向上方的物理学者。“什么错误?”

汤川摆弄着电脑,打开一张图片显示在屏幕上。是一张沃尔沃和奥迪并排停靠着的照片。“就是这个了。”

“有什么问题吗?”

“请再仔细看看。沃尔沃的车牌上蹭着泥巴,你觉得这些泥,是什么时候带上去的?”

“这我怎么会知道。”

“原来你还不知道。车牌上沾着泥,说明在这辆沃尔沃的正前方曾有其他车辆经过,而要想经过沃尔沃必然就要开到沃尔沃旁边的停车位。这时就能确定出经过沃尔沃的车辆出现的时间段,从开始下起雨的下午约不到两点,一直到你最后把奥迪停进车位的晚上七点刚过,在这期间才能够让车牌沾上泥。究竟是谁在沃尔沃旁边停了车呢?我不认为是凶手。根据草薙的鉴定,死亡时间在更早之前。”

多英惊讶地张着嘴,然后她想了起来,是那个时候。那时候的确手忙脚乱地,大概因为一下加速开走,奥迪轮胎上的泥便飞了出去。

“稍早些时候,大概就在刚办完入住手续之后,你就去过一次别墅,然后就看到了两人的尸体。但你没有立刻报警,而是做了几处伪装,再开车离开了别墅。也是这时车牌上带到了泥。你回到宾馆后吃过晚饭,再次来到别墅,对不对?”

多英挺起上半身,至少不能让人看出她的狼狈样。

“你有我去过别墅两次的证据么?”

“应该找得到的。停车位里肯定还留有许多轮胎印,雨刚下起来时的、和雨势正劲时的轮胎印,残留状况是不同的。你第一次去别墅时有没有清理掉轮胎印?如果没有,想必能够证明奥迪曾经相隔一定时间在那里停过两次。”

多英对汤川指出的内容唯有哑口无言,暗叹自己的愚蠢是多么可悲。

再者,物理学者继续说道:

“日本的警察很优秀。科学探案的技术也在以惊人的速度发展。比如说夫人脖子上的血印,的确是武久先生的血没错,但是以怎样的形式沾到夫人脖子上的,这就需要探讨了。”

多英不明白汤川想说什么就没出声,而汤川说,是时间。

“如果是有人在射杀武久先生之后再掐死的夫人,那么夫人脖子上的血,应该是流出武久先生身体才刚不久的东西。两人很有可能吃了相同的食物,所以可以从食物消化情况精确推算出死亡时间。要是明明两个人的死亡时间相差无几,却调查出沾在夫人脖子上的武久先生的血是进入凝固阶段后再擦上去的结论,那警方便会怀疑现场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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