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诚哉的说明,户田板着脸陷入沉默。他应该不可能就这样被说服,但他似乎一时想不出反驳之词。
体育馆没有明显的损害。进去之后,男人们把垫子和跳箱排在一起,腾出全员可以休息的空间。
明日香把食物发给大家。领取三明治的太一噘起嘴。
“才这么一点吗?”
“忍耐一下,可以顺便减肥不是很好吗?”
太一发牢骚:吃东西可是我唯一的乐趣。
“照明大有问题呢。现在虽然光线很亮,但是到了傍晚,恐怕就会变得很暗。”小峰仰望天花板说。四面墙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开了采光窗,此时有阳光从那边照进来。
诚哉看手表。
“才上午七点。距离傍晚,还有十个小时以上。”
“那又怎样?”
“等天黑,甚么也看不见以后就去睡觉。夜晚原本就该这样过。”
户田冷哼一声。
“那样简直像原始时代,至少该过江户时代的生活吧。可以用油灯当照明,如果弄不到那个也可以点蜡烛。”
“我不会阻止各位使用,但我认为最好还是尽早习惯不依靠这种东西的生活。那些物资,迟早也会难以取得。”
“我比较担心的是食物。”两三下就解决三明治的太一幽幽说道。
事态的严重性似乎正分秒增加。冬树在上厕所时深刻感受到这点,因为他发现马桶无法冲水。换言之,水停止供应了。
“如果现在把水箱里的水冲掉,那个马桶就不能用了吧。”诚哉一边思考一边说。“男人不用马桶也有办法解决。那就规定能使用马桶的,基本上只有女性吧。请各位女性也请想办法尽量省水。”
“就算这么说我们也没办法呀。”明日香一脸为难,与菜菜美面面相觑。
“喂,大事不好了!”从入口朝外张望的太一忽然大喊。
大家过去一看,发现学校对面那头已陷入火海了。正如诚哉预言的,刚才那场火没有熄灭,附近一带都付之一炬。
“再这样下去城市都会消失。”
太一这句话,无人应答。
第12章
之后,余震一再发生,其中也有剧烈到无法行走的大地震。诚哉禁止大家外出,不过本来就没有人想出去。
“为甚么地震会这么频繁呢?”小峰自言自语。他把跳箱当成椅子坐。
“应该是巧合吧。”冬树回答。
“是这样吗?我倒觉得这和人群消失应该有某种关联。”
“这话怎么说?”
“没有啦,其实我个人也没有甚么明确的想法。”小峰抓抓头,目光瞥向斜上方。“刚才太一不是说过吗,再这样下去城市会消失。听到那句话时,我忽然想到,别说是城市了,恐怕连世界都会消失。”
“世界?怎么可能。”
“不,世界这个说法或许并不贴切,也许该说是『人类世界』吧。”
除了诚哉与太一之外的人全都聚集在一起了。这两人现在分别守在体育馆前面和后面,观察风向和附近火灾的情况。不久之前大家决定,以每隔二小时换班的方式轮流监看周遭情势。
大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眼前又无事可做,因此都专注地聆听小峰说话。
“以前不就时常听到这种说法吗:人类对环境的破坏令人不忍卒睹,唯有人类消失才能让地球恢复原本的美丽面貌。”
待在小峰身旁的户田惊愕地晃动了一下身体。
“所以人类就在一瞬间统统消失了?太荒谬了。”
“我认为这也许是地球的报复。”小峰又说道。“当然,地球本身应该没有意志,所以说不定是宇宙发挥自净作用,保护一颗行星。首先要消灭人类这个天敌,其次再破坏人类打造出来的文明。我总觉得这场地震也是让地球一切化为白纸的程序之一。”
“那么荒唐的事绝不可能。”户田大摇其头。
“你凭甚么如此断言?”
“没有凭甚么。如果你所谓的自净作用真的存在的话,人类为甚么会繁荣到今天这种地步?早在这个局面形成之前,自净作用就该启动了吧?”
“说不定是有甚么极限。说不定是因为人类跨越了容许范围,不断重演傲慢的愚行,所以地球才发怒了──我说错了吗?”
“不,我也这么想。”山西繁雄发言。他和妻子春子,并肩坐在折迭起来的垫子上。“到目前为止,人类做了太多任性妄为的事。现在就算遭到天谴也不足为奇。”
一旁的春子也点头同意。
“在我们乡下也是。铲山凿壁,铺马路挖隧道,最后一场大雨就带来土石流了。我早就在想,总有一天也许会发生更可怕的事。”
户田露骨地做出厌倦的表情,站起身说:
“无聊,这怎能跟道路开发相提并论。”他一边掏出香烟和打火机一边走向出口。
户田前脚才出去,诚哉与太一就回来了。
“外面情况如何?”冬树问。
“附近的火灾好像大致都平息了。”诚哉回答。“话虽如此,火并未完全熄灭,这只代表这一带的住宅都烧光了。总之,应该不用担心火势会延烧到这里了。现在太阳也下山了,今晚就姑且留在这里过夜吧。”
“所有人都要在这里睡吗?”
“隔壁仓库有几条毯子和枕头,大概是为了体育馆充作紧急避难所时准备的。另外,也可以从保健室拿被子过来。”
“不能睡在教室吗?这里有点冷。”明日香问。
诚哉摇头。
“教室不安全,因为不知几时还会有余震。我想应该可以在某个地方找到暖炉,就用那个将就一下吧。”
明日香看似不满,但还是微微点头。
“吃饭吧。我饿了,饿得快死了。”太一说着说着,就开始动手翻找装食物的篮子。
吃完简单的晚餐时,日落时分已过了,馆内顿时陷入黑暗。冬树等人急忙从仓库搬来毯子与枕头。诚哉和小峰二人从保健室抱来棉被,那是要给未央和婴儿用的。
在体育馆地上铺上垫子,再把捡来的纸箱在垫子上摊开,躺在上面──这是山西繁雄的主意。
“简直像游民。”户田不悦地说。
“但是很暖和,这是好主意。”
明日香的赞美让山西高兴得眯起眼。
冬树也躺下来,用毯子裹紧身体。虽才刚过晚间七点,但没有灯光的体育馆内一片漆黑。仔细想想,打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没合过眼。他脑袋沉重、浑身乏力,但意识却莫名清醒,因为一直保持在亢奋状态。他很后悔没在便利商店拿酒。
但是失眠的好像不只是他,周遭不断传来有窸窸窣窣、翻来覆去的声响。他猜大家八成都被恐惧与不安笼罩了。
一片静寂中,传来某人的啜泣声。冬树吃了一惊,竖耳聆听。这个哭声很熟悉。
冬树钻出毯子,靠过去。
“太一,你怎么又哭了。”他小声劝诫。“现在你说算担心食物的问题也没用吧。”
但太一依旧蒙着毯子。“才不是那样。”他哽咽着说。
“怎么回事?”诚哉也起来了,开口问道。
眼睛习惯黑暗后,他们渐渐看清周遭情况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坐起了身子,想必每个人都注意到太一的哭声了吧。
“那么,你为甚么要哭?”冬树问太一。
太一窝在毯子底下咕哝,听不清楚他在说甚么。于是冬树又问了一次。
完了啦,这次他这么说。
“完了?甚么东西完了?”
“我们呀。不管怎么想,都已经完了吧。停电了,也没水,再加上没人会来救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啊。”
“怎么会是一个人。不是还有我们吗?”
“是一个人啊,家人已经见不到了,也没有朋友在。我真的受不了了。况且你们几个又能做甚么?根本没办法吧?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你烦不烦啊!死胖子!”后方冒出明日香的声音。“好好一个大男人哭甚么,其实大家都想哭啊。就连我也是,只要一想到家人或朋友,就快哭出来了。可我不也拚命忍住了?拜托你识相一点好吗,猪头。在这种节骨眼只要有一个人哭,就会让大家都心情沮丧。要忍耐,你懂吗?这点小事你要忍忍啊。”
明日香大骂太一,可是骂到一半她自己也哽咽了起来。大概是为了掩饰这点吧,她钻出毯子,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后响起。她无视黑暗,跑到某个地方去了。
“冬树。”诚哉喊道。“你带着手电筒跟上去看看。”
冬树默默点头,伸手拿起放在枕边的手电筒。
有人走近仍在哭哭啼啼的太一。是山西春子。
“对不起喔,太一。我甚么忙都帮不上。可是太一却替我们搬行李,还守在外面瞭望。我真的觉得,能跟像你这样的人在一起太好了。”说着她隔着毯子轻抚太一的背部。
太一不发一语,但是没再传出啜泣声。
“说得也是,太一还年轻,会害怕是理所当然的。哪像我们,已经活到这把年纪了,早有不管将来结局如何都无所谓的心理准备。所以,如果真有甚么万一,到时我愿意代替你牺牲,所以你不要担心。”
“算了,妳不要管我。”可以感到太一蜷缩身子。
冬树看到山西春子回到自己原先在的位子后,便站了起来。他打开手电筒,走向门口。
明日香就在体育馆前面的广场抱膝而坐。
“待在那种地方会感冒喔。”
“别管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想一个人独处没关系,可是弄坏身体就不好了。要是真的变成那样,会给大家添麻烦,这妳应该也知道吧。”
附近正好有坏掉的椅子,冬树将它搬过来,开始拆解。
“你想干么?”
“天气这么冷却没电也没瓦斯。这种时候能做的事只有一件吧。”
他在坏掉的椅子空隙塞进报纸,用打火机点火。火立刻熊熊烧起,最后木头也烧起来了。啪滋啪滋的细微炸裂声接连传来,火焰把四周照得通红。
好温暖啊,明日香呢喃。“已经多少年没这样生过火了。”
“妳在学校没做过吗?比方说营火晚会之类的。”
“没有。我们学校在市中心,操场也很小,大概是因为这样才禁止生火吧。”
原来如此,冬树点点头。
“刚才对不起。”明日香凝视着火堆说。“我本来是想警告太一的,结果我自己反而失态了。真糗。”
“妳用不着放在心上,想哭的时候就哭吧。就算勉强硬撑也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