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哉站在户田面前。
“我记得已经拜托过大家,要喝酒必须在就寝一小时前喝。”
户田手持玻璃杯,冷然瞪视诚哉。
“这点小事有甚么关系,反正也没别的娱乐。”
“所以我才说睡前可以喝。但是在那之前,如果喝醉了会很麻烦。因为我们无法预料大家必须在何时采取何种行动。”
“我还能喝,我没醉。”
“不,请你到此为止。”诚哉拿起还有葡萄酒的酒瓶。
“你干甚么!”户田面红耳赤,喷出酒气。
“你已经够醉了。”
“就跟你说我没醉!”户田站起来,脚步踉跄地扑向诚哉。
“喝光那瓶我就不喝了嘛。”
“规定就是规定,请你遵守。”诚哉甩开他的手。也许是力道太大了,户田重心不稳,狠狠撞上旁边的桌子,摔倒了。
啊!诚哉连忙冲过去。“你没事吧?”
但户田没吭声。诚哉怕他也许受了伤,连忙喊道:“户田先生?”
户田在发抖,接着他哭了。他断续吸气的声音传来。
“反正,迟早都会死吧?”他低声说。
“啊?”
“我是说我们。这种状态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区区一个流感,就搞成这样了。食物也是迟早会吃光的。不管怎么想,我们都不可能活下去。不管怎样,都是死路一条。大家都会死。既然如此,规定还有何意义?还不如让我随心所欲地享受一下再死。”
“户田先生…”
“所以把酒给我,不喝酒我怕我会疯掉。”户田缠着诚哉不放。
“不行。请你适可而止!”
就在诚哉怒吼之际,耳熟的声音传来。
“是哨子。”太一说。“是未央哨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的。”
诚哉放开户田,走向逃生门。太一也随后跟上。
外面依然下着滂沱大雨,彷佛在雨中穿梭而来的哨音的确正渐渐逼近。
最后人影出现了,从体型看得出是河濑。他披着雨衣,膝盖以下沾满泥泞,慢慢走来。他的身上缠了绳子,正在拖着甚么东西。
诚哉朝绳子末端一看,大惊失色。看起来像是被河濑拖着走的冬树现身了,冬树身上缠着绳子,那绳子还继续往后延伸。
最后出现的是明日香。她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全靠走在前头的二人拉着绳子,她才能勉强迈步向前。
诚哉与太一冒雨冲出去。他们奔向明日香,二人合力撑着她的身体。喊她也不见她回应,连她有没有听见都不确定。
“她在发高烧!”太一高喊。
他们回到饭店才解开三人身上的绳索。
“太一,你去叫菜菜美小姐来。顺便拿些毛巾。”
知道了,太一说完拔腿就跑。
河濑在地板上躺成大字形。明日香瘫坐在地,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诚哉走近趴跪在地上的冬树。
“冬树,这是怎么回事?你为甚么擅自行动?你都没想到会有这种后果吗?”
对不起,冬树小声回答。
“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你的行为已严重违反规定,这可是攸关人命的问题。”
诚哉的话才说完,他的衣角就被拉了一下。他转身一看,是明日香在拉他的衣角。
“别骂他,是我不好,都是我吵着非要跟去。所以,请你别骂冬树。”她说完,便猛然倒在地上。
第27章
诚哉与太一帮明日香换上干衣服后,合力将她抬到交谊厅的沙发。等她躺平后,菜菜美替她盖上毯子。钻进毯子的过程中,明日香一直闭着眼。她似乎浑身发冷,一直微微颤抖。
“据说她已经吃了克流感,所以接下来只能让她静卧休养。”
诚哉点头同意菜菜美的说法。
“也该给其他病人服用克流感吧?”
“我也认为该这么做。但未央服药后,一定要让荣美子小姐守在她身边。因为曾有报告指出小孩子服药后引发精神错乱的个案。”
“那么,可以由妳负责下达指示吗?”
“知道了。”
诚哉离开交谊厅,前往餐厅。已换好衣服的冬树,伸长手脚坐在椅子上。
“身体怎么样?”诚哉站在弟弟面前。
“…马马虎虎吧。”
冬树的脸色很糟,还有黑眼圈。刚回来的时候看起来连动都有困难,不过他没发病,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我们就来侦讯吧。”诚哉拉来椅子,一屁股坐下。“我重新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冬树满脸疲惫,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甚么了不起的理由。我觉得这样下去大家都会垮掉,必须想办法解决。就这样。”
“你为甚么不跟我商量?”
“如果找你商量,你会赞成吗?你会同意让我半夜出门?”
“…应该不会同意吧。我应该会叫你至少先等到天亮再说。”
“那样就太迟了。哥你知道吗,山西先生本来打算偷偷离开。你知道为甚么吗?因为他发现自己感染新流感,他觉得这样下去只会拖累大家。看到山西先生这样,却帮不上任何忙,我真的很不甘心。我觉得一定要想办法救他。我曾听说新流感的治疗药物如果不尽早服用就不会见效,所以我决定了。现在,立刻就得出门。我唯一的误算是明日香也跟来了。”
“她是在哪发病的?”
“好像是在医院的路上,但我开始找药时她才承认。老实说,我当时慌了。我不知该怎么办。”
“所以你决定先观望情况再说吗?”
“不对。”冬树摇头。“找到克流感后,我立刻从医院出发。带着她。”
“在那时候,她还有足够的力气可以行动吗?”
“不。那时她已经连走路都很困难了。所以,走到一半我只好背她。”
诚哉叹了口气。
“你就没想过先把明日香留在医院,自己带着克流感回来吗?”
“明日香也叫我这么做。她恳求我,拜托我这么做。她还说,如果是哥你一定会这样做。但是,我做不到。把一个发烧生病的人,留在那么阴暗的医院,这种事我做不到。你想想看,没有吃的,也不知几时会有人来救援,再加上高烧。如果是我在那种状态下被丢下不管,我一定会疯掉的。所以,我跟她说我们要一起回去。我跟她说,如果她走不动我会背她。”
冬树凹陷的双眼转向他。
“哥想说甚么我都知道。你一定会说那样做如果二人都垮了岂非毫无意义。实际上,我们的确走到一半就进退两难了。明日香走不动了,我也没力气再继续背她走。这时又下起大雨,双脚被滚滚浊流带着走,我以为我们已经完了。要不是有那个人来救我们,说不定到天黑还回不了这里。如果把明日香留在医院我自己先回来,也许早就已经让大家服下克流感,这时候也能赶回去救明日香了。但在那种时候,我就是无法象哥你一样冷静行动。就算理智上知道该怎么做,我还是做不到。”
冬树懊恼地咬唇,垂下头。从他眼中掉出的泪水,落在他的脚边。
诚哉默默起身。
“哥…”冬树仰起脸。
“够了,我都明白了。你好好休息。”
诚哉走出餐厅。交谊厅里,换好衣服的河濑敞开双腿,大剌剌坐着。他穿的好像是这家饭店的制服,大概是找不到别的衣服可换吧。
河濑本来闭着眼,诚哉站到他面前后,他似乎察觉到动静,便睁开了眼。
“你是为了救他们两个,才离开这里吗?”诚哉问。
河濑耸肩。
“我没那么好心。只是,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
“我们的甚么对话?”
“说某某人去找药之类的。然后,人好像一直没回来,所以你们担心对方不知怎么了。我就去看看情况啰,反正我身体也好多了。”
“你在哪找到他们两人的?”
“到处都乱七八糟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应该是在歌舞伎座附近吧。马路整个陷下去了。我不经意探头一看,他俩就蹲在底下。我还以为已经死了,结果一喊他们,男的就抬起头了。感觉他们好像已经精疲力尽了,所以我就丢绳子给他。”
“亏你想得到事先准备绳子。”
“数寄屋桥的十字路口不是有个派出所吗?我经过那里时顺手借来的。因为我看到处都很不好走,我想一定会派上用场。那捆绳索,大概是用来隔离案件现场围观群众的吧。”
“想到要用绳子绑在三人身上,还真有你的。”
诚哉这么一说,河濑浅笑。
“没甚么啦。只是拉他们上来时绑在身上,后来就这么一路拉回来了。我倒觉得,那个小伙子挺厉害的。因为路上,好几次都是靠他扛着女孩。他自己都已经那么累了,真是不简单。”
“你也是。”诚哉说。“不过下次如果要出去,希望你先打声招呼。”
“好啦,知道了。你就是要说这个吗?没事的话我想睡一下。虽然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但是还是很累。”
“我想也是。你好好睡一觉吧。”诚哉离开河濑面前。
不久之后,日落了。建筑物内急速变暗,几乎所有的人都睡了。他们的鼾声被风雨声掩盖。
诚哉坐在交谊厅的沙发,与菜菜美一同凝视烛火。不知哪里有风吹入,火焰正微微晃动。
“也许我错了。”诚哉低语。
“你是指甚么?”
“我是说,自己的思考方式。我一直深信在这种极限状态中要生存,唯一需要的就是冷静客观的判断。我以为一旦出问题时,任凭感情左右行动是大忌。况且在警界,我也是这样被教育的。”
“我想应该没有人能够否定久我先生你的做法。大家都很清楚,多亏有你那种做法,我们才能活到现在。”
“可是如果照我这种做法,可能到现在也拿不到克流感。”诚哉交握十指。“据说山西先生发现自己发病后,本来想独自离开这里,因为他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菜菜美的眉线往下倾斜,表情悲伤。“原来是这样啊。”
“在我看来,那毫无道理可言。到了早上,大家发现山西先生不见以后,就必须到处找他。在那过程中,谁也不知道会发生甚么问题。就结果而言,这样反而对大家造成更大的麻烦。没想到就连山西先生那么睿智的人,都没考虑到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