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等一下。之前我询问您的时候,您可是说这一年中两人没见过面呀。”
“对不起,我说谎了。”她再次彬彬有礼地低头致歉。
草薙叹了口气,“那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的。”春菜静静地说,“被袭击了。”
草薙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是谁被袭击了?”
“我。”
接着春菜带着满脸真挚的表情开始了叙述。
那一天,矶谷若菜在家,她经营的古玩店由于内部装修而正在停业。春菜一和她联络,她马上说请到我家来。所以,春菜在途中买了蛋糕,去了松涛的姐姐家。
若菜开心地迎接好久不见的妹妹,说丈夫知宏出差,今天不回家,妹妹可以住在自己家里,春菜决定听从姐姐的意见。
案件发生是晚上六点左右。受若菜的拜托,春菜正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矶谷家的院子在房子背后,从大街上是看不见的。虽然屋后还有其他住宅,但围墙很高,所以无需担心会被路人窥探到院内的景象。
正当春菜用洒水壶一盆一盆为花浇水的时候,突然,她的头被什么东西蒙住了,视野变得一片漆黑。
比起恐惧,吃惊的感觉更强烈。她一直认为家里只有自己和姐姐两个人,应该是若菜的恶作剧吧。
“别闹了,若菜。”春菜笑盈盈地说道。
下一个瞬间,她被猛地撞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发生什么事了?春菜全然不知。
拿下头上罩着的东西,原来是一只黑色的塑料袋。春菜环顾四周,院内空无一人。不过,她觉得自己的视线余光似乎捕捉到一个黑色的影子,正嗖的一下消失在围墙的那边。
春菜碰到自己的上臂,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那里曾被用力紧握过。
怎么回事,刚才——
回到房间内,春菜看了看厨房,若菜正在做饭。她看见妹妹进屋,问了声:“怎么了?”
“没事。”春菜回答。她无法清楚地说明情况,又不想让姐姐为自己担心。说到底,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姐妹两人吃着饭,热烈地谈论往事,忐忑不安的情绪渐渐消退了。也许是被风吹走的塑料袋偶然间蒙住了自己的脑袋吧,所以自己才惊慌失措地摔倒在地,感觉好像被谁撞倒了——她决定就这样想。事实上,自己也没受到任何伤害。
然而,当春菜在浴室脱下衣服时,看着镜中映出的身影,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两条上臂上都留下了清晰可见的淤青。如果仅仅是摔倒,应该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感到手臂被抓住看来并不是错觉。
真的是被某人袭击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嫌犯又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呢?
考虑到这里,春菜脑中灵光一闪。
也许嫌犯本来是打算袭击若菜的,但因为春菜说了句“别闹了,若菜”,所以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这才慌慌张张地离去——这样想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嫌犯的目的就既不是劫色也不是劫财。
把黑色的塑料袋套在若菜的头上,接下来打算干什么呢?绑架吗?不对!侵入那个院子并不难,但扛着一个人再逃出去就不那么容易了。那个时间段,周边还是有人的。
那答案只有一个了,嫌犯的目的是要夺取若菜的生命。但到底是谁策划了这起事件?
想着想着,春菜发现了几个疑点。这一天本来若菜是要去古玩店上班,不在家的。那么,嫌犯肯定知道她的店临时停业这一情况。而且,嫌犯是瞅准了她在院子里的时机,所以极有可能掌握了女主人在休息天黄昏浇水的习惯。满足这些条件的人,春菜只能想出一个——矶谷知宏。
说心里话,春菜原本就对那个人印象不佳,但并没有具体的理由,只是出于所谓的直觉。若菜第一次为他俩作介绍的时候,她记得自己在心中叹息,啊,原来是这么一个人呀。
似乎是在双胞胎中常有的事,春菜和若菜各方面的喜好都如出一辙。食物、服装、首饰——对方会选什么?不用看脸色,也能推测出来,因为肯定和自己一样。
然而,仅仅在异性的喜好方面,两人截然不同。具体点讲,就是姐妹两人都喜欢善良温柔的男性,但对善良温柔的感受却不尽相同。春菜喜欢沉默、憨厚的类型,而若菜则偏爱能言善辩、人才出众的男性。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可在春菜的眼里,若菜的对象往往显得轻浮油滑。事实上,若菜之前交往的男性,尽是些无论在金钱上还是其他各个方面都占尽她便宜的人。对于这点,春菜也曾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疑问,但若菜却回答:“这个我自己也知道,不过每当看到那种类型的男人,就总是不忍心不管他。”
自然,矶谷知宏也被春菜归于那一类型之中。因此,听到两人要结婚时,她就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担心若菜是不是能得到幸福。春菜姐妹俩从父母那儿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她觉得这才是矶谷的目标。
姐姐结婚后,一眨眼三年过去了。究竟生活得怎么样,确切的情形春菜并不知晓。因为若菜不怎么对她提及。若菜也知道妹妹对自己的丈夫印象并不太好,即便是那个晚上,两人也几乎没有谈及矶谷。
难道是夫妻两人之间出现了什么罅隙吗?这和白天发生的事情有关系吗?
面对自己的推理,春菜心绪不宁。她的想法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对其他人尤其是若菜坦陈的,你的丈夫不会是想杀了你吧——自己该以何种表情向姐姐提出这个问题呢?而且,知宏有不在场证明,那天他出差去了冲绳。
最后,她什么都没有对若菜说,就此打道回府。若菜发现妹妹的样子有点不对劲,担心地询问她,可春菜坚持说自己只是有点累了。
自此,春菜烦恼的日子开始了。若菜发生了什么事吗——这种担心与日俱增。实在无法忍受的时候,她便通过短信和电话确认姐姐是否平安,可又担心让若菜起了疑心会弄巧成拙,所以不敢太过频繁。
有一个人发现了她这一系列的变化,那就是和她居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姑妈。
“我发现春菜的样子有点奇怪,不过,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东京会发生这种事情。”继春菜之后坐在草薙面前的御厨藤子,轻轻地摇着头说道。
“据春菜小姐说,您曾经代替她打电话给若菜小姐。”
面对草薙的问题,藤子点点头,“第一次是这个月五号的晚上。”
“五号?您记得还真清楚。”
“那一天正好是我期待的一本书的首发日,白天送来的。我睡前正在读那本书时,春菜走进我的房间,说是有不祥的预感,希望我能给若菜打个电话。我让她自己打,可她说总觉得心神不定,没办法自己打。”
“所以您就打了,是吧?”
“打了。不过,若菜看起来很精神,没有任何问题。”
“那之后,是不是还被拜托了好几次,给若菜小姐打电话?”
“是的,几乎每天都拜托我打,所以我开始担心起春菜,而不是若菜了,怀疑她是不是患上了轻微的神经衰弱。因此我实际上并没有给若菜打电话,却告诉春菜打过了。”
“可是,那个晚上不一样,案发的那个晚上。”
藤子慢慢地点点头,“和平时一样,春菜拜托我立刻和若菜取得联系。因为当时我们两个人都在起居室,所以我没办法糊弄她。无奈之下,只好给若菜打了电话,可电话里只有拨号音的声音,因此我也开始担心起来,就给知宏先生打了电话…接下来的事情就和我之前讲的一样。”
“可是,您说谎了。您不是说春菜小姐拜托你打电话给若菜小姐,那晚是第一次吗?”
“对不起。”御厨藤子低下了头。
“我知道这起案件后,就追问春菜,她是怎么知道若菜会有危险的,又为什么要隐瞒。她终于吐露了实情,我听了之后大吃一惊。”
“她怀疑矶谷知宏——就是若菜小姐的丈夫就是嫌犯。”
“我绝对想不到会是这样。但听了春菜的话,的确挺有道理的。可是知宏先生这次也有不在场证明,若菜被袭击的时候,他在其他地方。”
“的确如此。”
“我们进退维谷,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警方对知宏先生的怀疑。如果若菜救不活了,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对警方坦白。可考虑到她一旦恢复意识将面临的局面,我们就迟迟无法下决心。如果知宏先生不是嫌犯,那若菜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怀疑他的我们吧。烦恼来烦恼去,最后还是决定暂时不要告诉警方,看看情况再说。”
草薙一脸不快,“真希望你们能说出来。”
“对不起…不过,并不是说案件侦破了就好了。那对姐妹还要面对今后的人生,我希望她们能够避免反目成仇的结局。”
“那么,那又是为了什么呢?撒谎说两人之间有心灵感应的目的是什么?”
“那是春菜的主意。即便知宏先生真的是嫌犯,他也有不在场证明,所以实施犯罪行为的是他的共犯。如果声称可以通过心灵感应看到那个人的脸,知宏先生一定会采取什么行动。春菜说可能他下一步就会向自己下手。”
“您也赞成这个主意吗?”
“我认为太危险了。不过,春菜是铁了心了,说即便赌上自己的生命,也要查明真相,我实在没办法让她回心转意。”
“所以连我们都被骗得晕头转向。”
“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们的歉意…不过,您为我们介绍了那位先生,的确是帮了大忙。”
“那位先生…”
“当然是汤川老师啊。”藤子笑了起来,“被带到帝都大学物理学研究室的时候,我们很紧张。我对春菜说还是放弃吧,可她说既然自己主张有心灵感应的存在,那就无法逃避…无论进行什么样的测试,只要坚持姐姐的想法传达给自己了就行了。因为无论怎样优秀的科学家,恐怕也无法否定心灵感应的存在。”
草薙挠了挠后脖颈,“还真是好胆量。”
“不过,那位先生——汤川老师更厉害。他一眼就看穿了我们的谎言。”
“一眼就看穿了?”草薙反问道,“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没错。非但如此,还教了我们一个更好的办法!”
8
草薙来到第十三研究室时,汤川正站在房间中央的操作台前,用一把大剪刀剪着一个竹编的筐子。他应该没有发现草薙进来了吧,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在干什么呢?”草薙招呼道。
不出所料,汤川丝毫没有流露出吃惊的神色,用冷冰冰的口吻说道:“正在制作向学生们授课时使用的模型。”
“这个竹笼子一样的东西是模型?”
“不是像,就是竹笼子。新开发的磁性体的结晶构造和这个非常相似,所以把它转用做模型。”
草薙抱起胳膊,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好像又回到本来的物理学研究上了嘛。”
“你这话说得可真奇怪,我不记得自己曾经不务正业过。”
“那个难道不算是不务正业吗?那个确认心灵感应存在的实验——不对,应该说是演出更好吧。”
汤川一侧的脸颊松动了,转向水槽,在水壶里注满水,点燃煤气。好像准备像往常一般为来客冲泡速溶咖啡。虽然草薙并不怎么想喝,但还是决定接受汤川的好意。
“你好像有点误会,我先解释一下吧。”汤川说,“在生物体发出的磁性和电磁波中有许多不解之谜,我早就想要进行一次调查。所幸的是,这次终于有机会了,所以我请医学部的教授给予协助,试着获取相关数据。你也许忘记了,我从来都没有使用过心灵感应这个词。”
草薙把椅子骨碌转了一个圈,自下而上地瞪视着汤川,“你觉得可以用这种歪理来搪塞我吗?你竟然欺骗警察!”
“我没有骗你们。只不过是你们轻而易举就误解了。但是——”汤川把两只马克杯并排放好,耸了耸肩,“大胆隐瞒却是事实,这一点我承认。不过,应该不违法吧。”
“那倒是。我想问一下,为什么要隐瞒我?”
“你没有听御厨小姐她们的解释吗?”
“大致情况都听说了,但我觉得有必要问你一下详细的经过,为了确认她们的话里是否有矛盾的地方。”
水壶里的水沸腾了,汤川用勺子把速溶咖啡粉舀到马克杯里,然后注入热水。一股醇香飘向草薙。
“我第一次见到春菜小姐的时候,她对我说自己和姐姐的意识目前还联系在一起。即便外表上意识不清,但姐姐的大脑依然在活动,发送出各种各样的信息。她很懊恼无法解读这些信息的意思,只知道姐姐现在很痛苦——”汤川端起两只马克杯,把其中一只放在草薙面前。
“好像是这样的,我听内海说了,这些话的确让人吃惊。”
“听到那些话的时候,我立刻发现她在撒谎。”
“为什么?是因为从科学的角度出发,那是不可能的吗?”
“跟科学无关,是心理方面的问题。只知道姐姐现在很痛苦——你试着考虑一下。在这种时候,还能从容不迫地配合物理学者的好奇心吗?立刻赶赴医院,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病床边,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吧?不管心灵感应的存在是被证实也好,否定也罢,对她来说应该都不重要吧。”
草薙拿着马克杯,嘴巴半开,“的确如此。”
“所以,我觉得不正常。那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谎呢?因此我假设,出于某种原因,春菜小姐不得不坚持自己和姐姐之间通过心灵感应而联系在了一起。”
“那你就决定直接问她们了,是吧?”
“对,因为我认为这不仅仅是恶作剧。”
“是在你说要做一个简单的实验,把她们两个带去另一房间的时候吧。据内海说,当时你说要测定大脑发出的电磁波。”
汤川啜饮了一口咖啡,窃笑道:“根本就没那种装置。我本来就对心灵感应持怀疑态度,所以并没有做什么准备。那间房间原本是资料室,不是实验室。”
“我从春菜小姐那里听说了。说是虽然说要进行检查,但其实什么也没做,所以很吃惊。撒谎是为了要避开内海吗?”
“如果有警方的人在场,那就很难说出心里话吧。到了另一个房间后,我是这样对春菜小姐她们说的。如果有什么隐瞒的事,请坦白地说出来。警察就不用说了,我绝对不会泄露给任何人的,而且,要是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事情,我一定会尽力而为。如果希望让心灵感应看起来真的存在,那我会视具体情况帮助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