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四月,汤川就不来了。好像是要赴美三个月。“希望你能够成功地招到新会员”——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正如伸吾对汤川说的那样,利用这台装置进行的演示成功地吸引了新人入会。但由于不知道汤川在美国的联系方式,因此伸吾无法将这一情况告知汤川。不久之后,面临升学考试的伸吾越来越忙,两人之间便渐渐疏远了。
然而,他从未忘记汤川。不仅如此,可以说对汤川的仰慕成为了他提升学习专注度的动力。他的志愿是考入帝都大学,除此之外不作他想。可是选择的专业并非物理学,而是机械工学,因为他觉得后者更容易就业。伸吾虽然对汤川极为敬仰,但他也明白自己并不是学者型的人才。
对伸吾而言,还有一个值得尊敬的人,那就是他的亡父惠介。父亲生前是一家重型机械生产厂家的技术员。惠介的口头禅是“掌握科学的人才能掌握世界”。
“奥运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仅仅锻炼身体是无法取得胜利的。健康管理、训练、技巧、战术、道具、钉鞋以及泳衣——胜利只会降临在将运动科学研究透彻的人身上。毅力论也好,精神论也罢,全是无稽之谈——不,说到底,就连精神论也属于脑科学的范畴。反过来说,和科学站在同一阵营的人才会天下无敌。无论什么梦想都能实现。”晚饭时几杯啤酒下肚,惠介经常高谈阔论。
又开始了,虽然这么想,但伸吾却并不讨厌父亲的老生常谈。不知不觉间,他自己也开始对科学产生了兴趣。
在汤川任教的帝都大学中踏踏实实地学习,成为一名像父亲般优秀的技术者,这就是现在伸吾的目标。
走出大学校门时,手机响了,来电显示表明打电话给他的是姐姐秋穗。虽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姐姐昨晚却一夜未归。因为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所以伸吾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喂,怎么了?不打招呼就夜不归宿的随便女!”伸吾戏谑道。
可是电话中却没有立刻传来回应声,似乎踌躇了一阵子之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喂、喂——”
伸吾吓了一大跳,难道是刚才看错了来电显示吗?
面对伸吾的沉默,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喂、喂,是古芝伸吾先生吧?”
“唉…啊,是的,没错。”伸吾语无伦次地应道,为什么对方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我是警察。”
“啊?”
“事实上…”男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古芝秋穗小姐去世了。”
这句话,在伸吾的大脑中倏忽而过,他没搞明白自己听到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喂、喂,您在听吗?古芝秋穗小姐…”男人又重复了一遍先前说过的台词。
伸吾的头脑中空白一片。
2
从车上下来,身体不由得一阵颤抖。虽说女儿节(2)已过,但气温依然低得如同严冬。
“嗯,好冷。今年为什么一直这么冷,真怀念暖冬啊。”草薙边说边缩着脖子向前走。
“你这么说会被汤川老师骂的。”同行的内海薰提到了草薙友人的名字,“那位先生可是一本正经地在担心全球变暖呢。”
“哼,造成全球变暖的不正是那帮科学家嘛!”
“这一点,他好像也承认,说是科学家应该认真反省。”
“唉?这可不多见啊。”
“前几天汤川老师还在说,无论研发出多么先进的科学技术,如果使用者很愚笨的话,那世界就会无可救药。这一点必须要铭记在心。”
“这话倒是挺符合那家伙的风格。”
案发公寓位于向岛。入口处站着几名警察,正在核查出入的人员。对居住在公寓里的人而言,恐怕是件麻烦事吧。
“这幢公寓好旧啊,没安装自动锁吗?”草薙抬头看着大楼,半是叹息地说道。灰色的外墙上布满裂缝。
“看样子还是不要对监控探头抱以期望吧。”内海薰说出了草薙正在考虑的问题。
现场是三楼的一个房间。听说鉴识人员的主要工作差不多已经完成了,所以草薙他们也踏入室内。尸体已经被运出去了。
“您辛苦了。”先到的后辈刑警岸谷微微低头致意。
“这个房间还是乱啊…”环顾四周后,草薙说道。
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但起居室的一大半被辟成了办公室。墙壁上装着铁架,摆放着文件、书籍之类的东西。办公桌上,除了电脑前的一小块地方,满满当当地堆放着书和文件。办公桌的桌脚边也堆满了同样的东西。椅子的靠背上搭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放在角落里的餐桌大小只够两个人用餐,现在上面正挤满了瓶装乌龙茶、纸杯、周刊杂志,以及一只数字式闹钟。
据岸谷说,被害人是一名三十八岁的男子,名叫长冈修。
“他穿着运动服与牛仔裤。钱包没有被拿走,里面有驾照。名片夹也找到了,好像是一个自由撰稿人。”
“发现尸体的是谁?”
“正在交往的女性。据她说,从两天前就联络不上长冈了,发短信也没有回音,所以很担心,就到家里来看看情况,结果发现他倒在地上。那位小姐手里有备用钥匙。”
“嗯…”草薙的视线落在地板上,那里用细绳圈出了一个人形,“那位小姐现在在哪里?”
“医院。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听说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也难怪。”草薙深表理解,“亏她还有力气报警。”
“好像竭尽全力才拨打了一一〇。听说在电话里一直哭,连地址都说不清楚。”
“那警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所幸的是,她是使用这个房间的固定电话报警的,所以可以搜索到具体位置。之后就从附近的派出所派出警察,控制了事态。”
“原来如此。”草薙的目光转向书桌边,放置在那里的橱柜上放着一台传真机。可能是由于工作需要,安装了固定电话吧。“死因是什么?”
“好像是被勒死的,脖子上留下了从背后被勒的痕迹。”
“凶器呢?”
“没找到。据鉴识人员讲,应该是较宽的布条或者领带之类的东西。”
“也就是说被凶手带走了,是吧?”
“可能吧。”
“指纹呢?”作者:东野圭吾
“发现了几组不属于被害人的指纹。不过,据说有迹象显示,到处都被用棉布之类的东西擦拭过,像桌子什么的。”
草薙苦着一张脸,鼻子也皱了起来,看来想要依靠指纹锁定凶手是办不到了。
内海薰和一名年轻的鉴识课员在电脑前说着什么,她的手里拿着一张小小的储存卡。
“这是什么?”草薙问。
“放在电脑旁边的。刚刚才看到,我可以确认一下其中的内容吗?”
“你试试吧。”
得到草薙的许可,鉴识课员从内海薰手里接过储存卡放入电脑,用熟练的手势操作着键盘。不一会儿,液晶显示屏上就出现了奇妙的影像。
“这是什么?”草薙情不自禁地小声嘀咕起来。
画面非常昏暗,拍摄的似乎是一个类似仓库的建筑物。可以看到灰色的墙壁,镜头中没有人。
“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嘛…”面对内海薰的问题,草薙语焉不详地答道,正在此时,画面中心突然变白了,一股青烟升腾而起。
“到底是什么?”草薙把脸贴近屏幕。
不久之后,青烟变淡了,房间内的情形渐渐可以看出个大概。“啊!”内海薰脱口而出。
房间的墙上有一个洞。
3
在向岛警察署内设置了特别搜查本部,因为很明显这是一起凶杀案。房间的门虽然被锁上了,室内却没有找到钥匙,极有可能是杀死被害人的凶手为了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而上了锁。
死因是窒息死亡,据说已经死了大约四十到五十个小时。从纤维的痕迹分析,凶器是领带的可能性很高。
“是在室内从背后被勒死的吗?好像没有剧烈搏斗的痕迹,所以应该是乘隙发起突然袭击的吧?毫无疑问,这是熟人作案。”草薙的上司间宫架起粗壮的胳膊,说道。
“预谋性方面呢?”
“预谋性嘛…”
“我觉得是冲动犯罪。”
“噢?根据呢?”
“椅子的靠背上搭着一件脱下的白衬衫,但我们却没找到领带。脱下衬衫后随手一扔,单单收好领带,这种做法未免有点不符合常理。我想是凶手把领带用于犯罪后带走了吧,也就是说,凶手事先并没有准备凶器。”
间宫打量了草薙几眼,“你这家伙还挺机灵的嘛。”
“不过,我也无法断定。”
“不,我投这种说法一票。问题在于动机。熟悉到可以在家中见面的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冲动地把对方杀死呢?”
“也许是对方说了什么出乎他预料的话吧,比如威胁什么的。”
“是被害人威胁了凶手吗?”
“我只是打个比方啦。”草薙说,“自由撰稿人这种职业,恐怕有很多机会知道他人的秘密。”
“的确如此。被害人最近在追什么新闻题材,应该先把这一点搞清楚。”间宫想要拔除一根鼻毛,却失手没拔下来,疼得他一张脸全皱了起来。
“我让岸谷和内海他们查看一下被害人留下的那些资料,量相当大,所以想请辖区警察署的警官们帮帮忙。”
“可以。那你自己呢?”
“去见一见被害人的女友,听说她已经能开口说话了。”草薙伸手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外套,今天外面看起来也很冷。
被害人长冈修的交往对象名叫渡边清美,已经出院了。草薙约她在她家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见面。渡边的工作是美容整形外科的前台接待,据她说和长冈是通过某次采访认识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到现在还无法相信他竟然死了。就在一个礼拜前,他还那么生龙活虎的。说是手头有一条很久没遇到的劲爆新闻,正干劲十足地忙碌着呢。”渡边清美用肯定的口吻说道。她的脸色不太好,但并没有流泪,只有眼圈微微泛红。她强有力的语气让人感受到她希望对方无论如何都要听懂自己的意思。
“劲爆新闻?您听说了具体的内容吗?”
渡边清美皱起眉头,摇摇头,“工作方面的事,他不太告诉我。就算我问他,他也会说没什么有意思的。”
“是吗,没什么有意思…的吗?”
草薙并不感到意外,长冈如果是个自由撰稿人,那他的取材内容恐怕几乎都是些社会的阴暗面。所以即便恋人问起,他也不会表现得很起劲。
“不过…”渡边清美说,“最近,他问过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草薙探身问道:“什么问题?”
“他问我觉得大贺仁策这个人怎么样…”
“大贺仁策?”
草薙自然也知道这个名字。那是一位声名显赫的国会议员,原文部科学大臣,即便在执政党内部也极有影响力,据说是下一届总理大臣的候选人。
“觉得他怎么样——那是什么意思?”
渡边清美摇头道:“我不知道。对于政治,我不太了解。所以我回答他说我没有兴趣,也没什么感觉。”
“那长冈先生又说了什么?”
“他只是笑着说,啊,是这样啊。”